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疑點。”林景峰沉吟許久, 方開口道:“咱們整理一下。”


    張帥:“你問, 我答。”


    林景峰首先道:“山裏的猱, 你們從來沒見過?”


    張帥答:“沒有, 我打小起,四年進一次禁地;二十歲開始帶著張輝進來, 見過……一兩次猱, 都是金猱。”


    林景峰:“也就是說, 那個時候還沒有屍變。”


    張帥點了點頭:“這麽多猱, 都是打哪來的?它們忌憚小賤身上的佛骨, 應當就是陰鬼一類的。”


    林景峰不置可否,又問:“山腹裏的蠱洞,你說密密麻麻,全是蠱蟲的溶洞網,是你們布下的?”


    張帥答:“不是,這個可以肯定,絕對不是。禁地裏本來沒有任何蠱,所有的蠱蟲都在僰母身上。”


    林景峰:“會是僰母轉移出來的不?”


    張帥道:“這也不可能。”


    林景峰又靜了。


    展行插口道:“從張輝帶著他女朋友進來,一直到這卷錄像帶發生的時間段中, 一定發生了點什麽事。”


    林景峰:“我也是這麽想的,先大概推測一下,再進禁地, 我們的目的才明確。有什麽情況會導致整個洞內布滿蠱蟲的可能?”


    張帥想了想, 答:“除非僰母屍變, 釋放出自己全身的蠱, 沿著山洞走一圈。”


    林景峰忽然隱約有了頭緒,他抬手示意旁人不要開口,許久後問:“張帥,當年第一次開辟禁地的時候,留下記錄了麽?”


    張帥答:“沒有。”


    林景峰:“死去的僰母,有可能產下小孩麽?”


    張帥愣住了。


    “絕不可能!”張帥道:“人屍蠱必須是處子之身,胎兒能調天地之氣,更會守護母身,當年放蠱時如果僰母有身孕,是絕對無法完成千棺陣的。”


    霍虎忽然問:“死後呢?”


    所有人同時感覺到一陣背脊發涼。


    林景峰道:“我曾經聽過關於女屍生出鬼嬰的傳言。”


    張帥道:“我覺得不一樣,三爺。你們懷疑僰母死後,還能產下鬼嬰?”


    林景峰:“所以我問你,當年有沒有留下記錄,僰母生前是處子,並不代表她死後還是。如果有人進了禁地……”


    張帥道:“那怎麽可能?除了大司祭與少司祭,沒有人能突破禁地第一層的樹蠱。”


    林景峰:“奸屍的人,如果是大司祭自己呢?”


    張帥愣住了,陷入了漫長的回憶中,霍虎兀自沒聽明白,說:“兄弟,你真重口啊。”


    展行哭笑不得道:“當然不是說他!是說好幾百年前的那個大司祭了。”


    張帥喃喃道:“黔僰人的第一代大司祭,最後確實沒有出禁地,難道真的是這樣?”


    林景峰:“如此一來就好解釋了,我們聽見的嬰兒哭聲,整個溶洞裏的千萬蠱蟲……你們想想,僰母死後幾百年,生下了一個鬼嬰,他帶出了母體內絕大部分的蠱蟲。沿著溶洞四處爬動。”


    張帥道:“這倒是有可能……但張輝上次來時,根本沒有任何問題,是一個月後,樹蠱預警,我才帶著人進去查。”


    霍虎說:“我知道藏地有傳言,濕屍母體要誕出嬰兒,必須受到某種血氣感應,像被空行母附體的女屍,與喇嘛雙修後便僵死,此時需要處子經血來……”


    林景峰道:“是了,如果我沒猜錯,張輝的女朋友,應該是三百年裏,第一次進入你們禁地的女人。”


    張帥靜了,他幾乎可以根據林景峰提出的片段,來推斷出整個前因後果,僰母懷胎竟然懷了三百年,受到血氣幹擾後,終於產出一隻鬼嬰,如此說來,定屍九雲珠確實不是被偷走的。


    多半就在鬼嬰身上。


    展行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僰母如果懷胎,肚子會變得很大,不是麽?那時候你們都沒瞧出來?”


    林景峰擺手道:“屍嬰與活人的嬰兒不一樣,它是利用屍氣誕下來的,女屍的外貌並不會變化。”


    “你們回去吧。”張帥道:“我大概已經知道了。”


    所有人幾乎同時道:“這怎麽行?!”


    林景峰道:“且慢,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張帥微微蹙眉,林景峰道:“先前留在湖邊的人,又去了哪裏?”


