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姒搖頭:“旨是皇上下的,何輪得到我去多嘴傳話?”說著意識到她語中別有意味,抬頭瞧了她一眼,“怎麽了?”


    鶯時頷首:“奴婢隻是覺得……這事您直接回了皇上,不去同順妃娘娘說,是不是有些不妥。”


    夏雲姒眸光微凝:“妥與不妥,就要看怎麽說了。”


    說著緩緩籲了口氣,一字一頓地告訴她:“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裴氏死得蹊蹺。”


    宮裏的嬤嬤厲害歸厲害,可審問時不能讓人平白自盡,本就是基本的。裴氏卻就這樣死了,說是趁人不備撞了牆,想想若動作快似乎也真的難防,可還是匪夷所思了些。


    “所以鑲銀芽這檔子事……宮中的一幹高位嬪妃,乃至太後、太妃,我一個都信不過。”她淡聲言道。


    她越想越覺得,裴氏或許真是冤死的。


    不僅有可能不是“畏罪自盡”,是否真是“自盡”都是件再也沒機會說清的事。


    那這事便複雜得很了。


    這人未能成事,現在指不準就還想下手。


    那今日之事若傳到她耳朵裏——太後也好、太妃們也罷,亦或順妃莊妃,想借機出手責罰葉氏都太過容易,責罰間“一不小心”讓她的孩子沒了更不難,加之葉氏又有過在先,孩子就算沒了都未必會背負多少罪責。


    可不論此人是誰,夏雲姒都不想幫她成這樣的事。


    她不想手上沾染孩子的血,更不能讓姐姐這個做嫡母的,在天之靈看到有庶子因她的妹妹而死。


    所以她隻能把話直接回給皇帝,皇帝直接聖裁了,別人才不好再行插手,事情隻能至此終了。


    不過,若裴氏當真隻是個替罪羊,她更想知道鑲銀芽的事究竟是誰所為。


    如是太後或太妃們,那倒和她沒關係。葉氏性子淺薄,她們作為長輩們看不慣她,以致覺得她沒有孩子更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若並非太後太妃們,而是後宮的哪一位高位嬪妃所為,那可就與她很有關係了。


    第77章 身孕


    佳儀宮中的嬪妃遷出來,整個後宮都消停了許多。


    趙月瑤在夏雲姒宮裏自是事事順心, 夏雲姒與含玉都挺喜歡她, 三人閑來無事就坐在一起喝喝茶說說話, 若恰好碰上皇帝來見夏雲姒, 她們也會識趣地都避出去。


    莊妃那邊,尹淑女情形也尚可。她本是話不多的性子,又剛在葉美人那裏受了掌摑之辱, 莊妃花了幾日開導她,她倒也釋然了, 也肯與莊妃多加走動。


    至於鄭經娥在順妃處如何, 夏雲姒與順妃不夠熟絡,就不得而知了。不過順妃向來知道如何將事情做得體麵,總歸也不會讓鄭經娥受委屈,哪怕有些磕磕絆絆,總也比留在佳儀宮中強。


    ·


    大家便算都鬆了口氣,得以輕輕鬆鬆地過這個年關。


    寧沅常去莊妃那裏走動,再帶上淑靜一起跑去和昭容那裏看一雙弟弟妹妹,五個孩子玩得都好。偶然碰上嬪妃們一同小坐, 六個孩子也會都碰在一起。


    於是夏雲姒便發現, 寧汜應是被燕修容特意指點過,不再與寧沅那樣針尖對麥芒了,不論心裏願不願意認這個大哥, 麵子上總歸還過得去。


    隻是“過得去”之餘, 他看起來也更沉悶了些。


    正月初五的一場小聚之後, 寧沅與夏雲姒一並回到永信宮,夏雲姒聽到他發出了一聲小大人兒般的歎息:“唉——”


    “怎麽了?”她邊遞熱茶給他暖身邊問,寧沅抬頭看看鶯時:“鶯時姑姑先出去可好?”


    鶯時會意,含笑一福,便領著宮人們都向外退去。寧沅耐心地等著,直等到她們都退出殿外、殿門闔上、人影透過門上薄紙也瞧不見了,才小心翼翼地壓著聲音問夏雲姒:“姨母,您說……”他小小的眉頭緊緊鎖著,“您說我與二弟若一直這樣下去,待得我們長大之後,可如何是好?”


