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亮懶懶靠在沙發上:“就知道你喜歡這些神神怪怪的。”


    展行在水晶罐裏取了根煙,霍虎忙在西裝胸袋裏摸,孫亮擺手示意不用,隨手摸出打火機給展行點了,把火機扔在桌上。


    “識藏是啥?”孫亮問。


    院長很識相:“展少爺家學淵源,還是請少爺說吧。”


    展行解釋說:“‘識藏’是‘伏藏’的一種,歸為藏傳佛教的一種活動,藏傳佛教分顯宗與密宗,伏藏在顯宗通常作為儀式,在密宗則是確實有的行為。”


    “早期苯教教徒和藏傳教徒,經曆過許多次血腥剿滅……”展行說:“每一個宗教在曆史上都曾經出現過的情況,藏傳佛教也不例外。某些當權者會鎮壓宗教運動,焚燒佛像,拆毀廟宇,在這個時候,僧人們就會啟動傳說中‘伏藏’的神秘儀式。”


    院長點頭補充道:“是的,曆史上的古格王國建立前後,經過接近一百年的空窗期,整段曆史被一刀切斷,分為前弘期與後弘期。”


    “那是一段對於佛教來說非常黑暗的歲月,有史以來最為宏大的伏藏儀式,就發生在滅佛時。”


    孫亮:“有什麽用?”


    展行認真說:“伏藏分為書藏,聖物藏與識藏,就是剛剛院長大人……”


    “我姓李。”院長謙恭道:“大人二字不敢當。”


    展行說:“李院長提到的,其中書藏是經文,聖物藏是密宗法器,這些都是有跡可循的;但‘識藏’卻很奇怪,它是一種精神傳承。當某些咒語,傳說,甚至那個什麽……在遇上災難,無法再保存的時候,就在神的力量下,埋藏於人的意識深處、符文裏、甚至虛空之中。等到災難過去,再度借助超自然的力量開啟,讓這些靈魂力量回歸。”


    “甚至什麽?”霍虎低頭注視展行。


    展行微一愕,李院長微有不悅,斥道:“霍先生,你今天是不是有點太多話了。”


    展行忙道沒有關係,又說:“甚至佛的靈魂,密宗相信輪回轉世,每一代活佛與大喇嘛都會轉世,其實轉來轉去,他們都是同一個人?這個太難想象了。‘識藏’的地方,埋藏的不僅僅是寶藏,有時候還會埋下人的意識,甚至靈魂。你可以想象有一個寶箱——譬如說潘多拉的盒子,打開後有很多靈魂飛出來,尋找新的身體進行轉世。這個寶箱就是‘識藏’。”


    霍虎又問:“你相信這種事情麽?”


    展行啼笑皆非,說:“嗯……我不太相信,迄今還沒有見過。”他心裏十分疑惑,看霍虎與李院長仿佛是一起來的,言語間卻又不像同路人。


    院長察覺了展行的疑惑,馬上說:“這位霍虎先生,也是我們的讚助人之一、”


    孫亮問:“你會打霍家拳?”


    霍虎微一點頭,沒有對孫亮產生任何興趣,展行總覺得霍虎墨鏡後的目光時刻盯著自己。


    展行問:“霍家拳是什麽?霍元甲?”


    孫亮嘲諷地笑了笑:“比霍元甲更早,霍光。”


    展行端詳霍虎,後者不以為意。


    “這樣吧。”孫亮說:“我外甥該吃早飯了,明天讓秘書整理個報告,研究看看這筆資金值不值得……”


    展行:“二舅——!”


    孫亮:“不行——!”


    展行一躍而起,把孫亮撲倒在沙發上。


    “讓我去讓我去——我要去西藏——嗚哇——”


    “絕對不行!勞資昨晚上還和你爸說了過完聖誕就讓你回家……”


    “我要去——!”展行扯著嗓子幹嚎道:“讓我去!”


    院長:“……”


    孫亮揪著睡褲,以防被展行扯下來,說:“送客送客!”


    霍虎說:“展行願意與我們一起去的話……”


    院長馬上說:“霍先生,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可以確保他的人身安全。”霍虎伸出手。


    扒著孫亮的展行不懷好意地打量霍虎,而後也伸出手,和霍虎握了握,又繼續抱緊孫亮大腿,被他拖著走。


    霍虎與李院長告辭,兀自聽到客廳傳來孫亮咬牙切齒的訓斥:


    “我日你側阿瑪!扯到蛋了!小賤!放手……”


    “讓我去。”


    “不行。”


    “讓我去!”


    “不行!”


    展行絮絮叨叨,孫亮頭疼無比,甥舅坐在餐桌前,傭人端上早餐。


    “有蠔油麽?”展行問。


    “吃個嫩羊排你要蠔油做什麽?”孫亮問。


    展行叫喚道:“關你叉事!”


