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林景峰想了想,又說:“放著現成的書不念,每天和你父親吵架。”


    展行繼續搓背:“他們不理解我!”


    林景峰:“我看你每次打電話去,接電話那個爸,口氣就挺好的,也很疼你。”


    展行敷衍地說:“陸少容也囉嗦得很,展揚簡直就是個火|藥|庫,一點就炸,你要是我,絕對不會想在那裏生活的。”


    展行開始絮絮叨叨地控訴兩個老爸對他的虐待事跡,林景峰認真地聽著,最後說:“你的朋友,家人就是太寵著你了,這樣不行。”


    展行說:“我其實沒什麽朋友,同學都不太喜歡我。”


    林景峰說:“哦?你也知道別人不喜歡你這毛病?”


    展行笑嘻嘻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很正常嘛,你討厭我麽?師父?”


    林景峰本來想本著為人師表的原則,教育展行幾句,但卻說了實話:“不太討厭。”


    展行一拍林景峰背脊,砰地巨響:“就是嘛!”接著繼續搓背。


    林景峰險些被拍得內傷吐血,好半晌才緩過來。


    林景峰不以為然道:“你隻是年紀小,青春期想談場戀愛,感情這碼事,不是你想的這樣,長大後就懂了,這種心態,根本不是愛情。”


    “你也沒比我大多少咩。”展行捏了捏林景峰的臉。


    林景峰說:“說不定再過幾年,你的性向又轉過來了,現在就是個小屁孩。還是把我當朋友,當哥哥,當師父,無論哪一種,都對你更好。”


    展行訕訕不語,沒有得到林景峰的任何回應,他想起老爸陸少容的話:“不是天底下隨便抓兩個基佬放在一起,他們就願意自動配成一對的。”


    林景峰又說:“你玩夠了,也該回父親身邊,把學業繼續下去。混社會很凶險,也很吃力,要認我這個師父,就別把師父的話當耳邊風。”


    “哦。”展行把墨水搓幹淨,說:“你洗吧。”


    他起身出了浴室,水聲再響起,過了一會,林景峰洗完出來,躺在床上,手機開機,不知道和誰發短信。


    展行則側躺著,背對林景峰,雖是背對,卻能清楚看到,落地窗裏映出的,林景峰英俊的側臉。


    兩師徒心思各異,沒有交流。


    林景峰一生,幾乎從未和人認真說過這類話,所謂交淺言深,或許便是如此。一個月前,他永遠用冷漠的眼光注視靠近的陌生人,並把手插在兜裏,說話從不超過三句。


    但他的內心,其實是渴望著收個像展行這樣的小徒弟的。


    既是戀人,又是師徒,如果有機會,能把一個孩子從十二歲培養起,一直帶在身邊,不讓他吃自己學藝時吃過的苦,把一切知道的,毫無保留地教給他,帶他一起去冒險。


    畢竟一個人的生活太寂寞了,更何況他是一個賊。


    然而這個人,不應該是展行。


    時候不對,性格也不對,背景也不對——無論是展行的背景,還是林景峰自己的背景。


    林景峰想到沒完沒了的師門通緝,以及陰險的老頭子師父,便開始頭疼,每次當他成功避開風頭,卻發現老頭子派出的人如附骨之蛆般,又跟了過來。


    而且現在還多了展行這個拖油瓶……林景峰的心態已經逐漸改變,他不可能利用完展行就扔下他,多少得盡點人事,勸他回去,否則目標太容易暴露,也太危險。


    幸好這段日子,老頭子沒有采取什麽行動,但他為什麽沒動靜?是在籌備什麽大計劃?


    門鈴響起,展行和林景峰同時起床。


    “我去。”林景峰穿著一條平角褲,前去開了門。


    展行縮在被子裏,還想說點什麽,不過人家既然“婉拒”,自己還是不要去討人嫌了。


    來人是張帥。


    “我實在受不了那倆口子了。”張帥笑著說:“借你兩口子房間打個地鋪成不?好歹大家都是男人。”


    建偉去找麗麗,自然睡在她的房裏,麗麗又哭又鬧又叫,好一會才安靜下來,張帥見勢頭不太好,隻怕整晚要睡走廊,忙過來借住。


    林景峰淡淡道:“進來吧,我們隻是師徒,不是兩口子。”


    展行把自己裹成隻繭,蠕動到床尾,現出烏黑的眼睛,滴溜溜打量張帥。


    張帥笑著說:“那叨擾你們了……”


    “沒事。”林景峰躺回床上。


    張帥尷尬地站在房間裏,被子枕頭都沒有,隻得睡地毯。


    林景峰吩咐道:“小賤過來,床給張兄弟睡。”


    展行裹著被子,蠕動著下床,又蠕動著上床,林景峰蹙眉道:“被子留給他,不然你讓他蓋什麽?”


