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峰和展行的鼻梁抵在一處,溫熱的唇隻隔了不到一公分,彼此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對方呼出的氣息。


    展行凝視林景峰的眼睛,林景峰不自然地移開目光,片刻後,林景峰側過頭,展行自覺地摟著他的脖頸,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我之所以叫林景峰。”林景峰小聲在展行耳邊說:“是因為我外婆和村裏人,希望家鄉不缺水,山上的樹有很多。”


    三秒後,女記者憊懶地答了幾句,繼而一挑眉,攝影師嘰裏呱啦地開始發脾氣了。


    武警聽不懂,隻說:“請配合調查,謝謝!”


    女記者操著生硬的中文說:“我是來這裏采訪的,怎麽可能偷你們的文物?請你們的長官來見我!”


    武警:“我沒有說您……那個,過往車輛都要接受抽查,這是規矩,很抱歉,請……”


    女記者:“……”


    武警:“……”


    女記者瞬間把整個胸托到車窗沿上擱著,武警額上三條黑線,嚇得退開一步,女記者不依不撓,尖叫道:“很明顯你們懷疑我是賊!叫負責人來——!”


    武警嚇得夠嗆,轉身去找負責人,遠處交談了片刻,女記者探出頭,朝外喊道:“嘿——!帥哥!拜!”


    攝影師猛一踩油門,吉普車啟動,閃了,武警無可奈何,負責人比了個手勢,示意算了算了,鬧大了不好。這些外國人不禮貌的事情常有發生,上頭吩咐,特殊時期須得注意影響。


    女記者慵懶說:“可以起來了。”


    林景峰抱著展行爬起身,展行嘿嘿一聲,正要編點謊話來圓,女記者一笑道:“小紳士,算上紐約博物館那次,我們見過兩麵了。”


    展行:“啊?”


    女記者:“清早在山上,你們鑽出洞的時候,我本來想過去采訪你的。可惜你們會功夫,相當精彩喲。”


    展行:“啊哈哈!其實我們隻是想出來冒險,被一夥盜墓賊劫持了……我和我……同學,嗯……”


    女記者:“嗯哼?”


    她把收音機擰大聲了些許,沿路播著節奏感很強的音樂,一路風馳電掣下了高速,進入西安市。


    展行不放心地回頭看:“這樣沒問題嗎?”


    女記者說:“沒關係,車也是借來的,讓聯合辦事處那幫家夥倒黴去吧。”


    展行哈哈大笑,女記者補好妝,手指拈著一張名片遞來:“有什麽新鮮事可以聯係我。”


    展行與她交換了電話號碼,車子停在近市區的街旁,二人風塵仆仆地下了車。


    “拜拜——!”展行笑著揮手。


    吉普車開走了。


    “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展行高興地說。


    林景峰無所謂道:“什麽時候被賣了,你就不這麽想了。”


    “別這樣咩。”展行兩手去捏林景峰的臉,讓他作個笑的表情。


    他們沿著長街緩緩走過,西安市華燈初上,酒店、食店霓虹燈閃爍,到處都懸掛著文物交易會的橫幅與短旗。


    展行:“又白跑一趟。”


    林景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展行說:“別吃太貴的吧。”


    林景峰沒有答話,片刻後帶他進一家店,點了份大盤雞,少年人本就食量大,又半餓半飽,擔驚受怕地過了一整天,展行連話也懶得說了,與林景峰搶菜般搞定了一份大盤雞,林景峰又點了四份拌麵,和在盤裏拌好,稀裏呼嚕吃了個精光。


    展行意猶未盡,仿佛還想舔盤子,林景峰道:“把□□開過來。”


    一人兩張,刮完□□,展行還中了五塊錢,識相地上繳給林景峰,二人都很滿意,走了。


    林景峰破天荒地找了間招待所,標間兩百一夜。


    展行洗完澡躺床上,林景峰按手機,記賬算開支,問:“你們美國人不是習慣都早上洗澡的麽?”


