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後來,每每到永寧宮,帝後總要吵的不可開交。


    宣德帝專寵林貴妃,縱容林貴妃對孝端皇後不敬,孝端皇後是世族貴女,一身傲骨,不屑與林貴妃爭寵,林貴妃卻得寸進尺,處處挑釁,孝端皇後忍無可忍,命人掌摑林貴妃。


    林貴妃轉臉告到了宣德帝跟前,宣德帝心疼愛妃,不分青紅皂白訓斥了孝端皇後,孝端皇後對宣德帝的無情與刻薄失望至極,鬱鬱寡歡。


    貴妃又在宣德帝麵前吹枕頭風,說孝端皇後對宣德帝心生不滿,多加抱怨,永寧宮裏的宮人都知道。


    宣德帝大怒,跑到永寧宮質問孝端皇後,奪了她的鳳印,幽禁在永寧宮中,還抱走了剛剛出生沒多久的五公主。


    孝端皇後身心俱疲,丈夫的絕情和對女兒的思念讓她像一朵掐了根的花朵,迅速凋零,因為思念女兒,她拋下驕傲,跪在永寧宮門前求宣德帝原諒,卻得知小公主因為宮人疏忽,半夜感染風寒,不治身亡。


    彼時,汝陽王剛被驅逐出皇城,太後出宮為國祈福,前後也不過半月光景,宮中便發生了這樣的大事,連夜回宮,見到的便是奄奄一息的孝端皇後。


    太後震怒,命人杖斃貴妃,貴妃卻在此時被診出有孕,六皇子小小的人,帶著尚在繈褓的四公主跪在太後宮門口求情,五皇子已經失去了母親,如何再叫六皇子四公主也沒了母親,皇子公主可憐,何況太後心裏明白,貴妃固然可恨,造孽的,卻是她兒子。


    孝端皇後去後一年,朝堂眾臣上奏重立皇後,英國公府擔心皇後出自其他世族,對五皇子不利,便由英國公夫人進宮跪請太後,送了嫡次女入宮,也就是如今的傅皇後。


    傅皇後容貌肖姐,比孝端皇後小七歲,亦是國色天香,即便不論出身,單看容貌,不知要比貴妃強多少。


    太後實在不明白,她那混賬兒子是怎麽想的,放著兩任如花似玉的妻子不寵,偏寵出身低微的林貴妃,孝端皇後那會倒也還好,皇帝好歹願意進永寧宮,生了五皇子和五公主,到了如今的皇後這裏,除了初一十五,竟是連永寧宮的門都不去了,難不成,就是為了和她這個做母親的作對?


    傅皇後走到太後跟前躬身行禮,太後溫聲道:“起吧。”


    傅皇後站起身,站在她身後的宮人手裏端著紅漆描金托盤,盤子上擺著厚厚的一摞冊子,不待太後問,皇後主動道:“母後,這些冊子上的秀女都是兒臣親自挑選,品貌端莊,兒臣想請母後再過目一遍。”


    秀女三年一選,早些年選秀,總有秀女因為得罪不該得罪的人落選,貴妃每回選秀都要到秀女居住的寢殿,好些個秀女因此連宣德帝麵都見不到。


    傅皇後入宮後,對選秀格外重視,從第二輪選秀開始便親自監督,確保不會因為宮人疏忽,漏掉一個貌美秀女。


    是以這幾年入選秀女數目大大增加,後宮充盈,好多上屆的秀女,宣德帝連麵都沒見過。


    皇後把冊子呈給太後,太後看到那厚厚的一摞名冊,腦殼都疼了。


    她粗略看了一眼,竟有上百號人。


    “這麽多,都是容貌端莊?”