    夏雲姒心弦微顫。


    這話說得委婉,可她如何聽不出他的意思——他實則是想問,若他與寧汜一直這樣下去,待得來日他承繼大統,可如何是好?


    她有一瞬的詫異,但轉而也意識到,寧沅今年十歲了。


    十歲的嫡長子,又年幼喪母,見多了世事變遷,自然心智不同於尋常小孩。況且這種事他就算目下不懂,最多過個三四年也總歸還是會懂的。


    所以她沒必要糊弄他。


    夏雲姒想了想,便語重心長道:“姨母也不知道。”


    寧沅有些不安地望著她。


    “姨母不知道該如何幫你去選,也不能幫你去選,但凡事總歸車到山前必有路。你若能時時清楚自己想要的,到時自然也會明白該如何取舍。我隻能告訴你,許多時候魚翅熊掌不能得兼,如非要求個萬全,恐怕反讓自己備受折磨。”


    這件事至少從目下看來,她覺得寧沅怎樣選都好。


    眼下正值盛世,皇帝又重權緊握,交至寧沅手中時應也不會差太多,寧汜在他眼皮底下翻不出多大風浪。他想容讓寧汜幾分、保住兄弟情分,是可以的;而若寧汜做得太過,寧沅覺得忍無可忍,隻得斷了這手足兄弟確保皇權安穩,亦不是過錯。


    這些都隻看寧沅怎麽選,唯有盲目地追求兩全才易讓自己痛苦。人,許多時候放縱一些、隻追求本心想要的,會好過許多。


    夏雲姒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處境。


    她知道,宮中對皇帝動有真情的不在少數,哪怕是早已失寵的嬪妃,許多都還存著幾分舍不去的情愫,心下難免淒愴。


    於是她便格外慶幸自己從一開始追求的就隻有那一件事。否則,若是一邊想為姐姐報仇、一邊又對皇帝存著幾許得個良人相伴終身的心願,她現下怕就是闔宮之中過得最痛苦的一個了。


    “唉!”寧沅忽而又重重歎息,將她的神思扯回。


    夏雲姒定睛看去,方才正襟危坐在榻桌另一側的寧沅目下已平躺下去,愁眉苦臉的,倒又是小孩子該有的模樣了。


    寧沅撇撇嘴,轉過頭,認認真真地問他:“姨母給我生幾個弟弟可好?”


    夏雲姒失笑:“為什麽?”


    “姨母生的弟弟,自是比旁的弟弟與我更親呀!”寧沅邊說邊又爬起來,一臉誠懇地跟她謀劃起來,“到時出了事他們肯定幫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幫二弟去。我們擰成一股繩,什麽都好辦!”


    這孩子……


    夏雲姒哭笑不得。


    這時便能瞧出來了,小孩子到底還是小孩子。他或許比尋常的同齡孩子想得多些,但總歸還不夠多。


    她隻得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姨母就是給你生了弟弟,日後也會勸你父皇別讓他碰政務。你到時也一樣,隻讓他當個閑王安享榮華就好,別總想著讓他幫你。”


    寧沅一下子眼睛睜得很大:“為什麽啊!”


    “還問為什麽。”夏雲姒從碟子裏撿了塊點心噎到他嘴裏,“《左傳》第一篇先生教沒教過?”


    寧沅嘴裏鼓鼓囊囊的,想說也說不清楚。


    夏雲姒板著臉:“回去抄十遍,明日一早拿給我看。”


    “……”寧沅目瞪口呆,脊背挺直看了她半天,蹭下羅漢床垂頭喪氣地走了。


    其實姨母提起《左傳》第一篇的時候,他立刻就懂了,如果不是嘴裏有點心,他能說明白的!


    萬萬沒想到,大過年的,姨母竟罰他抄書!


