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墓穴裏一片安靜,棺蓋被緩慢推開,拋出一根燈管,冒出林景峰的腦袋,猶如水下潛望鏡,左右打量。


    林景峰爬出棺,展行馬上跟了出來,林景峰把展行踹了回去。


    “先不要出來,有水銀蒸汽,小心中毒。”林景峰扯起衣領,蒙在口鼻前,低頭檢視。


    墓室中密密麻麻,地麵插滿鋼箭,他小心地在箭矢之間移動,想起先前逃進來的貓。


    應該有別的出口,林景峰四處檢視,把石棺旁的地磚檢視一遍,發現另一塊開關,按了下去。


    棺頭所對之處打開一道暗門。


    林景峰朝內窺探,沒有金銅仙人,通道應該是安全的。


    “走。”林景峰小聲道,順手把散落的幾件隨葬品撿起來,都是玉器,古錢,還有一個巴掌大小的青銅香爐,他背起登山包,又讓展行也背上。


    展行的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白玉龍紋配。


    “別說話。”林景峰環過一手,捂著展行口鼻,手套粗糙的布紋感下,透出溫暖的手掌溫度,令展行心中一蕩。


    林景峰手指頭不自然地動了動,柔軟的指腹有種好聞的氣息,展行臉上發熱,被他半拽著進了暗道。


    遠離中央墓穴後,水銀蒸汽已不強烈,林景峰說:“現在剩我們兩個了。待會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必須聽我的,不要擅自行動。”


    展行逃得大難,說不出的高興,林景峰卻知道如今還在墓穴中,中間的機關已經全部啟動,每一秒都不能放鬆。


    他們走得很慢,林景峰屏住呼吸,生怕踏錯了機關,銅人催命的“咚咚”聲已靜止,但他總覺得黑暗裏還有更大的危險即將來到。


    好幾個小時後,展行拉著林景峰的背包帶,走出密道,密道的盡頭是一條橫向的通路。


    林景峰倚著通道口,籲了口氣。


    “這是我們進來的地方!”展行在通道外的牆壁上發現子午歲星盤,興奮地說:“太好了。”


    林景峰點起油燈,發現這裏的銅人都沒有滴水,腳邊還有十二小時前,展行扔的蛋黃派包裝紙。


    林景峰試著調整牆上歲星盤,剛一動,來時的密道便隆隆關上。


    脫險了?


    然而第一個通向盜洞的路還未打開,林景峰回憶最初麗麗開啟歲星盤的時候,牆上圓盤的位置。


    “它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轉的?”林景峰問:“你記得麽?”


    展行掏出手機:“我拍照了,看看。”


    展行把手機往前翻,發現多了許多照片,莫名其妙。


    “那是我幫你拍的。”林景峰說:“你在打瞌睡的時候沒把歲星盤旋轉過程照下來,給我,我來翻。”


    展行:“等等我找……”


    林景峰:“給我……”


    展行:“不要搶……”


    林景峰怒道:“都什麽時候了,快給我!”


    展行:“啊哈!你偷拍我幹什麽!”


    林景峰麵紅耳赤,展行翻到一張照片,是先前進墓迷迷糊糊沒睡夠,趁開鎖時四仰八叉,攤在林景峰大腿上睡覺的模樣。


    林景峰說:“是不小心按錯了,快給我!”


    林景峰把手機搶了過來,埋頭翻找,找到第一張歲星盤的定位。


    “這個時候在這裏。”林景峰喃喃道:“那麽應該是……”


    展行湊上前去胡亂旋轉:“我覺得是這樣……”


    林景峰:“不是這樣,你……放手!”


    林景峰解釋:“第一次來的時候,麗麗調整到一半,它被潮汐力帶著轉起來,最後定在辰格上,所以現在我們需要把它調整回辰位,再等下一次退潮的時候,讓它逆推回原本位置,再逐步旋到本位……”


    展行似懂非懂地點頭,林景峰摘下手套,修長的手指小心撥弄卡盤。


    六合子午歲星盤嘩一下轉動起來,林景峰:“怎麽回事?又漲潮了?”