    張帥緩緩搖頭:“我不知道。”


    林景峰:“問題的關鍵很可能就在他身上。”


    張帥想了很久,一抹手背,蟲子飛起,越過茫茫雨夜,閃著金光投向山的另一側。過了接近半小時,銀蠱飛了回來。


    林景峰說:“展行有佛指附體,可以跟著我們,說不定會起到意料之外的作用,至於其他人……”


    唐悠說:“我不會拖你們的後腿。”


    霍虎說:“我……也不怕。”


    張帥又思考了一會,沉默點頭,笑道:“那就謝謝大家了,我會保住大家平安,不受蠱蟲侵擾,進去後全聽三爺吩咐,明天早上就出發。”


    一夜安靜,嬰兒啼哭聲不再傳來,唯有瑣碎的雨聲伴隨他們整夜,誰也沒有說話,展行在帳篷裏翻來翻去,一時夢見巴蜀古麵具,一時又夢見雙眼渾濁的鬼嬰,整晚沒睡好。


    天蒙蒙亮時雨停了,張輝渾身濕透,衣衫貼在身上,現出精瘦而健碩的肌肉輪廓,站在營地外,仰頭端詳垂落的榕樹氣根。


    “你來了?”展行蹲在樹根邊刷牙,口吐白沫。


    張輝朝展行笑了笑:“可能有危險,哥讓我來幫忙。”


    林景峰和張輝都是麵癱,不同的在於,林景峰偶爾一笑,帶著說不出的溫暖,而張輝的笑容卻十分邪氣,若是平日見著,展行說不得敬而遠之,還是覺得他保持麵癱好點。


    張輝趕路一個通宵,顯是十分疲憊了,林景峰看了一眼,沒有多說,知道張帥有他的打算,多個會用蠱的人安全係數也更大。


    張輝與張帥兩兄弟各走一邊,護著中間四人走向山的另一頭的禁地。


    展行牽著滇馬,忽然好奇道:“帥哥,你沒有媳婦麽?”


    帥哥……張帥忍不住莞爾:“沒有呢,你要給我介紹麽?想當我便宜大舅子?我知道你有個妹。”


    展行擺手道:“算了,你都這麽大了,還是個處男?”


    張帥十分尷尬,片刻後答:“自己家事還折騰不過來,哪有空談對象呢。”


    張輝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嘴裏淡淡說了句當地話,張帥罵了回去,看那架勢仿佛又要吵架,展行馬上道:“我要蛋疼了喔!”


    眾人一齊笑了起來。


    唐悠好奇問道:“帥哥,你既然會蠱,不就能隨便讓人愛上你麽?”


    張帥自嘲道:“哪有這回事?當不得真。”


    展行與唐悠一齊起哄,展行忙說:“有的!我聽說過,苗女放蠱,能讓人眼裏隻有她一個,此生至死不渝。”


    張輝搖頭,自嘲地說了句土話。


    張帥看了張輝一眼,問:“你們都是從哪裏聽來的?”


    “沒有用。”張輝換了語言,解釋道:“蠱是邪物,就像巫術,降頭術,道理相同;隻要你的內心沒有邪念,自然萬蠱不侵。會被下蠱的人,早就心裏起了不正之念。”


    張帥點頭道:“況且情蠱一道,用了也沒有意思。”


    展行問:“為什麽?”


    張輝接過話頭,說:“僰女見了過路漢子,漢子好色,對漂亮女孩起了色心,僰女又與他情投意合,才放得出情蠱去。”


    “愛上別人,誰忍心對自己愛的人做這個?”張輝反問道。


    展行點了點頭,又道:“還有什麽好東西,給我們分點兒唄。”


    張帥笑道:“你倆,還有霍大哥都是不計私利,心思幹淨,纖塵不染的人,不用守護神蠱,也能保得自己一生平安。”


    “我呢?”林景峰淡淡道。


    張帥沉吟片刻,而後道:“三爺雜念太多,反而不好說。”


    展行說:“送我個蠱唄。”


    張帥說:“行啊,你要什麽蠱?”


    展行說:“情蠱……”


    林景峰臉色變得很難堪,張輝意識到什麽,高聲說了句話,似在斥責兄長不該亂答應,片刻後林景峰說:“你要情蠱做什麽?下給誰?”


    展行恬不知恥道:“下給你。”


    林景峰:“……”


    展行:“萬一以後你……那啥了,給你下個蠱,咱們不就又在一起了麽?”


    林景峰:“哦,你真可怕,我要考慮和你拜拜了。”


    展行道:“你怕了?”


    張帥道:“這可……不行,情蠱我沒有。”


    展行去扒張輝,張輝笑著踹了展行一腳,笑道:“滾。”


    林景峰冷冷道:“別玩過頭了,你沒資格踹他。”


    張輝忙道歉,解釋道:“蠱通過飲食一上身,那漢子成天就會渾渾噩噩,除了情啊愛啊,再沒有自己的意識,跟活死人無異,這樣的愛情,你確定有意思?”


