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章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眼中流露的思緒,容辭卻見他眼珠在顫動,不知在盤算什麽。


    她用力捏了捏他的手不滿道:“剛才是你審我,現在我倒是要問問你——陛下,請問您曾經愛慕過什麽人麽?”


    謝懷章回過神來,感受到了和容辭剛才一般無二的無奈:“我若有過,又怎麽會這樣笨拙?”


    “笨拙?”容辭探究道:“你對付我的時候可一點都不笨,像是身經百戰似的反倒是熟練地很……知慕少艾是人之常情,若是真有過就直說好了,我保證不生氣。”


    別說謝懷章是真沒喜歡過什麽人,便是喜歡過聽了容辭這話也是不敢招的,他討饒道:“我發誓,當真隻喜歡過你一個,便是郭氏也不過是父命難為,當時有母親的前車之鑒,我就想著成了親就一定要好好對待妻子,不生外心,即便厭惡她的性子都不曾想過納側——可那隻是責任罷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也是那樣的結局……”


    提起郭氏容辭便不想再追究下去了,謝懷章被發妻背叛想來也是難言的痛處,她不想揭他的傷疤,便仰頭看著他像是星子一般的眼眸道:“難道真的是無師自通嗎?”


    謝懷章淺淺一笑,用手掌扶住容辭尖尖的下頜,俯著身子在側過頭在她唇上輕輕一碰,她的頭頸還枕在他的腿上,這個姿勢讓他們方向相反又彼此顛倒,謝懷章抬起頭又吻了吻她的鼻尖,輕聲道:“這就叫無師自通麽?”


    容辭蒼白的臉頰有些泛紅,她艱難的伸手微微推開他的臉嗔怪道:“我傷口還痛著呢,你別動我。”


    謝懷章攥住她的手放下去又低下頭:“不用你動……”


    說著兩人又接了個溫柔又清淺的吻,這樣毫無攻擊性的親密讓容辭像是飲了酒一般有了微醺的感覺,等謝懷章抬頭後,兩人對視著都是不由自主的一笑。


    容辭身體還虛弱,兩人說了這許多的話,謝懷章又給她喂了些粥水,她便顯出了疲態,謝懷章遮住她的雙眼為她擋光:“累了就睡一會兒吧,這次很是傷了元氣,要多休養一陣子我才能放心……”


    容辭的睫毛在他手心中掃了掃,隨即慢慢閉上雙眼,還不忘道:“圓圓醒了你可別忘了叫我……”


    聽謝懷章應了,才放心在黑暗中昏睡了過去。


    謝懷章維持這個姿勢很長時間沒變,等她睡熟了才將手放下來,把她穩妥的安置在枕頭上,回了桌案前繼續處理政事。


    不知是不是容辭蘇醒的事讓他心神放鬆,沒一會兒久違的困意也找上了門,他略微一猶豫,想著是不是回禦帳看看兒子在那裏歇一歇,可看著容辭毫無防備的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到底沒有回去,而是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小心翼翼的在不碰到容辭的情況下躺在了床邊,就這麽合衣與她同榻而眠。


    這一覺睡得很香,謝懷章是被班永年在屏風外小聲喚醒的,他一下子張開眼,看著容辭睡得正熟還沒被吵醒,便皺眉壓低聲音嗬斥道:“還不滾進來!”


    班永年進來看到這一副情景麵色絲毫不改,他從那天德妃辦的聚會上就敏銳的察覺出了什麽,隻是不敢確定罷了。後來許夫人為救太子連命都不要了,這幾天陛下又寸步不離的守著她,這還有什麽猜不出來的,他一邊暗罵趙繼達那個賤人什麽都知道卻不肯透露,一邊想著怎麽討好這位夫人,一天就能想出百來個花樣。


    他湊到皇帝耳邊稟報道:“未免有人通傳,說是龔毅侯前來求見太子。”


    這是圓圓的營帳,不知情的人都以為皇帝一直在自己的禦帳中。


    謝懷章低頭看著容辭因為受傷不算很安穩的睡顏,漠然道:“就說太子已經睡熟了,不許旁人打擾,請他自去吧。”