    展行道:“快快,按住,別讓它亂動!”


    林景峰與展行手忙腳亂,同時按著歲星盤,最後還是林景峰反應快,抽出匕首朝十二塊轉塊的縫隙裏一插,把它卡住了。


    二人身邊傳來隆的一聲巨響,墓室再次旋轉,這一次很快就停了下來。


    牆壁一震,撲出隱隱約約的灰。


    師徒麵麵相覷,林景峰沒了主意,歲星盤轉到一半,滿頭冷汗地被卡在中途。


    “這裏又開了一道門。”林景峰說:“不過是通向墓穴深處的,我們要打開外環……”說著示意道:“對麵牆上的大門。”


    展行答:“說不定它是彎進去,再彎出來,還有別的通路呢?”


    林景峰也覺得有點可能,說:“試試,隻要有不妥就別走進去。”


    展行說:“對嘛,我們站在牆邊,機關也不會轉著彎射出來。”


    展行躲到林景峰身後,二人貼著內牆,林景峰伸手按下歲星盤中央的開關。


    門轟一聲打開,展行的烏鴉嘴預言成功,門裏的機關轉著彎,射了出來。


    那是最具威力的機關——水,暗門連接之處不知通向何方,滔滔大水呼嘯著在一瞬間便衝倒了展行和林景峰,淬不及防下被冰冷的水嗆了口,林景峰馬上意識到是鹹的,海水!


    這個機關來處很有可能通向膠州灣大海!


    展行:“……”


    林景峰吼道:“抓緊!”海水無止無盡地衝了出來,卡在歲星盤上的匕首猛烈搖撼,林景峰伸手去抓,卻終究慢了一步,匕首被水衝得落下地去。


    展行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湍急水流衝得摔出老遠,慌忙,吸了口氣時,洶湧的海水已灌滿整個狹長環形通道,淹到石道頂層。


    他隻聽到林景峰的最後一句:“背包右邊……”四周便徹底安靜下來,又是轟一聲,


    黑暗裏,展行憋了口氣,在水裏緩緩劃過,林景峰手持光管,照亮水下一片區域。


    咕嚕咕嚕的水聲,展行勉力遊過去,與林景峰碰頭,林景峰手指探向他的登山包,在右側揪住繩子一扯,包內氣囊迅速充氣,鼓起,拖著展行漂浮起來。


    林景峰舉著燈管,朝展行比了個手勢,意思是:“進去?”


    展行一頭霧水地看著林景峰。


    那一刻是林景峰最怕的時候,他依稀想起數年前,秦始皇陵中的岔道。


    一樣是接近新丁,什麽都不懂的同伴;一樣是生與死麵前兩難的抉擇;一樣是隻知道跟著的自己的,對他的信心接近盲目的少年人。


    氣息隻夠堅持不到兩分鍾,是循著環道前往另一頭尋找別的出口,還是從水道內進去?


    萬一水道太長,還來不及出海就窒息了怎麽辦?