    展行:“我是中國人啊,隻有國籍是美國的。”


    林景峰不以為然道:“那你們還移什麽民。”


    展行說:“同性結婚。”


    林景峰點了點頭,算了很久,想起什麽,從腰包裏抽出兩張一百的鈔票,遞給展行:“唔,你的工錢。”


    展行道:“不用了,你也沒賺到錢。”


    林景峰:“賺得回本。”


    展行一個打挺,坐了起來,詫道:“怎麽賺回本?墓裏的東西不是都沒了嗎?被警察發現了啊。”


    林景峰說:“給你你就收著,要不要?不要沒了。”


    展行撓了撓頭,林景峰把錢收了回去,片刻後斜眼瞥展行,看他仿佛不像缺錢的模樣,心裏嘀咕從沒見過這種人。


    “到底要不要?”林景峰再三強調。


    展行收下錢隨手一塞,他家境富裕,這點打賞不夠出去玩一次的,當然他沒有提,好奇問道:“標哥提前給了你錢麽?”


    林景峰敷衍地回答:“算是吧。”


    展行:“我們明天會被警察抓走麽?會被通緝不?”


    林景峰懶懶道:“不會,明天你還可以大搖大擺去派出所。因為他們一定會先對外宣稱,我們已經被抓到了。”


    展行莫名其妙,林景峰順手關了燈,吩咐道:“睡覺。”


    林景峰上午隻睡了一會,入夜正困,展行卻睡了一天,開始精神了。


    “你為什麽……”


    林景峰翻身,用枕頭捂著耳朵。


    展行在床上翻來翻去,像個睡不著的煎餅,開始唱歌,唱了一會,翻過身趴著,大聲唧唧呱呱,像個錄音磁帶,唱完a麵唱b麵。


    林景峰忍無可忍,起身道:“隻許問一個問題,問完不能再吭聲!”


    展行歌聲一收,餘韻繞梁三日:“哪來的錢?”


    林景峰從腰包裏摸出巴掌大的一件東西,朝床上一拋。


    展行:“?”


    他借著手機的光看清楚了,那是編磬架上的一塊懸磬——通體晶瑩,最小的,音調也是最高的末尾磬。


    展行眼睛發直:“你……”


    林景峰問:“你覺得能賣多少?”


    展行瞠目結舌,片刻後說:“你太狠了,把十八塊編磬拆下最小的一塊……作為藏品,它就永遠缺了一部分,難說得很啊。”


    林景峰:“你應該把樂勺也帶著走的。”


    展行:“我忘拉,跑的時候隨手就扔了。”


    這樣一來,編磬的缺失部位確實能賣出天價,然而卻隻能在黑市上轉手,而且要非常小心。


    展行又在床上翻過來翻過去,直到清晨時分才睡著。


    剛睡著不到兩個小時,電話響了。


    “你媽的……”展行滿肚子火,正要掛電話。


    “展小賤!”熱情洋溢的聲音罵道:“沒大沒小,擦!”


    展行瞬間清醒了,笑道:“嘿嘿,二舅。”


    孫亮說:“少容說你在西安?我今兒飛機過來,來看看交易會,順便帶你回北京玩幾天?”


    展行看了躺在床上,仿佛還在熟睡的林景峰一眼:“你也來古董交易會嗎?”


    孫亮:“是呐,你在哪家酒店?給個名兒,二舅來找你……”


    展行爬過去搖熟睡中的某人:“景峰,我家……”


    林景峰閉著眼:“中午坐火車,去山東。”


    展行:“哎,我要去……山東,馬上就得走了,火車票都買好了。”


    “擦!”孫亮道:“你跟誰一起呢!玩得挺高興的麽?”


    展行嘿嘿嘿地笑,又沉默了,孫亮在電話那頭問缺錢不,展行忙道不缺,又說“我給你看點好玩的,短信發過去。”


    孫亮答知道了,便掛了電話。


    展行微笑著把墓室裏拍的照片發了不少過去,一抬頭,發現林景峰懷疑地看著自己。


    林景峰:“你馬子?凱子?”