    夏雲姒睃著他頹喪的背影,不禁笑了聲。笑意又轉而臉住,凝神化作一股意味深長的輕籲。


    她不能保證自己今後會不會也有個皇子。若是有了,她也不能保證他是否會有野心。


    若爭端已起,硬讓他們兄弟和睦便沒有用,粉飾太平更沒意思。


    還不如讓寧沅早早看明白這一切,學會拿捏分寸、盡早立穩自己當大哥的威嚴,才對他們兄弟都好。


    .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夏雲姒元月時剛這樣教導過寧沅,三月時便被太醫診出有了身孕——屈指數算,便差不多正是她這樣教寧沅那時便已經有了,一時讓她感覺是冥冥之中自有神佛相互,讓她早做安排,為這孩子做好打算。


    消息稟到紫宸殿,皇帝大喜過望,當即去了永信宮。


    夏雲姒倒沒料到他會來的這樣快,正吃著一碗燕窩,冷不丁瞧見他風風火火地進了屋來,很是一怔:“皇上怎的這時來了?”


    ——也就是這麽一句話的工夫,他已然到了她跟前,一把攥住他的手:“是真有了?”


    激動得竟有些手足無措。


    她笑了聲:“臣妾哪能拿這個開玩笑。”頓了頓,又再度追問,“這時過來,皇上今日政務不忙?”


    “忙也下午再說。”他說著坐到她身側,將她攬住,一連串的追問,“太醫怎麽說?胎像好不好?可有什麽不適沒有?”


    “好,都好著呢。”夏雲姒終是不得不把那碗燕窩擱下了,笑吟吟地迎上他的雙眸,含起三分促狹,“皇上都有六個孩子了,怎的還激動成這樣?”


    他終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微微一噎,臉也紅了。強咳了一聲,道:“朕隻是……高興。”


    夏雲姒靜靜凝視著他,靜觀他的每一分情緒。


    他對她,到底是不太一樣的,這幾個月不知怎的來得尤其明顯。他似乎從某一日開始,忽而變得很在意她的情緒與喜惡,許多時候甚至有些刻意的討好意味,稀世珍寶常會冷不丁地送來。


    她不太摸得清究竟是那件事觸到了他,抑或是幾年來的感情終是積累到了一定地步。但這總歸是好事,她需要他這樣。


    她千依百順地依偎到他懷裏,語調透出撩人的妖意:“皇上喜歡皇子還是公主?”


    “都好,都好……”他喉中莫名的發緊,“你的孩子,朕都喜歡。”


    她甜甜地笑一聲:“寧沅想要弟弟,可臣妾更喜歡女孩子,淑靜和昕芝臣妾都很喜歡,乖巧又聰明。”


    他不說話,隻溫柔地擁著她,搭在她肩頭的手用了幾分力感受她的存在,搭在她後背的臂膀卻不敢用勁,怕使她不適。


    溫存了好一會兒,他才如夢初醒,喚來樊應德:“快去傳旨,晉窈婕妤作昭儀,為九嬪之首。”


    她卻即刻坐起來:“不要!”


    他過來,她微微頷首,呢喃低語:“昭儀是莊妃娘娘坐過的位子,她早年侍奉姐姐多年,自臣妾入宮後又對臣妾照顧頗多,臣妾素來對她心存感激。目下她雖已位至莊妃,臣妾也還是不願占了昭儀的位子,以示恭敬。”


    這話並非隨口胡說。本朝的妃嬪品秩雖看似隻是尋常高低分別,但曆經幾代下來也多了些不成文的規矩。在這些“不成文的規矩”裏,有些位子是不同尋常的,譬如正一品貴妃、從一品之首的惠妃,還有九嬪之首的昭儀。


    貴妃自太祖起,便是一朝皇帝終其一生最多隻封兩位;惠妃與昭儀則大多不重複授人,哪怕原有的那一位已離世或者再行晉封,再升上來的嬪妃也會將這位子空著,挑後頭的名號來用。


    夏雲姒不願破這個例,以免平白傷了與莊妃的情分。


    言罷她便垂眸靜等,想他若給他個昭媛或淑儀便罷了,若非覺得九嬪之首的昭儀才行,那她寧可他先“欠”著,等來日她生產後直接封妃。


    卻聽他道:“你說得有理,可不讓你居於首位,朕總覺得差點什麽……要不這樣,你等上兩天,朕令擬個名號為你加上,算與昭儀齊平,但又不占昭儀之位。”


    這倒令夏雲姒心下好生詫異了一番。


    九嬪變十嬪,這是為她連嬪妃品秩也改了,她倒沒料到他會為她這樣做。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左傳》第一篇:就是夏雲姒很久以前在皇帝麵前故意念錯過的那篇,《鄭伯克段於鄢》。


    第78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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