    孫亮怒吼道:“少爺讓你們把蠔油拿過來!沒聽到麽!”


    展行取了果醬,白糖,芝士粉,鹽,胡椒粉,黑椒粉,李錦記鮮味汁,蠔油一股腦兒倒在麵前的紅酒裏。


    孫亮:“???”


    “二舅,你不讓我去?”展行麵無表情,端起紅酒,冷冷地威脅道。


    孫亮:“……”


    展行:“我就把這杯東西喝下去!!”


    孫亮馬上叫道:“你們還在看什麽!拉住他!把那杯東西拿走!”


    中午:


    “你不讓我去,我就拉開剪草機,躺在草地上。”


    “哦,剪草機太吵,二舅家是人工拔草的,你去躺著曬太陽吧。”


    下午:


    “你讓不讓我去!我要跳樓!”


    “抓住他!馬上把花園和前院用海棉墊起來!”


    傍晚:


    “二舅……”


    “……”


    “如果你不讓我去,我就……你就……你就……就……”


    “我就怎麽?啊?你說?我就怎麽?你這一身本事全跟著二舅學的,二舅還怕了你?你有本事咬舌頭啊,憋著不喘氣啊!”


    “……你就接電話,喏,大舅的。”


    孫亮:“……”


    電話裏,餘寒鋒說:“讓他去,放心,他在青藏高原蹦躂不起來,來回走兩圈就得缺氧趴下了。”


    孫亮還是放不下心,與身在上海的結義兄長餘寒鋒——展行的大舅談了快半小時。


    最後餘寒鋒說:“有什麽問題,我會去聯係人支援。”


    孫亮這才點了頭。


    孫亮本來不太想讚助人文大學曆史係的這次科考活動,畢竟連著好幾年了,也沒見出點舉世震驚的成果,本想勉強拿點錢打發叫花子算了。


    然而自家外甥卻拚死堅持,孫亮無奈,隻得當作花錢雇人陪展行玩玩。孫亮自己沒有時間,快到年底,事太多,展行又花招滑頭一大堆,孫亮瞞著遠在美國的展陸夫夫,讓展行去了。


    孫亮本想給展行派兩名保鏢跟著,然而展行無論如何不要,外加霍虎出示了證件與武師執照,孫亮也親自打電話去山東確認了一次。


    確實是霍家拳第七十二代傳人。


    霍虎再三擔保:“我會保護展行,你的保鏢不頂用,西藏有很多風俗與秘辛,不是現代的槍和子彈可以解決的。”


    三天後,展行背著個不大的包,站在機場處,接過孫亮遞來的護照。


    “小心點啊,手機隨時保持開機,聽李院長的話,別闖禍。”孫亮說:“霍兄弟,幫看著我小外甥。”


    霍虎點了頭:“一定。”


    展行笑道:“一定帶紀念品給你哦,西藏春宮圖喜歡吧。”


    孫亮道:“擦,你別缺胳膊掉腿地回來就成了!還帶什麽東西!注意啊!千萬注意安全!二舅愛你,展小健!別被西藏女人拐跑了!”


    一群學生哄堂大笑。


    霍虎作了個“請”的手勢,跟隨展行走進免檢通道。


    這次除了李院長隨團出發,還跟了名禿頂教授姓陽,帶兩名博士研究生,又有四名實習生隨行。霍虎一眼望去,知道都是些不通世事,象牙塔裏的學生,便也不甚在意。


    展行上了頭等艙,隨意扔了行李便倚在座位上按手機,霍虎自覺坐到他身旁,陽教授帶的學生們卻是興奮得說個沒完,所談的無非是西藏風土人情,曆史之事。


    一名學長在給兩個女生講解:“……佛家說水滿則溢,月盈則虧,最早的哲學觀點指出一切事物抵達臨界點時,便會朝著另一個極端開始轉化……”


    展行茫然道:“水滿則溢不是曹雪芹說的麽?”


    學長:“……”


    學長不悅咳了聲:“您好,我叫李斌。”


    展行與他握手:“我叫展行。”


    李斌解釋道:“我是說他們基本的理念,不為外物所動,中庸、淡泊的修行思想。”接著又朝那兩名女生說:


    “正是因為當權者赤祖德讚過分推崇佛教,惡視僧人者剜其目;惡言僧人者斷其舌。這引起社會底層勞動人民的不滿,於是他們推舉了另一個人朗達瑪——也就是赤祖德讚的哥哥,來繼任吐蕃讚普。這個人非常殘忍,他把文成公主帶來的佛像全部毀掉了。簡直可以用窮凶惡極,十惡不赦來形容。”


    “事實證明,宗教的力量是十分強大的,它源於信仰,卻又不僅僅止於信仰,可以說,最後他死在了自己付出畢生精力來毀掉的佛教上。”


    展行笑著插話:“其實吧,我也知道他,我個人覺得對朗達瑪的評價裏,有個悖論……”


    李斌微笑道:“您今年多大了?我知道您是孫老板的外甥,想必是世家,在哪裏念的學位?”