    展行:“沒有的事,我二舅。”


    孫亮回了短信:【擦,誰看這些玩意,你長高了麽?照片看看!】


    展行頭發亂糟糟地躺在床上,自拍了張,發給孫亮,後者又回【多吃點,太瘦了。】便不再來短消息了。


    展行歎了口氣,眉目間有股淡淡的惆悵,又睡了會,直到中午方打著嗬欠起身。


    林景峰:“走吧。”


    展行洗漱完畢,咂吧嘴,一臉不樂意地跟著林景峰。


    早飯的kfc馬路對麵就是西安曆史文化博物館,廣場口掛著巨大的電視牆,博覽會開幕式已經結束,正在舉行文物拍賣會。


    恰好是禮拜天,周圍足足加強了一個連的警備,守得水泄不通,街上的市民駐足觀望電視牆,牆上播放古董文物的旋轉圖,下麵附有解說以及出土地點。


    展行踮起腳尖:“看一會,我就看一會……”


    林景峰也仰頭看著電視牆,大部分文物他也叫不出名字,這些藏品拍賣者都不能匿名參拍,最後流傳到誰的手中,一一登記在案。


    倒數第五件出場的,恰好就是他們前天半夜挖到的編磬,唯獨缺了一個。


    殘缺品賣出了五百萬的高價。


    展行說:“可惜了,少了一塊。”


    林景峰低聲警覺地說:“怎麽這麽快就拿出來拍賣了?”


    展行也發現了點不對勁:“對啊,按道理說,出土後起碼得好幾個月……”


    藏品拍賣全部結束,林景峰便道:“馬上離開這裏,不去流金堂了。”


    “再等等。”展行仍在張望:“你要是能得到一件壓軸參拍的文物,估計就一輩子不用再……那啥了。”


    林景峰眉毛動了動。


    “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古董行業就是這樣的。”林景峰淡淡道:“不過幾百萬隻能撐一時……你還看什麽?”


    “也是,幾百萬也沒多少,不夠買輛車的。”展行喃喃道。


    林景峰很有種把展行的腦袋按著去撞電視牆的衝動。


    第一期拍賣會結束,側門打開,參加拍賣的客人離場,展行不住張望,林景峰循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個穿黑色西服,圍白圍巾,戴墨鏡的男人,在四名保鏢的保護中走了出來。


    男人不算太高,目測隻有一米八,戴著枚鋥亮的鑽石耳環,痞兮兮地笑了笑。


    保鏢拉開車門,把他讓進了一輛林肯。


    展行:“啊——”


    林景峰:“那是誰?”


    展行搖了搖頭。


    另一群人離場,一名穿唐裝的老頭兒拄著木拐,身後跟隨一男一女。


    林景峰略有點不安,仿佛甚為忌憚那名老頭,催促道:“走吧。”


    展行與林景峰離開了博物館外的廣場,走時林景峰又回頭看了一眼。


    西安火車站派出所。


    年輕警察:“喲,又是你?”


    展行:“我的護照呢?”


    警員不客氣說:“說話悠著點啊,你護照沒在我手裏,上回和你來那小夥子呢?”


    展行:“我不管了,都幾天了,還沒消息,今天要沒找到我就賴在這裏了,我就趴你辦公桌上,別想趕我走。”


    展行取出四盒泡麵,四瓶礦泉水,兩包夾心餅幹,一瓶可樂,端正放好。


    警員:“……”


    警員一看展行明顯有備而來,登時就緊張了,最近西安市舉辦全國文物博覽會,領導頻繁指示、巡查,可不能讓上頭看到辦公室內有刁民賴著。


    警員咳了一聲:“小夥子,你聽我說,丟個錢包是小事,人生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把時間盲目地浪費在這裏,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黨和人民……”


    展行看見辦公室外走來一名中年人,於是朝麵前小警員誠懇道:“叔叔,我今年才十七,時間多得很。”


    警察陰森森地威脅道:“我今年二十一,你叫誰叔叔?”


    展行小聲道:“叫你叔叔還被你占便宜了,呸。”


    警員大聲怒道:“誰打算占你便宜來著?!唉小夥子,最近很忙,沒空處理你的事!你今天走也得走,不走也得……”


    領導來了。


    領導的臉綠了。


    警員滿頭大汗,認真登記了展行的電話號碼。


    “小夥子。”領導和藹可親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在這裏坐著,也是於事無補的嘛!”


    展行笑道:“是是是,我想開了,絕不自暴自棄!”


    警員:“一有消息,馬上通知您!”


    展行與領導親切握手,提著火車上吃的泡麵與飲料走了。


    林景峰排完隊,在入站處等。


    “找到了?”


    “沒有。”展行道:“他說有消息給我打電話。”


    林景峰嗤道:“不用想了,去補辦吧。”


    站外有其他的渠道,隻需花五元,便能由賺外快的工作人員家屬帶進站台,正好免了站檢。


    火車進站,展行看了一眼手裏火車票,詫道:“又回上海?”


