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攸的身體竟然不知不覺間這麽差了?


    咳血之症,在當世已經算是很嚴重的了。有不少人都是因著咳血而身子骨越來越差,最後撒手人寰。


    現在韓攸咳血,顯然他的壽數已然不保。江平伯想到這裏,不禁有些哀涼。再怎麽說韓攸也是他的兄弟,幾十年的兄弟總歸是有那麽點手足之情。


    但這點手足之情,和江平伯心中泛出的著急情緒相比,就顯得很淡了。他還指望著以後韓攸能心軟,繼續將俸祿分給大房呢。結果就韓攸這種身體,往後還能領多久的俸祿都難說!


    若韓攸沒了俸祿,他要花誰的錢?不會花自己的食邑吧!畢竟自己是嫡兄,按照大魏朝的律法,嫡長子是有必要照拂庶弟的。再往嚴重的說,假若韓攸真有個萬一去了,鄒氏這個遺孀也得靠自己來養!


    至於董太君,韓攸不是她親生,她對韓攸毫無母子之情。要不是韓攸是搖錢樹,董太君會直接表達對韓攸的厭惡。


    一個通房丫鬟生的種,相貌比她的兩個兒子出挑不說,還能坐到善金局將作監的位置,將她的兩個兒子都壓下去了!董太君如何不氣?


    自然,董太君聽到鄒氏讓韓攸退出官場的話,心裏也不安起來。


    這庶子若無俸祿,便是於江平伯府一點用處都沒了,屆時還會反過來花老大的食邑!


    董太君眼底掠過一抹陰寒。


    假山後,鄒氏的聲音再度響起:“隻要身體能養好,沒了官位和俸祿又算得了什麽?我從豫城伯府帶來的嫁妝,夠養我們兩個了。若是不夠,還有大伯呢!大伯可是你的嫡兄,這些年又受了你那麽多資助。你若有難,大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江平伯心裏猛地就是一緊。


    韓攸咳嗽著,語帶慚愧道:“娘子,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有早點告訴你和嫣兒。隻是我這病,就怕花光了你的嫁妝和大哥的食邑也治不好啊……”


    “那也得試試!總之決不能再這麽惡化下去了!”鄒氏說著說著,已染上濃濃的鼻音,像是要哭了,“韓攸,嫣兒才嫁出去,咱們都還沒抱外孫呢!算我求你,無論如何也得把病治好!”


    韓攸長長的歎了口氣,充滿了懇求:“娘子、嫣兒,我現在在吃郎中給開的方子。你們、你們給我一個月的時間。要是一個月後我的病情能緩解,就再好不過。要是不能的話,我就退出善金局,安心在家養病。”


    鄒氏不滿這個答案:“你都已經咳血了!韓攸,你這是半隻腳踏進棺材了還不知道嗎?”


    “娘子,姍姍,姍姍我求求你……嫣兒,嫣兒你也答應爹,再給爹一個月的時間好不好?還有孟庭,孟庭你幫我勸勸姍姍和嫣兒……”


    後續韓攸的聲音漸次低下去,被鄒氏漸漸增大的嗚咽聲所掩蓋。


    鄒氏哭了起來,哀戚的哭聲在這幽靜的桃林裏聽來,極是肝腸寸斷。


    韓嫣和孟庭在勸著鄒氏和韓嫣,一時間四個人的聲音混在一起,聽不清誰是誰的。


    董太君的臉色已沉到穀底,似黑漆漆的死水。


    輕輕磕了磕鹿頭拐杖,董太君示意江平伯:“走吧。”


    江平伯應了聲,他扶著董太君,沿著腳下的路繼續往煙雨台的方向走。


    走了一會兒,與韓攸等人離得遠了,江平伯心情複雜的開口:“沒想到三弟的身體竟成了這樣。”


    董太君眼中的陰狠之色散開,唇角銜起刻薄的笑:“待宴會結束,明日就讓老三分出去。否則就你那點食邑,日後養得起老三夫婦嗎?”