    張帥忙道:“我再找服務員要一張。”


    林景峰:“不用,我倆蓋一張。”


    張帥坐上床去:“還說不是兩口子,嗬嗬嗬……”


    展行委屈地說:“不是!”


    張帥忙道:“好好,不是。”


    林景峰掀開被子,讓展行睡進來,展行趴著,把臉埋在枕頭上發呆,林景峰繼續發短信。


    “托給斌嫂的貨賣掉了。”林景峰說:“賣了三十萬。”


    “唔——”展行悶悶地回答。


    張帥笑道:“恭喜啊。”


    林景峰又道:“不抽成,我們獨得,高興點,師父分你……”


    展行:“我不要。”


    林景峰:“……六百。”


    展行:“嗚嗚嗚哇哇哇——”


    展行開始假哭,幹嚎了一會,林景峰關了燈,張帥識趣地收起手機,大家兩眼一閉,睡覺。


    枕頭太小,林景峰把展行翻了個麵,讓他躺著,展行一動不動任林景峰折騰。


    他把被子給展行那邊蓋好,又掖了掖,扳起展行的頭,伸出一隻手臂,伸到他頸後,調整好位置,倆人用同個枕頭。


    展行枕著林景峰有力的胳膊,聞到他男子肌膚的氣息。


    “小師父。”展行說:“張帥這人不錯。”


    林景峰貼著展行的耳朵,極小聲說:“這人能在機關路上逃出來,證明深藏不露,不能小看,以後再和他打交道要留心。”


    展行:“……”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不少細節,更為佩服林景峰,張帥在墓中安然逃脫,身手定不簡單。


    展行微支起身子,看了隔壁床張帥一眼,見有微弱的藍光,似乎還在發短信,林景峰把展行按了回去,低聲說:“睡吧。”


    展行又對林景峰燃起一點點的希望,他側枕在林景峰的胳膊上,端詳他的側臉。


    林景峰閉著眼睛。


    展行越看越覺得帥氣,越看越喜歡,把手放在他胸口的被子上,隔被子抱著他。


    林景峰不自然地動了動,把展行的手拉進被裏,怕他著涼,放在自己發燙的胸膛上。


    展行胡思亂想,在地下鑽了快二十四小時,終於疲倦得很,抵不住睡意入眠。


    翌日,青島火車站。


    “我們就在這裏散夥吧。”林景峰道。


    張帥笑道:“大家打算去哪?小賤兄弟有我的手機號碼。三爺,以後常聯係。”


    展行晃著手機,嘿嘿嘿地笑,麗麗頂著倆黑眼圈,懨懨打了個嗬欠,倚在建偉懷裏。


    “建偉要回去,把大學念完。”麗麗漫不經心道:“我去他學校邊上,租間房子當陪讀,你兔兒爺師徒倆呢?”


    展行笑道:“我們先去上海……”


    “人如浮萍,聚散匆匆。”林景峰順手箍住展行,把他拖上了火車:“有緣再會。”


    展行:“讓我說完,哎呀,師父……”


    林景峰麵無表情地上了火車,片刻後鳴笛,啟程。


    麗麗嘲道:“一張死魚臉。”


    張帥笑道:“聽道上的人說,他從前就是這脾氣,我也走了,你倆保重!”


    張帥躍過台階,大家在火車站散夥,各奔前程。


    火車上:


    林景峰與展行沿著臥鋪走廊而過,展行說:“這就拜拜了,好不容易熟了點,挺可惜的,哎,又剩咱倆了。”


    林景峰:“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很正常。”


    展行說:“我留了他們手機號碼,可以聯絡。”


    林景峰嗤道:“省點,這種遇到危險自己跑路的朋友,有什麽值得交的?”他推開臥鋪間的門,把二人的行李塞進床下,臀包壓在枕後。


    這一次林景峰大方得很,訂了軟臥,包廂裏四張床,不用再擠棺材鋪,寬敞許多。包廂裏隻有他倆。


    展行說:“所以,隻有咱們還在一起坐火車。”


    林景峰躺在床上出神,許久之前,每一次獨來獨往,最後都剩下自己,現在又多了個展行。


    展行也躺了下來,枕在林景峰的一邊肩膀上,懶洋洋地問:“小師父,現在去哪?”


    林景峰說:“不去上海,斌嫂的錢已經打給我們,先回民勤。”


    展行倏然睜大眼:“帶我去你家?”