    展行說:“美國籍,加州大學。”


    學生們紛紛動容,李斌理解地說:“念的商科?現在有錢人都念商科,像我們搞科考的,幾乎賺不到錢,隻能當土撥鼠。”


    學生們又笑。


    展行傻乎乎道:“這和我們的話題有什麽關係?”


    坐在後排閉目養神的陽教授緩緩說:“為了曆史與人類文明獻出一生,不是學者的夢想麽?夢想能用金錢來衡量?”


    李斌置之不理,朝展行說:“什麽悖論?”


    展行察覺到了李斌的敵意,最初發話時,他隻是單純地想參與討論,一如在學校與導師,同學開啟小組話題爭論時的開場白——“我有自己的另一個看法。”然而他沒料到李斌把它當作一個挑釁類的話題,展行想了想,既然對方詢問,便隻得小心地說:


    “有人說,中國的算命先生能知宿命,當然也能算到他自己哪天有顧客上門,哪天沒生意,不就可以少上幾天班嗎?”


    學生都笑了起來。


    展行客氣地說:“朗達瑪的滅佛運動,說實話,我覺得和這個悖論有共通點;當時的僧人們有宗教信仰支撐著,這個支撐點正是源於‘成佛者能知過去未來,能知一切法’,當然,我們可以假設,僧人相信一件事:佛知道朗達瑪的舉動。”


    “既然是這樣,佛為什麽不庇佑他的信徒呢?佛無動於衷,於是僧人們的信仰就會逐步消散,許多人的想法都以‘人’為基本出發點,但我覺得呢,當時的僧人並非無法抵抗,而是他們相信,佛家講究緣法……”


    李斌打斷道:“緣法的意思就是,該讓他肆無忌憚地滅佛?這才是悖論!最後親手殺死惡貫滿盈的朗達瑪的人,正是一名僧人,你不知道?”


    展行笑道:“所以這才是緣法啊,朗達瑪他來了,做過一些事,最後又走了,佛能知過去未來,為什麽在他開始滅佛之前,不早點派人來阻止他?什麽時候殺他,讓什麽人殺他,滅佛時代延續幾十年還是上千年,殺朗達瑪的是一個人還是幾萬人,這些在佛的眼中有區別麽?”


    李斌又問:“那麽你又知道那個人是誰,在什麽時候出生的麽?”


    展行搖頭道:“大概記得,但不知道名字。”


    李斌正色說:“不知道就好好學,朗達瑪是死在自己的手上,而不是死在佛的手上,前弘時代與後弘時代的分界點開始,在緊接著的一百年中,僧人們背井離鄉……”


    “此後。”展行說:“王之疆土猶如冬水,日漸下落;十善之法,如壞麥束;藏民福德,如風中殘燭;利樂王治,如長虹散於天際;罪惡行徑,如大漠風沙掩蓋善德。”


    李斌愕然。


    “什麽意思?”女生們嘰嘰喳喳,不解問道。


    李斌道:“你背過《西藏王統記》?”


    展行說:“我覺得不是你說的那樣,佛家講究一個緣法,朗達瑪之所以存在,符合了這個緣法中環環相扣的安排,按佛門的因果原則,世界上發生的一切都有其意義,它們或成創世因,或成滅世果。”


    展揚靠在椅背上,緩緩說:“把自己放在這個宗教體係中,相信無所不在的因果與業報,也就可以推測出,朗達瑪的存在與滅佛必有其因。”


    “用印度佛教的劫難來解釋,或者朗達瑪滅佛,隻是四劫中的某一環;還有一個另外的解釋:就是朗達瑪不是那樣的人,他隻是前來以劫止劫,他采取滅佛這種非常黑暗的手段,最終成功製止了另一件更恐怖的事情發生。”


    “傳說他是一個有擔當的藏王,他的力量極大,能以一擋百,更不畏密宗六通之術,當時有一名僧侶自西方來,帶來一場席卷整個西藏的浩劫,他迫不得已出手,結束了一切。所有真相都被埋藏在長達百年的黑暗時代裏,滅佛並非他的本意。”


    李斌:“誰說的?你的導師說的?”


    展行說:“哦不,我大學隻念了小半個學期就退學了,還是商科。”


    學生們都靜了,以同情的眼光看著展行,展行自嘲地笑著說:“這些是我爸告訴我的。”


    李斌說:“你爸是誰?佛教徒?哪位大師?現在和尚也可以結婚了,我可以理解。”


    展行說:“你覺得看我像哪個出名的禿驢麽?”說完便不再鳥他了。


    飛機起飛,霍虎頭靠在椅背上,評價道:“你讓他說就是,朗達瑪一個死人,活著時滅佛都不怕墮無間輪回,死後又何懼罵名?”