    班永年毫不猶豫的應了是,轉身替皇帝打發情敵去了。


    *


    因為容辭的傷不是三五天能好的,謝懷章怕她路上受不了顛簸,便以遇刺之案未結為由推遲了回鸞的時間,又恐留在這裏的人太多難免節外生枝,就傳了詔諭令眾臣家眷及三位嬪妃分批先行回京,隻留了皇室宗親和一些官員及心腹,其他人都或前或後的打發回京了。


    這人一批批的走了,謝懷章就生生拖了近一個月才終於定下了回京的日子,這時候容辭雖還沒完全康複,但也已經可以走動了。


    一路上容辭並沒有接近禦駕,都是在圓圓的馬車上和兒子相處,母子倆好不容易能在一起這麽長時間,連舟車勞頓都沒感覺到,也不像來的時候那樣煎熬,似乎謝懷章沒有特意使人放慢行程,反倒加快了似的,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京城。


    這些日子隨駕的人也深刻感覺到了這位許夫人與太子的投緣,兩人相處起來真有幾分母子的樣子,使人紛紛感歎這人的緣分真是說不準,所有人都道這許氏運道好,明明不得夫君喜愛,都是和離了的婦人了,誰知道她就能這麽輕易的討得了太子的歡心,加上還有這樣的救駕之恩,若是這份感情能夠延續下去,她的日子也必定不比當個侯夫人差。


    甚至還有些有心人想到了更深層次的事——皇帝愛子之情有目共睹,他又沒對後宮的哪位妃子另眼相看,據說因為這些母妃皇太子一個也沒看上,皇帝便至今沒為兒子找到身份合適的養母,現在還是他一個大男人親力親為的照顧孩子,這明顯不和倫常禮法。


    如今這許夫人和太子感情日漸深厚,陛下會不會因此……反正前幾任皇帝後宮中的再嫁之婦也不在少數,太、祖還有個寡婦皇後呢,現在再多一個二嫁的妃嬪也算不了什麽大事。


    不過現在說這些都還太早,皇帝一天不表態,這些也不過是猜測罷了,誰也不會當真。


    容辭不知道有些聰明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都能把聖心猜得**不離十,現在儀仗眼看就要到宮門口了,她在圓圓的依依不舍的眼淚中與他道了別,剛剛轉坐上羅五和李慎來接她的馬車,還沒走幾步就被攔下了。


    “四姑奶奶,”幾個下人仆婦攔住馬車,


    作者有話要說:低眉順眼道:“還請您先不要急著回恭毅侯府,咱們家老太太許久沒能跟您見上一麵,心裏一直念著,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便命我們將您接回家去,好與她老人家共聚天倫。”


    *


    陛下是很在意名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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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晉江獨發


    畢竟住的近些了,這幾年容辭偶爾也會回靖遠伯府看望母親和妹妹,隻是不怎麽見郭氏和伯夫人罷了。


    老夫人郭氏倒並沒有故意為難她,容辭長期在外居住,與顧宗霖分居之後還曾勸過她不要過於倔強,要放下身段,籠絡住了夫君再生個孩子,哪怕是借腹生的也好,之後就仍然是一府侯夫人,誰也奈何不了,後來見這孫女“爛泥扶不上牆”,怎麽勸都一點兒用都沒有,空有恭毅侯夫人的名頭,竟然被人擠得家都回不了,實在沒什麽籠絡的價值,態度也就冷淡了下來。


    吳氏則是另一種態度,她一開始看容辭和顧宗霖鬧翻了,心中很是幸災樂禍,在容辭頭一次回娘家時還要冷嘲熱諷一番,但後來她就發現不論她再怎麽譏諷,容辭永遠都能同用一套說辭頂回去——她會不停的提醒吳氏自己就是再不受寵也是和二品誥命,比吳氏本人還高一級。


    “伯母雖是長輩,但按照規矩來說,咱們見麵您還要向我這小輩行禮,這可怎麽好?”