    林景峰問:“你不是想看敦煌麽?帶你去莫高窟逛逛,看完你早點回去,把書念完。”


    展行剛興奮起來沒多久,又被迎頭潑了盆冷水,說:“哦。”


    展行一會開心,一會失望,半晌不說話,片刻後想算了,反正到時候不走死纏著,林景峰也不能把自己怎麽樣,於是好過了點。


    林景峰說:“開機給你爸說一聲,否則家裏人不放心。”


    展行開機:“我給他發個短消息,笑一笑,小師父?”


    林景峰一副麵癱相,展行枕在他的肩膀上,二人躺在一起,林景峰抱著展行,展行舉起手機,左右調整拍照鏡頭,都覺得不太滿意。


    林景峰另一手接過手機,舉高了點,哢嚓拍照。


    “這樣好麽?”林景峰評價道。


    展行微微別過頭,蹭了蹭林景峰的臉,說:“嗯,你選的角度好。”


    林景峰把頭側過些許,看了展行的唇一會。


    他們在火車前進的聲音中對視,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呼吸的氣息。


    林景峰唯一害怕的就是失去,自從他逃出始皇陵後便孑然一身,再沒有什麽能失去了。


    然而一旦得到,便要提心吊膽。


    林景峰心中掙紮,仿佛過了很久,又似乎隻有短短的一瞬,最後他艱難地調整下位置,低頭吻上展行的唇。


    荷爾蒙發作,什麽都是浮雲了。


    展行閉著眼,被林景峰吻住,探手虛抓了幾下,摸到林景峰的手指,按了拍照鍵。


    林景峰的動作很笨拙,他從來不知道該如何接吻,斷斷續續地親著,直至展行開始回應。


    展行把林景峰壓在床上,認真地吻著他。


    “不,等等。”


    林景峰後悔了,正要伸手按著,展行摩挲他的手掌,與他手指扣在一處。林景峰看著展行的雙眼。


    ……


    火車嗚一聲靠站,林景峰籲了口氣。


    展行:“你……小師父,你是第一次?”


    林景峰沒有回答,走廊裏腳步聲傳來,人聲說:“怎麽推不開?裏麵鎖住了?”


    林景峰:“……”


    展行:“……”


    展行滿臉通紅,眼角還有淚水,表情非常不自然,出走廊去上洗手間,林景峰則若無其事地躺在榻上哼著歌。


    火車再次起行,進包廂的兩名男人與林景峰點頭打招呼,林景峰難得地笑了笑,以示回應。


    列車員打開洗手間,展行馬上閃身進去。


    展行處理完,倚在洗手間的牆上,這趟列車環境不錯,打掃得很幹淨,林景峰是解決了,展行卻還憋著,一身火沒地方泄。


    展行推門回了包廂,襯衣長褲穿得齊整。


    “嗨。”展行說。


    “你好。”坐下鋪的男人朝他點頭。


    “嗨。”林景峰懶懶道,看了展行一眼。


    展行眼中現出笑意,林景峰朝床頭讓了讓,半躺著,展行便不客氣地擠了上去。


    “小哥們去哪玩?”對鋪男人問。


    林景峰說:“武威,我是甘肅人。”


    “啊——”那中年男人說:“交個朋友,我叫翟文,大連人,這個是我鐵子,唐楚。”


    “你們好。”另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說。


    男人問:“回家看爸媽?”


    林景峰:“看外婆,我叫林山,風林火山的山;這個是我幹兒子,展小健。”


    展行:“兒你妹!”


    林景峰:“妹你妹。”


    林景峰笑了笑;展行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問:“你今天話多了不少啊。”


    林景峰淡淡道:“有麽?”旋即把手機扔到床上,伸出手臂,展行自覺調整了位置,枕上林景峰肩膀,讓他半抱著。


    翟文說:“甘肅好地方,就是缺水。”


    林景峰淡淡地“嗯”了聲,翟文看了看窗外,說:“這趟火車幾點到蘭州?”


    林景峰說:“全程二十二小時,你們在濟南上的車?”


    翟文答:“是,那還得到明天早上了,打牌不,小兄弟,反正也無聊,鬥個地主?”


    林景峰收了手機,坐起身,答:“打,小健不會玩,咱們仨玩。”


    展行躺在床上,說:“你們玩吧,我不玩……”他看著幾十條沒回複的短信,決定找個人聊聊,把心底的快樂,和信得過的人分享一下。


    因為他活了十七年,終於在遠離家的、大洋彼岸的故鄉中國,開始談人生的第一場戀愛了。


    ——第一卷·貓將軍·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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