    江平伯委屈巴巴道:“兒子知曉自己窩囊,空有爵位,可是沒成想連您也嫌棄兒子。”


    “好了,我這是嫌棄你嗎?我這是為你打算!”董太君剜了江平伯一眼,“總之,讓老三盡快分出去。省得日後拖累到伯府,想甩還甩不掉。”


    這麽做對三弟太殘酷了吧,江平伯心中冒出一絲慚愧之情。但也就那麽一絲,片刻就煙消雲散了。


    假模假樣的在心裏對弟弟說了聲對不起,反正是弟弟你要分家的,哥哥也不過是成全你罷了。但接著江平伯就露出狐疑的神色。他這人滑頭、賊精,總覺得韓攸忽然咳血有點蹊蹺。若說韓攸的肺出問題了,那麽先前就應當時常咳嗽才對。不應該平日裏都好好的,沒見過他猛咳,忽然之間卻咳出血來。


    江平伯靈機一動,一個令他吃驚的猜想誕生,他問董太君:“三弟該不會是為了分家,故意弄這一出騙我們的吧!”


    第75章 成功算計


    江平伯能想到的事, 董太君如何想不到?


    董太君一雙吊梢眉已緊蹙成八字, 像是兩把鋒利的刀:“為娘的和你一樣,也不能盡信。”


    “那……”


    “但不論老三是真病還是假病,眼下都得讓他分出去了。”


    江平伯眼中凝了凝。


    董太君神色裏透著一股冷意:“倘使老三是真的咳血, 往後明擺著凶多吉少, 把他留在江平伯府就是拖累你的。若硬要留他, 這個賭, 咱們輸不起。倘使老三是為了分家故意騙咱們, 憑他那溫吞老實的性子,如何想得到這種算計?你當是誰給他出的主意?”


    江平伯順著董太君的話一想, 倒吸一口氣:“是……孟庭?”


    “不錯!否則就鄒氏和韓嫣那種直脾氣, 萬萬想不到這種主意!”董太君銀牙一咬,冷然道:“孟庭這個人難對付, 他若摻和進來幫著老三分家, 咱們有多少把握能在他手裏毫發無損的過一遭?”


    江平伯心裏驀地就是一寒。


    董太君的話讓江平伯頓時想到了不好的回憶, 他是在孟庭手裏栽了大跟頭的。當初和汾陰侯一起去孟府商量退婚韓茹的事,兩個人都以為勝券在握。結果卻被孟庭咬了死穴, 差點傾家蕩產。


    江平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從此見了孟庭, 心裏都要先怵上一怵。


    這還沒完。


    更讓江平伯發怵的是,張家的倒台。


    別人不曉得個中經過,他卻是通過韓茹知道了一二。那張乾在汾陰侯的指使下, 暗算孟庭不成, 便推了翰林院裏一個姓孫的典簿做替罪羊。後頭過了一個多月不知怎的, 張乾忽然就犯了大錯,惹得龍顏大怒。聖上以此為由徹查張家,偌大的一個世家就如廣廈坍圮,吹灰不剩。


    如今京城裏哪還有張家?全家都給流放邊境了。旁人隻道是張乾不敬聖禦、行止逆亂,江平伯卻清楚,這根本是孟庭的手筆!


    不知他是用了什麽手段,竟是將一整個世家連鍋端了。自己半點幹係不沾,反還官升兩級。就連當初彈壓他的掌院學士也受了牽連被免,換成欣賞他的溫大學士主掌翰林院。


    江平伯想到這裏就隱隱覺得脊背發冷。


    連汾陰侯指使張家都未能收拾孟庭,反為他做了嫁衣。江平伯忽覺得董太君說的對,若讓孟庭摻和進分家的事裏,全權替韓攸謀取利益,怕是伯府會被整得傷筋動骨!


    江平伯苦笑,三弟不管是真病假病,都不能不放了。


    苦笑之餘,江平伯又在心裏不甘的興歎。他早就看出孟庭非池中之物,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和孟庭定下親事。要不是韓茹那不識大體的東西……唉!


    偏偏那不識大體的東西,嫁去了汾陰侯府也沒給江平伯府帶來什麽幫助。


    汾陰侯到現在還不給他好臉色看呢!


    ……


    桃林的假山後。


    韓嫣貓著腰,身子貼著假山,小心探出腦袋望著江平伯和董太君離去的身影。


    待那兩人走得足夠遠了,韓嫣回頭朝韓攸道:“好了爹,不用再咳嗽啦。”


    韓攸收起了方才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鄒氏抬手拍了拍韓攸的背,替他順氣,並遞上一個水袋給韓攸。


    韓攸喝了幾口水,幹澀的嗓子潤服不少,他將水袋還給鄒氏:“謝謝娘子了。”


    鄒氏扯一扯嘴角道:“相公演得還挺像那麽回事!”


