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昭交待完這些就去找了個袋子,把書裝進去,再把袋子係好。


    賀琳琳立刻起身告辭,她說著往窗戶外頭看,這個點兒太陽正猛。


    盧昭放下書,也朝外麵望了一眼,問道:“你帶傘了嗎?”


    賀琳琳說沒有。


    盧昭道:“那再等會兒吧。”他坐下,隨手打開了電視。


    賀琳琳也隻好坐下再等會兒。


    盧昭家電視是新買的,大平板液晶電視,掛在牆上,賀琳琳家現在看得還是那種背後有個大包的電視,一直要等到她上班後,才出錢給家裏換了一個。


    盧家裝修得像是那種家居廣告裏出現的房子,幹淨又新潮,要是羅麗芳肯定會嫌太素。賀琳琳到處打量著,想起自己當年是怎麽樣羨慕盧昭的。盧昭的生活就是她向往的,父母體麵,家境也好,一棟樓裏這麽多年從來沒聽過他們家吵架,盧昭成績又好,大家都清楚,他們不屬於這棟樓,他們和這棟樓一點相似的氣味都沒有。


    賀琳琳那時還羨慕盧昭總是昂首挺胸地,不怕人家看他,他好像一點也不覺得別人的眼光可怕,她就不行,她老是忍不住想人家是怎麽想她的,背後怎麽議論他們家的,她太在乎這些念頭了。


    可現在想想,那些念頭其實再正常不過了,她當時正是十七歲,敏感多思的年紀,她本人庸常,家庭算不上和美,父母也艱辛,能享受的快樂有限。賀琳琳就記得盧昭買那輛賽車時,她眼熱就忍不住和羅麗芳提了一句,然後被羅麗芳生生說哭了,她倒也沒有罵她,隻是用一種平淡的語氣,反反複複地提醒賀琳琳,她和盧昭不一樣,他們家和盧家不一樣。


    她那時候就幻想,要是她生在盧家該多好,盧昭可以做她哥哥,盧桂平肯定不會罵她,方春英又溫柔,還能輔導她功課,她也會變得和盧昭一樣優秀。


    即使到了現在,她又回到了十七歲,賀琳琳有時候還是偶爾會忍不住這樣想。


    她不因此苛責自己,這類幻想不過證明她是個人,是人就免不了要豔羨,要妒忌,她相信就連盧昭也會有一些與她類似的幻想。


    但盧昭會羨慕誰呢?賀琳琳忍不住猜測,比他成績更好的?比他家更有錢的?


    盧昭突然問她:“你成績拿了嗎?”


    賀琳琳回過神,說:“還沒有,明天去拿。”


    盧昭哦了一聲,眼睛盯著電視。賀琳琳看了看桌上的可樂,猶豫了一下,伸手過去拿,湊巧盧昭也剛好去拿遙控器,就擱在可樂旁邊兒,兩人手碰到了一起,不過就是指頭擦了一下,雙雙尷尬起來。盧昭停頓了一下,還是把遙控器拿來了,等他離開,賀琳琳才拿起可樂,罐子外頭掛了一層水珠,早就不冰了,她喝一口,甜的發膩。


    陽光並沒有衰弱之勢,賀琳琳肚子已經餓了,她坐不下去了,說:“那個,盧昭哥,我還是先走吧···”她想找個理由來說明她必須要走,可盧昭並沒有非要留她,她自己想多了。


    盧昭站起來,拎起裝書的袋子,走到了門口,賀琳琳跟在他身後,門一開,就伸手去接他手裏的袋子,盧昭卻沒給她。


    他換了鞋,說:“我送你下去。”賀琳琳雖然覺得沒有必要,可也沒有拒絕。


    他們進了電梯,賀琳琳等了一會兒,盧昭按了一樓,數字從十三開始往下遞減。


    盧昭問:“你那天怎麽找到我家的。”那天,他們都知道是哪天。


    賀琳琳答:“聽說的。”她沒說是聽她媽說得。


    盧昭也沒追問,賀琳琳想起來,那天她為什麽來他也沒有追問,她為此慶幸。


    盧昭回憶那天隻剩下一些畫麵和溫度,其餘的話語和表情,全都躲藏了起來,他就記得她來了。


    電梯提示,到了一樓。


    夏天實在是逼人言而無信,不管先頭鼓起了多大的決心,一到外頭都恨不得立刻縮回去。賀琳琳接過袋子,和盧昭道別,咬牙走了出去,她剛走了一步,就確定自己待會兒要中暑。


    後頭上來一個人拉住了她的手腕,他手心裏仿佛藏著什麽東西,貼著她的皮膚在跳。


    賀琳琳轉身,盧昭卻放開了她的手。


    她感覺那塊他碰過的皮膚比先前還耐不住熱了。


    賀琳琳看著他,盧昭說:“你等等,我給你叫輛車。”


