說到這裏,趙常樂痛心不已。


    趙國民望盡失。


    “大勢已去,父王若再做抵抗,反而白白損傷了宮內諸人的性命。我聽說叛軍所過之處,並無屠殺百姓之舉,反而對百姓勤加安撫,若是父王降了,也不會……也斷不會送了性命!”


    若是頑強抵抗,戰場上刀兵無眼,宮內反而又要成為修羅場,甚至父王也可能死於亂劍。


    不如降了,一方麵保全宮內諸人的性命,另一方麵也表示順從之意,雖王位不保,卻可保全性命。


    這並非趙常樂的妄想,事實上,這是楊錯親口向她保證的。


    趙常樂連忙從衣袖中取出一封絲帛,遞給趙王。


    “父王,這是楊錯派人送給我的書信。他說他也不願見到流血殺戮,隻要父王主動投降,他絕不殺國都一兵一卒,並且也承諾不傷趙國宗室性命。反而會給父王封爵位,保一生榮華富貴。”


    趙王接過絲帛,目光匆匆一掃。


    絲帛上是一手好字,端方古樸,正像是楊錯這樣人。若非楊錯為人仁善謙和,當年他也不會把自己最心愛的笑兒嫁給他。


    “笑兒,你是不是還喜歡他?”


    趙王忽然問。


    所以不管楊錯說什麽,許諾什麽,她都毫無保留地相信?


    趙常樂一愣。


    喜歡?自然是喜歡的,甚至是深愛。


    青梅竹馬,從小就喜歡他啊。若非三年前楊錯父親因言獲罪,楊錯被逼逃亡,他們二人又怎會陷入如此境地?


    可兒女情長,在國家大事麵前就是如此脆弱。


    趙常樂沒有回答父王的話,“父王,喜歡不喜歡,現在還有什麽用?女兒勸您降,也不是因為兒女私情。”


    她與楊錯相識多年,知道他的性格,楊錯並非那種嗜殺之人。他說不動百姓性命,不傷趙國宗室,那她就真的信他。


    更何況,就算不降有什麽用?


    不降,也不過是負隅頑抗,多苟延殘喘幾天罷了。趙國大勢已去,贏不了的。還不如早降,以示恭順,從而以保後半生安全無虞。


    “父王……降了吧……”


    趙常樂哀求。


    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如今都背叛了自己,趙王此時此刻真的感到一陣孤寒——孤家寡人,莫不若此。


    手臂一鬆,長劍再一次落在了地上。隻是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力氣撿起來了。


    趙王向後踉蹌了幾步,“降……降吧……”


    再抵抗有什麽用?民心盡失,再抵抗不過是博一個戰死沙場而已。他死在沙場是痛快了,笑兒又怎麽辦?若是開宮門投降,還能為女兒博一個好出路。說不定,那楊錯還能重新與女兒重修舊好。


    “降吧……降吧……”


    **


    趙國王宮雄偉壯麗,正北的宮門高大無比,鑲著九十九顆銅釘。宮門牢牢緊閉,撞木都撞不開,縱火都燒不透。


    此時宮門緩緩從內大開,富麗堂皇的趙王宮,就這樣袒露著,毫無任何武裝,迎接叛軍的到來。


    開門的侍衛心中半喜半憂,喜的是終於不用為了龍椅上那位殘暴的帝王而出戰,憂的卻是不知道叛軍是否真的如傳聞那樣,不殺降軍,十分仁厚?


    心中正忐忑時,忽聽一陣馬蹄聲,光是聽聲音,怕是就有幾百之眾。


    叛軍這麽快就從城門口來到了宮城?


    不過片刻,那數百騎兵就已出現在視野內,為首的一騎似是將軍之流,卻不見任何旗號打出。


    侍衛心中隱隱不安。


    隻見那數百騎兵瞬間奔至眼前,侍衛還來不及說一句話,為首的將軍窄刀拔出,刀光比日光還要刺眼,轉瞬間侍衛人頭落地。


    \''為何……為何要殺我?已開宮城投降,為何還要殺我?’


    侍衛心中不解,然而頭顱早已咕嚕嚕滾到一邊。


    那年輕的將軍身後,數百騎兵紛紛揚起武器,“殺!”