    無數念頭在他腦海中飛快地閃過,隻有短短一秒,林景峰作了決定,這一次,他不會再拋下同伴獨自逃生。


    他抓著展行的背包係帶,把活動扣卡在自己腰帶上,手腳並用地劃水,進入水道。


    展行心想終於可以出去了,跟著林景峰沒錯,於是興高采烈地進來,他不知道林景峰心裏沒底,也沒辦法問,咕嚕嚕地吐出一串氣泡。


    冗長的黑暗水道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一分鍾過去。


    遠方依舊黑暗一片,展行開始有點撐不住了,他使勁扯係帶,林景峰頭也不回,依舊朝前劃去。


    林景峰果斷卸掉自己的背包,牽著展行繼續向前。


    一分三十秒。


    展行在水裏掙紮,猛地張口,吐出一串氣泡。


    林景峰也接近窒息,他的體質比展行好很多,卻堅決地蹬著水道牆壁,拖著展行艱難前進。


    展行溺水了,他痛苦地抓著林景峰的包,不住抽搐,林景峰心內一驚,他本以為展行可以再撐一會,忙回身抱著他的脖頸,箍住他繼續朝前劃。


    展行兩腳猛蹬,一手緊緊抓住林景峰的手,不辨方向的猛掙。


    林景峰轉過身,握掌成拳,一拳狠狠搗上展行的肚子。


    展行吐出最後一串氣泡,眼神絕望而茫然。


    冷光燈管映著展行被凍得蒼白的臉,他仿佛明白了什麽,主動鬆開手。


    不!林景峰把展行的手腕牢牢抓住,拖著他繼續朝前遊去。


    兩分鍾。


    通道長得沒有盡頭,林景峰燈管幾次險些脫手,他快溺水了。


    兩分零七秒。


    燈管落地,被暗礁下的水流卷了出去,出口到了!


    林景峰猛地一蹬腿,朝海麵浮去。


    嘩一聲,師徒二人浮出海麵,漫天繁星,濤聲此起彼伏,璀璨銀河在他們頭頂的夜空橫亙而過。


    那處已是遠離膠州灣海岸線的一個小島邊緣處。


    夜幕下,林景峰嘶啞的聲音近乎瘋狂地吼道:“小賤!小賤!”


    展行的氣囊背包浮在水上,麵朝下,整個人被泡在海裏,一動不動。


    林景峰把展行的頭托起來,後者臉色蒼白,嘴唇青紫,已停了呼吸。


    水裏傳來手機音樂鈴聲:“出賣我的愛,背著我離開……”


    林景峰:“……”


    林景峰把展行拖上海岸,臉上不知是水還是淚,把他翻過身,腹部抵在自己膝前,讓他吐出海水,又把他平放在地,開始作人工呼吸。


    “小賤……”林景峰發著抖的聲音,他捏著展行的鼻子,朝他冰冷的唇裏灌氣,又猛按他的胸口。


    “小賤——!”林景峰吼道。


    展行咳了出來,繼而痛苦地猛喘。


    林景峰如得大赦,鬆了口氣,靠在礁石旁,連話也沒力氣說了。


    展行睜開雙眼,死裏逃生後,第一眼看到的,是海上絢爛的星辰,與光帶一般的銀河。


    “我……小賤。”林景峰緩緩道:“我在水下揍你,目的是把你打暈,救溺水的人都要這樣。”


    展行道:“哦,我……遊泳的時候從來沒溺過水,不懂這個,以為你要自己走了。”


    林景峰問:“還難受麽?起來走走。”


    展行主動伸手,抱著林景峰的肩膀,在林景峰脖頸旁蹭了蹭,林景峰微一遲疑,隨即輕鬆地笑了笑,抬手,緊緊摟住他。


    手機鈴聲:“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


    展行咳過幾聲,接了電話。


    陸少容:“老天保佑,終於接電話了,你要嚇死我嗎展小賤!”


    展行:“我……嗯,少容,我隻是去遊泳而已!”


    陸少容:“你到底在什麽地方?!我讓孫亮去接你,馬上回家,不能再胡鬧了!”


    展行瞎掰了個謊:和朋友到膠州灣旅行,恰好遇上考古隊挖掘漢代古墓,於是偷偷越過圍欄,跟著進去轉了一圈,結果被警察抓了出來,手機沒訊號雲雲……


    那正是展行的一貫作風,陸少容信了八成,又問:“沒把你抓進去?”


    展行馬上道:“沒有沒有!訓了一頓就放我們走了,剛遊完泳,準備回酒店吃宵夜,休息。”


    陸少容:“你朋友呢?”


    展行:“你等等,我拍照給你。”


    展行搭著林景峰的肩膀,二人落湯雞一般,濕淋淋地拍了張照,傳給陸少容。


    陸少容:“在哪裏認識的?挺精神的小夥子,叫什麽名字,方便透露下嗎?兒子。”


    展行征求地看了林景峰一眼,問“名字?”,林景峰正坐在石灘上整理腰包,點頭示意可以,展行便報給陸少容。


    陸少容又說:“嗯,祝賀你,寶貝,我知道你在學校的朋友不多,希望他是個誠實的人。


    “但我想我不得不打擾你一會,請暫時離開你的朋友,我們來談談……前幾天關於你二舅的事情。”


    展行高興地說:“好的,爹地!”