    賀琳琳就笑,笑得比剛才要大方得多,有意一樣,又說謝謝,卻忘了推辭,其實他們不熟,她應該推辭的。


    他們走到街邊的樹蔭裏等出租車,街上剛剛走過一輛灑水車,路麵蒸騰,積聚在一起的水珠反出刺目的光。


    有兩三輛出租車過去,但裏麵都已經坐了人,司機根本不停,熱賀琳琳也不急,也不覺得那麽熱了,熱現在是次要的,她難耐別的多於高溫。


    賀琳琳笑道:“天氣太熱了,車都不出來。”


    盧昭沒有接話,還看著街上,賀琳琳低頭看了看袋子裏的書。


    “我騎車送你吧。”盧昭回頭對她說,也不需要她同意就往回走。


    二人又回到樓下,盧昭把車子騎出來,把袋子掛在車龍頭上,賀琳琳再坐上去。


    風撲到臉上是不燙人的火,盧昭就像剛才的樹一樣,投下一片蔭涼。


    “你往裏躲。”他說。


    “哦?哦··”賀琳琳應著。往裏躲,哪兒是“裏”呢?她揪著他腰上的衣服,麵朝著他,他就是“裏”。


    衣服就像和他的肉連在了一起,都被她揪在手裏,盧昭突然渴起來,最好現在下一場大雨,夏天要有一些無常的大雨才對,光是熱不夠。


    到家時,賀琳琳請盧昭上來坐坐,盧昭當然拒絕了,賀琳琳再三道謝,說:“那下回···”下回什麽呢?她一下子哽住,下回再找他玩兒?他們並非玩伴,也過了再這麽輕易約定的年紀。


    他們再不是鄰居,又並非朋友,他要去過接下來嶄新的人生,跟她截然不同的人生,已經沒有下回了。


    賀琳琳把手裏的書徒然地往上提了提,希望盧昭補上後麵的話。


    盧昭沒有下車,手還扶著車龍頭,他朝哪兒看了看,又轉過頭說:“你明年就要高考了吧。”


    賀琳琳說是。


    他問:“你假期要去補課嗎?”


    賀琳琳一下子從雲上落到地裏。


    “補吧,應該要補。”她態度不太積極。


    盧昭過了片刻才說:“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我手機號你知道嗎。”他語氣淡得聽不出來到底是不是個問句。


    賀琳琳道:“我還沒買手機···”她是班裏為數不多還沒有手機的人。


    盧昭說:“你先把號碼記下。”他說了一串數字,賀琳琳喃喃念了幾遍,怕是上個樓梯就要忘光,聯想到她的數學成績,盧昭懷疑她是天生對數字不敏感。


    他從衣服口袋裏摸出支筆,賀琳琳奇道:“你隨身帶著筆?”


    盧昭說:“習慣了。”他有個壞習慣,或是詛咒,書包裏的筆永遠在掉,他費筆比費紙多,後來他幹脆就在身上隨時放支筆,這支最後其實也會掉。


    盧昭拿著筆,尚在猶豫往哪兒寫,賀琳琳已經伸出左手,攤開掌心。


    “寫這裏。”


    她是川字掌,三條互不搭界的線,居然就代表了人的一生,盧昭不信。


    他一隻手抓住她的手指,一隻手拿筆,在川字的底端寫下了號碼。


    筆尖在手心劃來劃去,賀琳琳忍著癢,不敢動,她轉移注意力,去看盧昭,發現盧昭皺著眉,低頭時從鼻尖到嘴唇的弧度,是一條凹進去的線,像畫了一半的圓。


    “好了。”他鬆開手,抬起頭。


    賀琳琳立刻移開眼,裝作專注地看向自己的掌心,就像她一直看得都是這裏。


    盧昭說:“我走了。”