    展行聳肩,吐舌頭。


    霍虎說:“展行,你到西藏去做什麽,隻是去玩?”


    展行看著重重白雲掠過機窗:“我不知道,隻是想再留在祖國久一點。”


    展行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玩隻是次要的,更多的是,他隱約想多留在中國一段時間,仿佛隻要坐上飛機,回到大洋彼岸,便無法再聯係上林景峰,真的與他處於兩個不同的世界了。


    展行問:“你呢?你為什麽讚助這個項目?打算順便去西藏找人麽?”


    霍虎說:“不找人,我從小對西藏很好奇,李院長是我爸爸的朋友,這次隻是跟著去玩。”


    展行側過頭打量霍虎,笑道:“玩啥?”


    霍虎眼睛眯起來,貓一般的瞳孔閃了閃,玩味地笑道:“玩你。”


    展行深吸一口氣。


    霍虎點了點頭。


    展行放聲叫道:“救命啊!有怪叔叔騷擾我啊——!”


    霍虎:“……”


    雲海退去,展行蹦躂累了,倚在椅背上腦袋一歪一歪,開始打瞌睡。


    夢境中,十二名喇嘛繞著火盆走動,雙手合十,大聲唱著寧瑪教的經。


    一名僧人在火盆前打坐,喇嘛們退出山洞,洞內憑空浮現出女子的麵容,朝他柔聲說了一段話。


    她的話在空中回響,末了掉落一張鑲滿金絲銀線的寶弓,弓腰上寫滿密密麻麻的藏文。


    僧人整了紅袍起身,拾起弓,離開山洞。


    近百名喇嘛緊跟其後,手執轉經筒,將他送到巍峨入雲的宮殿前,宮殿依山而建,規模幾與布達拉宮相仿。


    僧人走上山頂,來到恢弘大殿,殿內響起沉重雄渾的聲音。


    展行全身一震,那聲音他聽過,正是親手揮出古刀,將從雪山上下來的紅衣僧人一刀斷首的藏王。


    僧人恭敬答了幾句話,藏王身披藍袍,袍繡九獅九象,一襲藍雲翻滾,行出大殿,朝他說了句藏語。


    僧人緩緩拉開手中長弓的弦,弦上空無一物,繼而鬆手。


    展行猛地驚醒,空姐推著餐飲車過來。


    “我要一杯牛奶。”霍虎說:“醒了?你喝什麽?”


    展行的夢境仍停留在僧人射箭的那一瞬間。


    弓弦上空無一物,然而他鬆開手後,藏人首領的胸口卻朝後迸出一道銳利的血箭,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所貫穿。


    展行:“我……咖啡,謝謝。”


    霍虎:“做夢了?”


    展行點頭:“你……這個怎麽在你手裏?”


    霍虎粗長的手指挾著一塊方石,石頭在機窗外射入的燦爛的陽光中,金光若隱若現。


    “是你的東西?剛剛掉在地上。”


    展行說:“是,但我打不開,裏麵不知道有什麽。”


    霍虎點頭道:“我也打不開。”


    展行疲憊地靠在座椅上,說:“我做了個夢。”


    他看了霍虎一眼,霍虎似乎很有興趣:“說說?”


    展行:“我夢見……中國是不是有前世一說?我夢見一些從來沒見過的事情,是不是就代表它是前世,或者別的什麽?夢裏麵我在西藏,看到他們的首領殺了一名喇嘛,又有另一名僧人……”


    展行夢境之事還記得大半,朝霍虎詳細說了,最後問:“這會與識藏有關麽?”


    霍虎說:“在夢裏麵,你聽得懂他們的話?”


    展行茫然搖頭:“一句也聽不懂。”


    霍虎:“你在夢裏,是成為了別的人,還是以旁觀者親眼目睹整個過程?”


    展行想了想:“是旁觀者。”


    霍虎:“和前世無關,如果是前世的記憶,你一定聽得懂他們的交談。”


    展行點了點頭,接過霍虎遞來的方塊,收進包內:“我總覺得……兄弟,你要來點麽?”展行的包拉開一半,包裏放著牛肉幹。


    展行發現霍虎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牛肉幹,於是掏了出來。


    霍虎接過牛肉幹,欣喜若狂:“以後水裏來水裏去,火裏來火裏去,小兄弟,叫我虎哥!是自己人了!”


    展行:“……”


    霍虎眼中洋溢著幸福的光芒,展行自己還不知道怎麽回事,一包牛肉幹的功夫,就多了個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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