    然後掛了電話,關機。


    紐約:


    陸少容:“……”


    海上小島:


    林景峰:“你的手機不錯,濕了水還能打通。”


    展行答:“你的手機也不錯……諾基亞的,濕了晾幹以後照樣用。”


    林景峰把腰包裏的東西全取出來,放在沙灘上晾幹,脫了上衣與靴子,現出瘦削精壯的胳膊與肌肉糾結的肩背。


    “去哪?”展行愕然道。


    林景峰:“找登山包,值錢的東西都在裏麵。”


    展行說:“不要了吧,太危險了……”


    林景峰:“沒關係,扔在過道口裏,我不會再進去了。你守著東西,有發現異常就開槍。”


    林景峰拉動保險,把□□交到展行手裏。


    展行:“我沒用過槍,射不中人。”


    林景峰:“那麽,鳴槍警告。”


    展行:“你怕他們來搶東西?”


    林景峰沒有回答,縱身一躍,再次進入海中。


    展行蹲在礁石島上,翻檢林景峰的東西。他的臀包簡直就像小叮當的百寶袋,終於可以看一看了。


    有一套□□,用防水紙包著的紙片炸彈,幾乎從來不開機的手機(省話費),□□,銀行卡……展行看到一卷濕透的薄紙,取了出來,小心展開,薄紙一麵寫滿經文,另一麵潦草地寫了一行字:


    “小師叔,我喜歡你。”


    展行知道經卷內容,是藏文,藏民們把經文寫滿紙上,疊好後卷起來,放在轉經筒裏,朝聖的路上,每轉一下,便等於誦讀一次經文。


    哇,很浪漫……展行忽有點失落,正麵經文,反麵是告白的話,每旋一次轉經筒,那句話便重複一次。


    那應該是林景峰的過去,轉經筒不在了,經文與告白卻被他珍藏起來。


    展行:“嘿嘿嘿。”


    展行:“嘿嘿。”


    展行:“嘿。”


    展行找到一支筆,在“小師叔,我愛你。”的“叔”字打了個大叉,改成“父”,後麵加上破折號,署名:“展小賤。”


    於是經文背後的字變成:“小師父,我愛你——by:展小賤。”


    林景峰什麽也不知道,他按開防水腕表,斌嫂的特殊配備終於派上用場,一道刺眼的探射光通開陰暗的海底,亂礁群一帶沒有人捕魚,基本處於廢棄狀態。


    小島到海岸懸崖下有上千米距離,林景峰幾次換氣,在淺海中央,看到先前自己遺落的燈管。


    附近堆積著不少沉船廢墟,破碎的木船密密麻麻地堆在暗礁深處。


    林景峰微覺詫異,淺海也有這麽多漁船觸礁?


    一塊白色的破布,在破船堆裏飄來飄去,緩緩飄上海麵。


    林景峰:“!!!”


    他泅到出來時的通道口,找到自己的包,拉開氣囊係繩,抱著它浮上海麵,朝遠處喊道:“喂!”


    展行把槍塞在後腰,遠遠地遊過來接應,林景峰換了口氣,又潛進海底。


    展行抱著包,在海麵上載浮載沉,發現不遠處飄著一塊白布,遊過去,拾起來一看。


    麗麗的環保購物袋。


    林景峰兩腳蹬水,劃到礁石叢中的廢船堆裏,撥開腐朽的木頭,發現礁石中又有一個暗洞。


    這個洞通往哪裏?還有暗道?


    林景峰把腕表調到最亮,發出刺眼光芒,朝洞內照射。


    說時遲那時快,一根巨大的粗纜從洞內探出,將林景峰抽得撞在礁石上,頭破血流,林景峰還來不及思考,腦中嗡的一聲,被粗纜卷進礁石洞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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