    林景峰:“先去倒騰東西,裝備還得再買。”


    展行點了點頭,這次林景峰買的是硬座。


    對麵坐著一個大媽,一個老人,林景峰麵無表情地靠在椅上抻手指頭,展行掏出手機開始玩遊戲,玩一會,夜七點,手機響了。


    展行轉過頭,發現林景峰坐的位置不知道什麽時候空了。


    陸少容的聲音有點疲倦,似乎剛起床,打了個嗬欠:“寶貝,你二舅說你今天去山東?”


    展行笑道:“對,但還得先去上海一趟。”


    陸少容:“我聽到火車的聲音。”


    展行:“正在火車上呢。”


    陸少容:“好的,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很有空,可以好好談一談了。”


    展行:“……”


    “等……等等啊。”展行拿著手機起身,穿過過道,走到兩節車廂間的吸煙位,好奇地四處看了看,林景峰不在,去了哪呢?


    “好了,說吧。”展行背靠吸煙處牆壁:“談什麽?老頭子在你旁邊麽?”


    陸少容:“他不在,談關於前幾天你的一個朋友,找上門來的事情。”


    紐約:


    陸少容趴在沙發上,展揚正襟危坐,電話開了擴音,夫夫二人都能聽到。


    電話裏傳來展行警覺的聲音:“誰找上門?男的女的?”


    火車上:


    陸少容的聲音:“是個金發的漂亮男孩,和你差不多高,叫約翰遜,自稱是你的男朋友,這是怎麽回事?”


    展行:“我從來就沒有什麽男朋友,也不認識什麽約翰遜!”


    陸少容:“嗯哼?那麽為什麽他會這麽說呢?”


    展行:“我告訴你,陸少容,那家夥是個傻……我一點也不喜歡他!沒有任何共同語言!錢再多也沒有用,下次他再找上門來,你就讓陸遙朝下扔仙人掌……”


    陸少容:“你爸把他打發走了,那麽……你喜歡男生?或者說,他認為你喜歡男生?”


    展行:“我對他完全沒有任何感覺。”


    紐約:


    陸少容和展揚都鬆了口氣。


    下一刻,擴音器裏傳來展行的聲音:


    “實話告訴你們,我喜歡的人是二舅!”


    展揚:“……”


    陸少容:“……”


    火車上:


    電話裏的咆哮簡直要把吸煙室掀翻:“你說什麽!你再說一次!”


    展行:“我喜歡的是二舅!二舅二舅二舅!孫亮二舅!陸少容!你又說老頭子不在旁邊!這是怎麽一回事!”


    展揚:“你……你……”


    陸少容:“你別激動!揚揚!”


    展揚:“這是怎麽一回事?!我謝謝你了!他是男的!而且已經快四十歲了,你要氣死老子嗎?!”


    電話裏傳來女生的聲音:“而且他是我的老公!是我先喜歡他的!你太過分了哥哥!”


    展揚與陸少容一齊叫道:“陸遙你別添亂!”


    展行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於是破罐子破摔道:“男的怎麽樣!實話告訴你!我就是個同性戀!都是你們害的!是你們遺傳給我的!”


    電話那頭一團亂,展揚險些腦溢血,展行在吸煙室蹦蹦跳跳:“老頭子,太激動了不好哦!要小心喔!”


    陸少容哭笑不得道:“兒子,你是說真的?”


    展行正色道:“是的,我是同性戀啊!我是死基佬哦!怎麽樣啊!一家仨基佬啊!讓老頭子咬我啊!”


    展揚:“你……你……”


    展行把電話掛掉,決定沒事不開機了。


    展行掏出煙點著,深深吸了一口,靠在玻璃窗前,隔壁洗手間的門打開,林景峰走了出來。


    展行馬上裝出無所謂的樣子,撣了撣煙灰,笑嘻嘻道:“我來抽煙。”


    林景峰:“你在打電話?”


    展行給林景峰點了煙,尷尬得很,嗬嗬笑了笑,彼此都沒有吭聲。


    火車馳過黑暗中的平原,展行看著玻璃窗倒影中林景峰的臉,心裏七上八下,片刻後,他試探著問道:“嗯,我剛剛在給家裏打電話,說得很大聲嗎?”


    林景峰答:“不算太大聲,應該隻有兩三節車廂能聽到。”


    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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