    韓攸老臉一窘:“呃,我……娘子你看笑話了。”


    方才江平伯和董太君聽到的一切,都是四人演出來的。


    孟庭曾經出席過瓊林宴,知道一些不成文的規矩。就比如,在宴會開始之前,參加宴會的女眷們,通常老夫人和老夫人聚在一起聊天,年輕的夫人和小姐們聚在一起交流。且交流的地點多是固定的。


    那麽董太君在抵達念壇行宮後,必定要去老夫人們聚集之地。


    韓攸告訴孟庭,是煙雨台。


    於是,四人便在董太君去往煙雨台的必經之路上,演了這麽一出戲。


    韓嫣看看爹再看看娘,別說,爹娘演得還挺逼真的。倒是她和孟庭成了打醬油的,在旁邊隨意附和兩句。


    隻是,韓嫣心裏還有幾個疑惑和擔憂。


    她疑惑的是,江平伯和董太君會不會真的信了他們這場戲。


    她擔憂的是,那兩個人會不會把爹咳血的事往外傳。這要是傳得人盡皆知,爹的官位怕要受影響。


    於是韓嫣直接向孟庭說出了自己的疑問和擔憂。


    韓嫣的疑問和擔憂,其實也是鄒氏的疑問和擔憂。


    孟庭耐心的向她們解釋:“江平伯與董太君信與不信,已不重要了。若他們當真是利益至上,就不敢賭、怕輸不起。”


    其實還有個原因,孟庭憋在心裏沒說。


    他隱隱猜測,要是江平伯和董太君不相信嶽父咳血之事,就多半會懷疑是他給嶽父出的主意。


    江平伯在他手裏吃過大虧,董太君也曾對他服軟,孟庭不確定自己能不能震懾到江平伯母子。但,那母子二人的脾氣,他多少摸出點兒。那兩人都是窩裏橫,真要對外了卻會犯慫。


    所以,那兩人十之**會同意韓攸分家。


    孟庭說到這裏又向韓攸道:“待嶽父回府之後,不妨向江平伯暗示自己的‘身體狀況’,請求江平伯的扶養,以此試試江平伯的態度。如此,江平伯怕是更忌憚您未來的‘病情’會拖累到他。”


    韓攸應下。


    孟庭又繼續向韓嫣和鄒氏解釋:“至於江平伯和董太君是否會外傳嶽父咳血,這個倒是不必擔心,他們斷不會說。”


    韓嫣問:“為什麽?”


    孟庭看著她溫聲道:“你想,如果把咳血之事宣傳出去,對江平伯府可有好處?”


    韓嫣細細想了想,很快就明白過來了:“沒有好處,反有壞處。”


    孟庭淺笑點頭。


    一旦讓旁人知道,韓攸咳血病入膏肓,旁人是不會管消息的源頭是哪兒來的,隻會認為江平伯身為嫡長兄,往後必須要扶養庶弟。此時若是還未分家,便是江平伯想分都分不成了。而此時若是已經分家,或許會有人質疑是江平伯嫌棄庶弟是個累贅,強迫庶弟分家的。但江平伯隻要不承認,咬死了說自己並不知情,旁人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如此權衡之下,江平伯和董太君當然會死守他們今天聽到的一切。至少在分家之前,他們絕不會允許這件事傳出去。


    至於分家後,哪怕傳出韓攸咳血的言論,那麽韓攸隻要出麵澄清,就不會影響他的官位。他可以說這是個誤會,也可以說自己的病已經治好了。反正此時家已分,主動權是掌握在韓攸手裏的。


    韓嫣想明白了這種種關節,她看向韓攸。


    韓攸在孟庭沒解釋之前,就已經先想明白了。畢竟韓攸也是做了十幾年官的,亦是個愛考慮的性子,自然能很快想明白關節。


    鄒氏也都想明白了,她由衷道:“倒是難為孟庭了,為我們想得這麽周全。”


    孟庭作揖,淡淡道:“嶽母言重,都是一家人,這是小婿該做的。”頓了頓又加上一句:“何況嫣嫣這些天來,始終為此事煩心。小婿實在不忍嫣嫣憂愁,必定要為嫣嫣排憂解難。”


    韓嫣心道,這人哄她爹娘的水準真是越來越到位了!


    她趕緊配合的撲到孟庭身邊,挽住他的手臂,貼著他身子,向爹娘笑道:“孟郎對我可好了,爹、娘,我能得孟郎悉心寵愛,真是三生有幸。你們不知道他對我有多貼心!”


    孟庭心裏有點抽,但表麵上一副淡定的模樣,冷中帶暖,無限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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