    傅皇後回道:“能被家中送入宮選秀的,自然是家中長相最好的,至於家世就更不用挑選,都是官家小姐。”


    太後道:“那也不能選出這麽多人,這都第三輪了,難道上百號人,都要往陛下跟前送?你好歹,也刷些下去,選個二三十人讓陛下過目便可。”眼下後宮皇子皇女眾多,並不是急需充盈後宮,綿延子嗣的時候。


    “好些個漂亮的,兒臣想著若是連陛下麵都沒見,就發落回去,萬一有陛下喜歡的,豈不可惜。”


    太後把冊子往托盤裏一丟,沒好氣道:“你倒是不挑,又不是給你選秀,你管她可惜不可惜,你有這功夫,就不能在陛下跟前上點心,你都入宮這麽久了,若能生個一兒半女,何至於讓貴妃騎到你頭上去。”


    這話太後不知跟傅皇後說了多少回,傅皇後不以為然,若是生了孩子就不會被貴妃騎到頭上,那姐姐又何至於落到那個下場。


    第9章 不配


    太後見皇後一副不上心的樣子,歎了口氣,別的妃嬪,都想方設法把陛下往自己宮裏拉,皇後倒好,皇帝偶爾去了永寧宮,她都留不住人。


    太後抿著唇,半眼不瞧皇後拿過來的冊子。


    皇後含著笑伸手把冊子拿過去,翻開第一頁,道:“母後,您瞧瞧這個,這個真不錯,禮部尚書家的女兒,年十七,容貌秀麗,兒臣召見過她,舉止嫻雅,溫婉大方,兒臣還特意命人帶來了她的畫像,母後要不要看一看。”


    太後冷哼一聲,對皇後給皇帝選妃這熱乎勁是徹底服氣了。


    “倘若不是知道你慣來如此,哀家都要以為你是收了禮部尚書府的好處了,那禮部尚書家的小姐還未入宮選秀,她父親就給她造勢,說什麽大方雍容,國色天香,禮部尚書府想做什麽,這是想一步登天嗎?這樣的出身,你把她弄進宮來,是想讓人跟你爭後位嗎?”


    太後把皇後手裏的冊子奪過去,按著她的手拍了下。


    啪的一聲。


    皇後纖細的手背浮現一抹紅痕。


    太後怒其不爭道:“你呀你呀,哀家與你說你的事,你總是扯東扯西的不上心,哀家說多了,又怕你嫌哀家嘮叨,哀家真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皇後趕緊起身,端了一旁的茶盞遞給太後,“兒臣有錯,母後盡管教訓,可別自己氣壞了身子。”


    太後看著她那張肖似孝端皇後的臉,拽過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摸了摸,心疼道:“你這個性子呀,比你姐姐還倔。”


    皇後順勢挨著太後坐在榻上。


    “你入宮都七年了,也沒生下一兒半女,太醫也查了,你身上沒問題,你與哀家說說,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皇後目光微動,低頭咬著唇,不說話。


    太後道:“哀家一直以為,皇帝是因為哀家的緣故,牽連了你,故不願意往你宮裏去,上回,哀家與皇帝提起過一次,讓他多去你宮裏幾次,他當時就冷了臉,說他堂堂一國之君,到了永寧宮,連口熱乎飯都沒有,阿琦,永寧宮的宮人,還不至於苛待你一個皇後到連飯都不做的地步吧。”


    太後仔細瞧著皇後麵上一絲對入宮多年無子的悲痛也沒有,麵色沉靜,好似生兒育女,都與她無關一樣。


    當年孝端皇後的事,讓太後傷心不已,那恬靜又美好的少女,是她一手帶入宮中的,最後落得那樣的下場,太後內疚悔恨。


    後來英國公夫人說要嫡次女入宮,她本不想應允,但英國公夫人鐵了心的要把女兒送入宮,即便不能為後,為妃也行,總不能讓五皇子一個孩子,孤零零的在宮裏頭,無人照拂。


    因為對孝端皇後的內疚,太後無法拒絕英國公府的請求,皇後入宮後,皇帝對皇後的態度一直都很冷淡,眼瞧著她又要延續孝端皇後的處境,甚至連個孩子都沒有,七年了,太後一直以為皇後無子,是皇帝故意冷落,如今看來,似乎另有隱情。


    皇後目光微動,道:“兒臣每年快入夏時,胃口便不太好,晚間若是吃的太多,腹中積食,夜晚便難以入眠,因此,兒臣時常讓人撤了晚膳。”


    太後盯著皇後的眼睛,“那還真是趕巧了,皇帝每回去你宮裏,都是你不用晚膳的時候,即便是你不用晚膳,皇帝去你宮裏,你也不能命人為皇帝做晚膳嗎?永寧宮的禦廚,都是擺設嗎?”