    “嗯,拜拜。”賀琳琳點點頭,笑一笑,搖一搖手,讓再見顯得不那麽重。


    盧昭此時終於笑了笑,他看見她手心裏的號碼,也揮揮手,離得近,扇起了風吹動了她額前的碎發,她還在笑,連眼裏都是笑意。


    他一個人時車子總是騎的很快,片刻就看不到了。


    賀琳琳又看了看手心,下意識握了個拳頭,想起來會出汗,怕汗會把字糊了,又趕緊攤開手。


    她奇異地覺得這手不是自己的了,上麵多了別的東西,隨時要跑,隻有他跑了她才能重新掌控自己的手,可她又怕他跑了。


    賀琳琳上了樓,從牆上的花洞裏往外看,陽光變得溫柔了些,她猜測著此刻盧昭走到了哪條街上,地上的水是不是已經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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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賀琳琳到學校裏來就忐忑,倒不是全因為今天要出成績的緣故。


    當然成績她也在乎,說不在乎是假話,尤其是數學成績,她這次努力了,如果分數還和之前一樣,她絕對不能接受,說不定就要被打擊得徹底放棄。


    老師隻把幾門主科考得好得念出來了,人太多,他一個個羞辱也是個累活兒,發了試卷,回家去自有人羞辱他們。


    賀琳琳語文考得不錯,被念了名字,其餘的就沒有了。


    數學試卷發下來後一看,比她想象中要好一點,也隻是好一點,還是對不起她這番苦心,她失望,又想起了盧昭,覺得自己也對不起他。


    幾門加起來不過三百多分,地理也很淒慘,她連試卷都不想看。


    老師在台上講起暑假的事宜,再三囑咐他們不要去玩水,每年暑假結束開學時學校總有班要少個人,各班老師都要說這番話。


    “水邊千萬不要去!有些同學說我會遊泳,我不怕,有句話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老師說完,下麵一陣哄笑,不知道笑什麽。


    賀琳琳笑不出來,她把試卷塞進書包裏,不想給人看見,也沒敢看別人的。


    許婷纖把卷子攤在桌上,可有可無地看了一遍,也收起來了,賀琳琳記得她數學好像考得比自己高一些。


    學數學大概是要靠天分,盧昭怎麽能把數學學得那麽好,還考了那麽高的分,他腦子一定和她不一樣,賀琳琳喪氣,她怪自己希望太大,所以現在失望也是成倍的,差點就要掉淚。


    受挫後哭一哭是沒有錯,可要是在課堂流眼淚就是個笑話了,賀琳琳忍著,在肚子裏歎口氣。


    老師說完,布置好暑假作業,又說了上學時間,因為新學期來就是高三了,他們要早一個星期上學,底下一陣哀嚎。


    老師道:“叫什麽!高三了還想著玩!等你們考上大學想怎麽玩兒就怎麽玩兒!卷子都帶回去給家長簽字,知道嗎。”


    學生齊聲應了,高中最後一個還能玩耍的假期就此開始了。


    今天賀琳琳沒有騎車子,劉一倩約她一起去逛學校旁邊的商業街。劉一倩放假在家的時候她媽媽帶她去打了個耳洞,最近就喜歡買各種耳環耳釘,又慫恿著賀琳琳也去打。


    她說:“我媽帶我去美容院打的,一點兒也不疼,我帶你去!”


    賀琳琳倒不是怕疼,隻是怕羅麗芳。劉一倩耳朵上戴了對黃金的四葉草,精致細巧,賀琳琳原來一向覺得黃金俗,但後來慢慢能欣賞了。劉一倩拿起一對小星星樣的耳釘問她好不好看,賀琳琳說好看,才道:“我媽不讓我打,打了到了學校也不能戴,懶得打。”


    劉一倩有點遺憾,她還打算買兩對,和賀琳琳戴一樣的。


    逛完飾品店,劉一倩又去買衣服,但她從來沒自己買過衣服,賀琳琳就給她作參考,劉一倩的打扮全是她媽一手包辦的,她自己對於穿什麽這件事不在乎,也不覺學校裏誰穿得特別好看,但和賀琳琳玩在一起之後,就覺得賀琳琳穿得挺好,她也想學賀琳琳那樣穿。


    賀琳琳卻說:“不行,我這風格不適合你。”她心裏歎氣,她這哪叫風格啊,她夏天永遠上身是一件寬鬆的短袖,下麵一條短褲,一雙深色帆布鞋,加上頭發短,從背後看簡直就是個男生。羅麗芳不給她買裙子,說穿了騎車不方便,賀琳琳自己也不愛穿裙子,一穿上就別扭,裙子輕飄飄的,起陣風就怕吹起來,她到二十九歲也沒學會穿細高跟鞋。


    劉一倩皮膚白,頭發長,模樣很清秀,賀琳琳給她挑了件連衣裙,款式簡單,料子好,有質感,顯得人更有氣質。


    劉一倩在鏡子前頭左看右看,問賀琳琳真的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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