    展行看了看張輝,又看林景峰,仿佛在思考林景峰渾渾噩噩,麵癱相外加老人癡呆流口水,當人型按摩棒的日子。心想還是算了,不要了。


    峭壁綿延千裏,他們在下午四點,穿過通向禁地的最後一個灌木叢。山坡斜斜延伸而下,兩座山巒中間猶如被造物主的巨刀砍出了一條裂穀,再用神鑿毫不留情地釘了下去。


    鬼斧神工,天地造化,碧藍天幕一望無際,一行人在峭壁的最東麵,成為螞蟻大的小黑點。


    峭壁之下,是百丈環形高崖。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半隻鳥雀,樹木長到崖邊便止住了,留下空曠的,安靜的一個盆地。


    盆地足有上萬平方米,正是他們從錄像上看到的,僰人一族的禁地。


    四周的環形峭壁上錯落分布了上千個溶洞,每一個洞內都有一具棺材,展行不由得驚歎這巍峨壯麗的自然景色,在數百米高的峭壁前,人是顯得如此渺小。


    下午的陽光斜斜將陰影投進穀底,盆地中央,依稀能見一刻參天古樹,四周分布著零星岩石。


    “這次換虎哥和小唐、小賤,你們三個留在上麵接應。”林景峰吩咐道:“其他人跟我一起下去。”


    唐悠說:“我設計了一種超聲波探針,可以在電腦上顯示出溶洞的地形。”


    展行鸚鵡學舌道:“我們設計了一個超聲波探針……”


    唐悠:“又關你什麽事?”


    展行:“你不能配合點麽?我也要下去啊。”


    唐悠道:“好吧……”唐悠斜眼乜展行,他心裏也不太有底,最後道:“確實需要小賤搭把手,我說真的。”


    林景峰遲疑片刻,看著霍虎,張帥說:“我給霍大哥設一個保護機製,張輝,把盒子拿過來。”


    張輝取出一個匣子,放在地上,躬身打開,一陣青煙冒出,盒子自動關上,那股青煙繞著霍虎飄來飄去。


    霍虎莫名其妙道:“這是什麽?”他伸手去抓,發現那股青煙竟是由無數極其細小,肉眼難以分辨的青色飛蟲組成,它們聚為一群,自由來去。


    “這是食屍神蟲。”張帥說:“屍猱如果出現,它們會迅速啃食,是許多小型僵屍的克星。”


    林景峰想了想:“那就拜托霍大哥留守接應了,看好繩子。”


    霍虎點頭,搬了個小馬紮坐著,正樂得下去,揮手道:“你們放心地去吧。”


    林景峰:“……”


    林景峰垂下繩子,率先滑下,眾人依次攀下千米高的盆地,林景峰搖動繩子,喊道:“聽得見麽!”


    霍虎應了聲。


    林景峰放了心,一行人位於峭壁下的邊緣處。


    “現在要做什麽?”唐悠問道。


    林景峰說:“先不忙用替代品,我們得先找到那隻鬼嬰,清除掉這附近擴散的蠱,你的探針呢?”


    “別靠近樹,張帥。”林景峰說:“先把四周調查清楚,不忙在這一時。”


    唐悠從背包裏抽出筆記本電腦,數出二十根細針:“交給你了,小賤,把這些玩意扔到上麵去。”


    展行站在盆地邊上仰首,原地轉了一圈,古代的懸棺布滿峭壁,岩石上繪滿僰人的符文與圖案,每一個藏棺洞中,仿佛都埋藏著一段悠久的故事。


    展行抽出第一根金屬針,朝高處一甩,它打著旋呼呼飛去,當啷一聲落在峭壁上的岩洞邊緣。


    唐悠的電腦滴滴聲響,開始分析空間。


    張帥笑道:“這一手漂亮。”


    唐悠盯著電腦屏幕:“說了沒他不行。”


    展行道:“下一根扔向哪裏?”


    唐悠頭也不抬說:“你自己決定,錯開點兒,隻有二十根,別掉下摔壞了。”


    展行解了背後長弓,搭上金屬針,瞳孔映出蒼蒼岩壁,碧藍天空,千年棺樞。


    鬆弦。


    又一根金屬針閃著光飛上峭壁最高處,劃過上百米空間,飛進岩洞。


    “好!”張輝喝彩道。


    展行依次搭箭,鬆弦,頃刻間所有金屬針都被射上了懸棺洞口內。


    一幅宏大的地底通道線圖在筆記本上展開。


    林景峰眯起眼,看著通道圖,那通道實在太大,如蛛網般彼此牽連,複雜遼闊。


    “鬼嬰現在一定就在溶洞裏的某個地方。”林景峰說:“得把它找出來。”


    張帥說:“這樣,我們兄弟倆上去,選一個出口,你們在外頭等。”


    張輝點頭,林景峰卻有別的想法,問道:“唐悠,你有電子感應設備麽?”


    唐悠道:“有,本來是四個的,但每次特別行動組裏出任務,隻出兩人,所以多的就沒帶在身上。”


    他掏出兩枚啤酒瓶蓋大的扣章:“把這個別在身上,能在我的地圖上顯示出來。”


    林景峰接過一個,說:“另一個你倆兄弟決定。”


    張帥道:“我去吧,張輝在這裏保護他們。每人一個對講機?”


    林景峰與張帥各自別上徽章,張輝解下手上的一串沉香珠,交給張帥,張帥又遞給林景峰:“把這個戴著,進洞不用怕蠱蟲。”


    林景峰係好,與張帥朝兩個不同的方向跑去。


    林景峰從腰包內掏出勾索,蕩了個圈,鉤於選定的溶洞邊緣,緩緩攀上。


    張帥卻不知用了什麽法術,雙手貼於岩壁,攀爬時竟如身體吸附於峭壁上,自由行動,最後選了一個洞口,鑽了進去。


    展行打開對講機,捕獵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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