    被提醒暗示了兩次,吳氏便再也不想見她了。


    所以容辭其實也有兩年沒跟她們打交道了,這次被叫回去,一進郭氏所居正房,驚覺這個老太太竟然已經老到了這樣的地步。


    她的皺紋比之前深刻了不少,頭發本就已經花白,現在更是帶了衰敗的灰色,整個人的精神也大不如前,脊背不象兩年前那樣挺得筆直,而是有了彎曲的弧度。


    人一旦老起來竟然有這麽快,這才幾年不見,郭氏就已經是一副風燭殘年的樣子了。


    但容辭也沒為她多擔憂,因為上一世郭氏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身體開始不好的,但直到容辭死,這老太太還活在世上。


    “老太□□。”


    郭氏抬手示意她起身,“跟你母親問安吧。”


    原來這次溫氏也在,這一輩的媳婦裏吳氏和二太太陳氏都是缺席的。


    趁容辭給自己問安,溫氏便不停地朝她使眼色,容辭知道她想說什麽,但在這裏卻不好單獨安慰母親,隻得對她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不要擔心。


    溫氏怎麽可能不擔心,前些日子吳氏從獵場回來,居然說女兒因為不能生育被休了,還嚷的沸沸揚揚,生怕有人不知道,溫氏不想相信,可吳氏說的有鼻子有眼,並且信誓旦旦的說是容辭親口承認的,在場的夫人小姐全都聽的清清楚楚,說她要是不相信隻管出去問。


    溫氏當時險些暈過去,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之後就一直茶飯不思擔心女兒,偏偏容辭遲遲不曾回京,她又是個寡婦等閑不得出門,想找人問都找不著,急都要急死了,直到後來郭氏親自去打聽,才說不是休妻而是和離,溫氏這才有了些許安慰。


    本來要是一開始聽到容辭和離的消息,她恐怕也是會像天塌了一樣,可是吳氏這故意一抹黑,反而壞心辦好事,給了她一個更壞的心理準備,聽說是和離時反倒是好受了不少,現在她隻擔心老夫人怪罪女兒,其他的都要靠後站了。


    出乎意料,郭氏讓容辭坐在自己身邊,先問的卻不是和離的事,“這幾天京城裏傳的滿城風雨,說是太子遇刺,有這麽回事麽?”


    吳氏是專門報喪不報喜,容辭的壞消息她添油加醋的往外傳,但她救了太子立下大功的事卻一個字也沒說,還是郭氏聽旁人說的。


    容辭暗暗挑眉,不動聲色道:“是有這麽回事,好在有驚無險沒出大事。”


    郭氏握了握容辭的手:“你這孩子,都受了那麽重的傷怎麽還能說是有驚無險呢。”


    這事關係重大,在沒結案之前知情的人為了怕多嘴會惹是生非都三緘其口,不肯多說,吳氏因為私心沒跟婆婆知應一聲,郭氏都是特意打聽了才知道的,而容辭的親娘溫氏則是什麽都不知道,此時冷不丁的聽了前一句還一頭霧水,再聽到女兒受了傷才急了:


    “什麽?!”


    她站起來拉著容辭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番:“是哪裏傷了?”


    容辭拉住母親的手,輕描淡寫道:“隻是輕傷而已,當時太子殿下就在我身邊,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一個小孩子受傷吧?母親快別擔心,我早好了。”


    溫氏被容辭按回座位上,還想問什麽,但看到老太太微微皺起的眉頭便隻能住口,隻有一雙眼睛還黏在容辭身上。


    郭氏微笑著讚許道:“你做的很好,立下這麽大的功勞受點小傷也是值得的。”


    這話說得,讓溫氏憋屈的不行——什麽立了功受傷也值得,自己的女兒命就這麽賤麽?


    倒是容辭不以為意,她早就知道郭氏是什麽人了,要是她現在關心自己的安危勝過利益那才是稀奇事呢。


    “聽說你與太子很是投緣,相談甚歡是嗎?”


    容辭低頭到:“太子殿下才多大的人,哪來的相談甚歡,隻是說過幾句話罷了”


    “這可難說,”郭氏笑的意味深長:“一個小孩子而已,要哄他高興還不容易麽?若之後再能親近太子,你可不要錯過好機會,多在他身上費費心,自然有你的好處,家裏也能沾沾光。”


    這下連容辭都覺得膈應起來了,她這話關係到圓圓,讓她怎麽聽都不順耳。


    郭氏見容辭眼神淡淡的,低著頭也不說話,不由暗歎這個孫女跟個悶葫蘆似的,有了好機會也不知道把握,想到這裏又道:“還有,你和離的事是怎麽回事?”


    “就是處的不融洽,”容辭低聲道:“再過下去也不過是誤人誤己,還不如好聚好散。”


    “胡說!”郭氏斥道:“這天下的夫妻有幾對是能相親相愛的,不都是湊合著過的麽,怎麽到你這裏就不行了?”