    皇後緊緊的捏住手心,跪到地上。


    太後恍然,什麽都明白了。


    “為了不讓皇帝留在永寧宮,你連晚飯都不用了,哀家一直都知道,你性情灑脫,沒想到,哀家還是小瞧了你。”


    這世間,多少女子,未出閣前,天真爛漫,嫁了人之後,身心就都依附於夫君,七年了,皇後竟然還想著怎麽避寵。


    皇後往地上重重一磕,“是兒臣讓母後失望了。”


    太後紅了眼眶,起身扶住她,拍拍她的肩膀,“起來,別跪,本就是皇帝,配不上你,也配不上你姐姐。”


    皇後鼻尖一酸,說:“兒臣不是有意欺瞞母後,兒臣入宮,是為了照顧阿琮,她是姐姐唯一的血脈,兒臣無論如何都要照顧好他,女子生育凶險,稍有不甚,命都沒了,我母親隻有我和姐姐兩個女兒,縱然家中還有其他庶出妹妹,卻不是一母所出,不會真心為了阿琮好,倘若兒臣有了意外,家中已經沒有女兒能送入宮中護住阿琮了,兒臣不能冒險。”


    太後本來還擔心總在皇後麵前提起孝端皇後,會讓孝端皇後多想,如今見她如此念著孝端皇後,忍不住道:“你們姐妹倆感情好,你姐姐從前就總在哀家麵前提起,說家中幼妹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你姐姐,是最心疼你的,哀家相信,她一定不忍心見你為了她,委屈自己,如今阿琮也大了,你還年輕,總不能一輩子不要孩子。”


    皇後垂頭,“兒臣有阿琮就夠了,阿琮天資聰慧,性情穩重,兒臣待他好,他將來難道還會不孝順兒臣嗎?兒臣何必要去鬼門關遭一次罪,萬一生一個樣貌不如阿琮,才智不如阿琮的孩子,豈不是得不償失。”


    太後讓她一通歪理噎了一聲,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歎了口氣道:“罷了,隻要你自己心裏舒坦就成,哀家隻是不希望,你因為別人,綁住你的一生,即便那人是你的姐姐,你的母親,你要拋開所有,想清楚了,再做決定。”


    皇後點頭應是,她想的再清楚不過,那樣的男人,怎麽配讓她傅雯琦生孩子呢。


    “母後,那這秀女?”


    太後道:“四品以上大員家的女子,全都刷下去。”


    皇後麵色擔憂,“如此一來,會不會引起朝廷大臣不滿?”


    太後淡淡道:“陛下子嗣已豐,如今都快不惑了,這些個人,還削尖了腦袋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往宮裏頭送,那安的是什麽心思?”


    皇後道:“話雖如此,就這麽把四品以上官員家的女子刷下去,朝堂之上,必然會有人提出異議,陛下那裏……”陛下耳根子向來就軟,到時候讓人吹兩句枕邊風,隻怕都要以為是太後和皇後故意讓他難堪,品階高的官家小姐都刷下去,隻留了品階低的。


    太後手指在案桌上敲了敲,道:“那你就把這名冊送一份去給貴妃,派人透出口風,說四妃之位,尚有兩個空缺。”


    貴妃向來跋扈,以她的性子,知道太後要提拔四妃人選,必然以為太後是要選擇出身高貴的女子來分她的寵,選秀名冊送到了她那裏,她肯定要把對她有威脅的,出身尊貴的秀女全都刷下去。


    婆媳倆相視一笑,太後忽而臉色一沉,“哀家收拾了她,你高興了吧。”


    皇後福了福身,“多謝母後。”


    太後看著這麽聰慧通透的皇後,心裏遺憾,終歸是她兒子沒有福氣。


    太後留了皇後在永壽宮用晚膳,天已經黑了,永壽宮燈火通明,皇後摸摸幼寧的小臉,笑容溫和,“到底是母後這永壽宮養人,阿寧這氣色,比剛來的時候好多了。”