    衝入王宮之中。


    放下武器不做抵抗,靜默地跪在地上的侍衛,宮女,寺人,心中都揣著一個“叛軍不殺降卒”的想象。


    每一個謙卑的頭顱裏,都在幻想戰爭結束之後的生活——殘暴的趙王下台,不知道新登基的會是誰?不管是誰,總不會比伺候趙王更害怕了,生活總會越來越好的……


    就在這樣的幻想之中,他們聽到了疾馳而來的馬蹄聲,可還不待他們抬起頭來觀望,刀鋒就斜砍過他們的身軀。


    斷臂,鮮血,頭顱,哀嚎……


    富麗堂皇的趙王宮敞開了胸懷,毫無任何武裝,可轉瞬間就被敵人直刺心髒。


    “陛下……陛下!”


    一個侍衛渾身浴血,踉蹌著撲到宮殿裏。


    宮殿裏,趙王早脫了明黃龍袍,此時隻穿一身縞素,冠冕摘下,以白麻纏頭——國滅如家喪,披麻戴孝,是國君投降時的裝束。


    “陛下……叛軍……叛軍殺進宮了!”


    “什麽?!”


    趙王大驚,還要細問,可隻聽喊殺聲已然逼近,鳴笛箭破空而來,正中侍衛的頭顱。


    鮮血混著腦/漿爆了一地。


    不用再問了,便是瞎子,都知道目下發生了什麽事——趙王放下所有抵抗,低頭投降,可叛軍卻不甘心,發誓要屠盡趙王宮裏的每一個人。


    這是一場沒有抵抗的屠殺。


    叛軍湧入宮殿裏,刀光照的昏沉沉的大殿如此刺眼。刺得趙常樂眼中似要流血。


    趙王抓著她的領子,將她往身後一甩,“跑啊!”


    趙常樂最後回眸,看到的是趙王一身縞素,被鮮血浸透的模樣。


    **


    跑!


    趙常樂不知道往哪裏跑,隻知道父王讓她跑。


    她從偏殿後門奪命狂奔,好幾次都撞上了行凶的叛軍。可他們卻隻是看她一眼,似乎認出她是誰,趙常樂逃走時,他們竟都沒有追逐。


    趙常樂卻無暇多想個中緣由,她拚命狂奔,不知跑了多久,赫然發現自己跑到了宮門口。


    她猝然停住了腳步。


    宮門大開,黑壓壓的叛軍如黑雲一般堵住了門口,靜靜看著宮內這一人間地獄。


    為首的人苧麻白衣,有風吹過,吹起他的袍角,他整個人仿佛是楚辭中的雲中君,浩浩渺渺。


    旗幟鮮明,大書“楊”字。


    趙常樂死死盯著楊錯,良久,忽然笑了出來。


    她恨自己有眼無珠,竟然信了他!


    信他不會屠殺性命,信他會保趙國宗室,信他還是從前的仁善之人!


    楊錯也看到了趙常樂,他好似遲疑了片刻,然後縱馬輕步上前,身後的騎兵想要跟隨他,但他右手一揚,所有人便都保持不動。


    他縱馬慢慢前行,趙常樂卻緩步後退。


    直到退無可退,退到了台階邊。


    趙常樂雙目猩紅,身上滿是鮮血,那是父王,與其他很多宮人的血。


    鮮血在他們中間劃下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塹。


    她盯著他,一字一句說得認真。


    “你今日屠我趙氏滿門,來日隻要我趙氏還有血脈相承,定要報此血仇!”


    說罷她再也不看楊錯,反身往台階上撞去。


    砰一聲,鮮血四濺……


    第2章


    夜。


    長陽君府邸燈火通明,靡靡的絲竹管弦之聲將夜色撩撥地更加濃稠。


    一場夜宴正是最酣時候。


    一曲剛罷,又換了一曲西域舞曲。


    曲子的聲音隔著水,被夜風吹到水邊的偏院裏。


    這偏院是供客人更衣與休憩的地方,雖不大,但屋內陳設十分精致。


    女子推開門,緩步走入屋內。


    矮榻上鋪著絲緞,四角垂著薄紗,香爐嫋嫋,將屋內烘托地曖昧。


    矮榻上,躺著一個人影。


    他躺的十分平直,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若不是呼吸帶著胸腹起伏外,其餘部位皆一動不動,遠遠看去簡直像是一塊形似人的石頭。


    上大夫兼博士祭酒楊錯,今夜來赴長陽君的宴請,結果酒宴喝到一半,因不勝酒力,便來偏院休息。


    女子將楊錯的一切都了解的清楚。


    女子妖嬈走到矮榻旁,紅唇輕啟,


    “上大夫,奴是來伺候您的。”


    聲音柔美地過分,甚至聽起來有些甜膩,是典型的風月場上的好嗓子。


    女子自信自己的嬌媚,很少有男人抵得過她的撒嬌。


    可矮榻上的人依舊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間隔都未曾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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