    容辭知道跟她是說不通的,別也不在這裏糾纏:“王夫人也一直不滿意我這媳婦,加上一直沒孩子……現在木已成舟,不能反悔了。”


    “別拿這些話來糊弄我,外頭的人都在說是因為你不能生的緣故才遭了婆母厭惡,可你婆婆明明壓根就不知道這件事!那天見了我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說我們許氏的女兒主意大,你說說你們這兩個年輕人的主意倒真是不小,這樣的事也能瞞著父母做主,可真是……”


    她想起被王氏指桑罵槐的事就氣不順:“還有孩子的事,你們成親了這些年統共才處了幾天?這樣能懷上孩子才怪了。”


    容辭照樣用老一套來對付郭氏,任她說什麽都默不作聲,怎麽戳都不動,讓人無從下手,郭氏還想說重話,可顧忌她和太子的關係,不想真的得罪容辭,隻能忍著氣好言勸道:“你說你們當初也是兩情相悅才成的親,可沒人逼你們,現在又鬧這一出,不是招人笑話麽?”


    “兩情相悅?”容辭忍不住冷笑出了聲,她終於沒有繼續沉默,抬起頭用那雙波光瀲灩不再刻意遮掩的眼睛直視著郭氏:“老太太,這事兒當初即便我被打罰的好幾天下不了床都沒認過,現在也是一樣——除了與眾姊妹一起的那一次,我在成親前從沒見過顧宗霖,更沒跟他說過哪怕一句話,哪裏來的兩情相悅?”


    郭氏瞳仁一縮,一下子想起了當時顧宗霖險些與許容菀定親卻臨時換人的事,這件事早已定性,他們提起來也都是默認就是容辭想攀高枝才設計的,就算是有疑點也不會再去深究,可現在時隔多年,容辭卻仍然一口咬定自己沒做過,都到了現在這地步,她……還有必要撒謊麽?


    “你是說……”


    *


    溫氏領著容辭回了她們的西小院,三言兩語把想來纏著姐姐說話的許容盼哄去吃飯,關上門就把桌上的茶具打了個稀碎,怒氣衝衝道:“真是一家子狼心狗肺,這樣陰損的招數竟也能想的出來!”


    容辭拍著她的背替她順氣:“我都跟他們家沒關係了,您就別生氣了……”


    “不想成親就打光棍好了,偏要把我的女兒騙過去守活寡,我怎麽能不氣!”溫氏激動地掉了眼淚:“你就這樣忍著受這委屈,怎麽不跟我……”


    話說到一半就驀地低落下來,她一下子跌坐在榻上,精氣神都抽了一半去:“是我這當娘的沒用,你就算說了我這廢物也幫不上半點忙……”


    容辭其實就怕她這樣子,溫氏本就不是什麽堅強的人,上一世就是心情抑鬱才早早去世的,現在容辭又見她這樣消沉,心中便很不好受,踟躇了一會兒忍不住透露了一點:“娘,其實和離這事……”


    提起這個溫氏更是傷心,不等容辭說完便哽咽道:“這樣還有臉要跟你和離,讓你白擔了個嫁過人的名聲,再嫁能有什麽好人家,你今後可怎麽辦啊,等我一死,一個人孤苦伶仃……”


    容辭見她越想越遠,也越想越離譜,顧不得猶豫了,直接道:“和離是我主動提出的,娘,若是……我是說若是有一個男子——不是龔毅侯,他、他跟我相處的很不錯……”


    溫氏的哭聲頓時停住,她猛地抬起頭:“這是什麽意思?”


    容辭有些吞吞吐吐:“嗯……就是那個意思……”


    溫氏三兩下將眼淚擦幹,把容辭拉到身邊坐下,迫不及待的問道:“你仔細跟我說說,怎麽就冷不丁的冒出這麽一個人來,你是因為他才想要和離的嗎?”


    其實並不是,但此時被溫氏灼灼的目光盯著,容辭也隻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哎呀,這可真是……”溫氏算是哭不出來了,她現在心情很複雜,明明該教訓女兒行事不端的,可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怎麽的,聽到容辭在和離前就認識了這男人,甚至還因為他將那不可一世自稱另有所愛的恭毅侯甩在腦後,執意和離後,她在心裏除了擔心這男人值不值得托付之外……


    怎麽還感覺很是舒爽,像是出了一口惡氣似的,渾身都輕鬆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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