    她揮了揮手,立在一側的宮人手裏呈上一個紅漆木雕梅花妝奩,打開了,裏麵擺了幾支素色珠花,她拿起一支插在幼寧頭上,“小姑娘家,就是要多戴珠花才好看。”


    幼寧福了福身,“多謝皇後娘娘。”


    幼寧在永壽宮這些日子,皇後也時常過來看她,她對這個美麗高貴的皇後娘娘印象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抱歉抱歉


    第10章 入學禮


    太後晚膳用的很開心,皇後娘娘一改白日裏在眾妃嬪麵前的端莊高冷,說了幾件趣事把太後逗的哈哈大笑。


    幼寧雙手撐在下巴上,覺得聖寧宮那位皇帝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別人家都是婆媳關係不好,男人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他倒好,妻子美麗端莊,母親慈祥和藹,婆媳相處融洽,反而是他處處找不痛快,毫無氣度。


    也不知道太後娘娘這樣和善的人,是怎麽生出陛下那種小肚雞腸的兒子的。


    不過這話幼寧也就心裏吐槽,可不敢說出去讓別人聽見了。


    她這副身體極其容易困倦,眼下才剛過辰時,她的腦袋便開始暈暈乎乎,太後和皇後的話逐漸模糊起來。


    “母後,宮裏頭的孩子,五歲便入章華殿聽講了,阿寧都七歲了,她既已養在了宮裏,也該去章華殿入學才是,畢竟這個年紀的孩子,還是要和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相處才能開朗些。”


    太後點頭,“哀家知道你的意思,不過這事,還需要再緩緩。”


    太後扭頭,就見剛剛還睜著眼睛聽她們說話的小丫頭不知什麽時候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額頭抵在黃花梨喜鵲登梅仙鶴延年桌上,壓出了一個紅印,睡的酣甜。


    太後輕撫了下幼寧的小臉,七歲的女娃,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睡夢中的幼寧,卻時不時的皺下眉頭。


    她自是能護幼寧周全的,也能親自教幼寧識文斷字,但也不能一直把幼寧拘在這永壽宮中,皇後說的對,孩子,還是要和孩子相處在一起,章華殿,幼寧是要去的。


    自那日幼寧在太後跟前露了一手毛筆字以後,太後得了空便把她帶到書房,親自指點她練字,期間六公主數次詢問幼寧,什麽時候能去章華殿聽講。


    皇子皇女及其伴讀在章華殿聽講,每五日才能休一日,六公主並不能時常陪幼寧玩,幼寧本以為她是想和自己玩,才這麽迫不及待的讓她去章華殿,幼寧委婉的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去。


    也許她一輩子都去不了章華殿,畢竟那裏是皇子公主和她們的伴讀讀書的地方,她就是一個異姓王的孫女而已,寄居在皇宮裏,還很不受皇帝待見。


    她入宮那麽久了,為了不招那位皇帝陛下的眼,連這永壽宮的門都沒出過。


    幼寧忍不住鬱悶,坐在福安殿的門旁,雙手拖著腮,望著外麵發呆。


    永壽宮的屋頂是黃琉璃瓦,窗戶是雙交四椀菱花槅扇窗,殿前有香爐,宮裏頭有個小花園,花團錦簇,坐在這裏都能聞到陣陣芍藥花的香味,魚池裏的鯉魚喜歡紮著堆,盤旋成一個圈找食吃。


    這麽些天了,她不得不接受自己成為無父無母,寄養在太後身邊的事實。


    古人的生活,著實無趣,那些伺候她的宮人,好些個立在那裏,跟個木頭一樣,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


    她捧著臉,輕輕的歎了口氣。


    旁邊的六公主也撅著屁股坐在繡墩上,和她一起憂愁的望著天空,歎了口氣。


    幼寧看她肉乎乎的小臉上掛著鬱悶,笑道:“你歎什麽氣?”


    “你不去章華殿和我一起聽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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