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事總有輕重之分。


    日後永信宮的輕重,她們得掂量清楚。


    皇上能將這樣的大事交給窈妃一次,日後就免不了有第二次第三次。


    就算沒有,若她們中的哪個得罪了窈妃,窈妃想跟她們計較,她們也決計落不著好。


    唉……又變天了。


    幾位女官也是心中疲乏。


    宮中的天總是說變就變,再怎麽豎著耳朵、提著心神,也難以麵麵俱到。


    .


    一眨眼的工夫,天就徹底冷了。


    滿宮都從秋裝換了冬裝。待得一場大雪在朱紅宮牆間鋪滿,冬意變得愈發濃鬱。


    也是在這冬日臨近間,宮裏的第一波宮人被遣了出去。共是兩成的宮女、兩成的宦官,宮女賜銀返鄉,來年再填補空缺,宦官則是與行宮的人馬調換。


    雖隻是兩成,宮中也仍不免短暫地亂了一陣,出了幾件不大不小的錯處,也有兩件讓皇帝知道了。


    夏雲姒在他來時主動告了罪,他剛走到羅漢床邊坐下,她就離席起身,規規矩矩地深福下去。


    “怎麽了?”賀玄時便忙將剛端起的茶盞擱下,伸手扶她。


    夏雲姒就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道是自己辦事不周全,他笑道:“行了,多大點事。怎麽說也少了兩成宮女,出點錯難免的,你辦得不錯了。”


    在與她的相處間,他愈發輕鬆自如。


    她抿著含歉的笑站起身,眉心仍微微蹙著:“臣妾聽說德太妃素來喜歡的一柄玉如意,也叫新來的宮女不小心給摔了。”


    皇帝一歎:“是有這事,但也怪不得你,是底下人不會辦事,怎麽好讓剛調進來的近前侍奉。”


    可這哪裏隻會是底下人“不會辦事”。


    夏雲姒靜靜垂著首:“臣妾隻怕……是有人等著看她們犯些大錯,好就此成了臣妾的錯處。”


    皇帝目光微微一滯,抬眸看她:“何出此言?”


    她搖搖頭:“也沒什麽,或許隻是臣妾多心。”


    他又問她:“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她還是搖頭:“沒聽說什麽。”


    確是沒聽說什麽,她隻是想借此給他提個醒。


    畢竟這是個大差事,是他的對她的信重。而她若辦不好,於對方而言就是最好的事。


    她得提前讓他知道或許有人會找她的麻煩,待得來日若真出了事,他才不會跟著旁人一起怪她。


    她絕不能讓他這會兒怪她。


    來年又要大選了,在新人進來之前,六宮照例要封一封。


    她還指著辦好這差事給自己謀個高位呢,至少不能比順妃低了,若能壓過一點那就更好。


    第104章 深情


    臘月初八, 宮中照例同賀臘八,夏雲姒也照舊在這日精心熬製了一碗臘八粥, 與姐姐昔年熬出的如出一轍。


    近幾年她都是這樣做的。熬完讓人送一碗去給寧沅、再送一碗去紫宸殿。但這時候大家都還沒歇下來,孩子們又愛湊熱鬧,有時與寧沅交好的皇子公主見大哥哥的粥好吃, 午膳時就會與他一同到永信宮, 熱熱鬧鬧地一起用一頓。


    宮裏誰也不缺這麽一碗粥,夏雲姒便也樂得招待他們。今年來的是淑靜公主、四皇子寧汐與昕芝公主, 夏雲姒就讓人把他們的母妃莊妃與和昭容也請了來, 結果莊妃來時周妙也抱著孩子隨來了。


    周妙所生的嫻怡公主才幾個月大,平日不太帶出門,今日一露臉就引得一眾哥哥姐姐們都圍著她看。


    夏雲姒一訝:“這麽冷的天, 你倒帶嫻怡出來了?”


    “也慢慢大了。”周妙抿笑,“總要出來見見人的,今兒又是個好日子,正好與哥哥姐姐們一道熱鬧熱鬧。”


    她邊說邊將孩子交給乳母,幾個孩子要看小妹妹, 乳母便蹲下身讓他們看。嫻怡也沒睡, 一雙大眼睛東張西望的,誰也不怕。


    周妙一路都是親自抱著她, 手露在外頭不免凍著,夏雲姒忙招呼鶯時給她上了盅熱牛乳來:“快暖暖。”


    周妙笑笑, 道著謝接過來喝, 夏雲姒的目光往她手上一定, 卻又一怔:“你這手怎麽了?”


    “嗯?”周妙一時沒反應過來,看了眼自己的手才道,“哦……我這手,碰上冬天本就幹得厲害。今年似乎又分外幹燥些,上個月初下了場大雪,之後就一點雨雪也見不著了,弄得我不僅手上難看,夜裏睡覺還口幹舌燥。”


    莊妃點點頭:“今年好像是格外幹了些。”說著略作沉吟,睇了眼身邊的宮女,“去傳個旨,讓太醫院開些滋潤的方子來,給各宮送去,免得大家都不好受。”


    她說完便見夏雲姒一副摒笑的神色,不禁臉色一板,將手裏剛剝完的小橘子推到她麵前:“吃橘子,少笑話本宮。”


    “哪裏是笑話呢。”夏雲姒這麽說著,卻笑意愈濃,“我隻是覺得姐姐方才頗有氣勢,比順妃姐姐也不差。”


    這話說來很有緣故——也就是幾天前的事,臘月初一時,眾人照例去順妃處問安小坐,順妃說自己近來身子不濟,就說讓夏雲姒與莊妃與她一同料理六宮事宜。


    夏雲姒與莊妃心中都清楚順妃這是以退為進,越看她們忙著宮人調換之事越給她們添事,不知有多盼著她們出錯。


    於是視線交換一番,二人一退一進。


    夏雲姒借口要照顧兩個孩子已自顧不暇,將事情推了。畢竟她已寵冠六宮,再執掌宮權隻會更遭人嫉恨。


    莊妃則大大方方地將事情應了,反正她素來算不上得寵,這權力倒不要白不要。


    在這之後,順妃便索性躲了懶,能推給莊妃做的事情皆盡推給了莊妃,自己悶在宮中安心養起了身子。


    這番不大不小的變動讓宮人眾人愈發以莊妃、窈妃馬首是瞻,二人雖清楚底細無一刻不戰戰兢兢,但風光無兩也是真的。


    夏雲姒便早就慨歎過:“能風光就好好風光著,出了事再說出了事怎麽辦。”


    眼下便是這樣,瞧著莊妃一開口就是安排六宮的事,夏雲姒心裏挺痛快。


    倒是和昭容與周妙有些摸不清究竟、又有些猜測,目光在二人間一蕩,和昭容遲疑道:“兩位姐姐莫怪臣妾直言……臣妾也奇怪了些時日了,想知道兩位姐姐與順妃娘娘之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莊妃眉心一跳,睇著她笑笑:“別問。宮中許多事啊,知道未必比不知道好,昭容妹妹安心過日子便是。”


    這話說得半明半暗,雖沒說究竟是怎麽了,卻也點明了的確有事。


    話裏話外的意思不過就那麽一個——你安心過日子無妨,但站在我們這邊自然更好。


    至於若她們選了順妃那一方,那可就要另說了。


    和昭容與周妙都不傻,兩個人麵色皆是一遍,卻也沒立即表露什麽。


    這種事她們心裏拿主意便是了,到底都已是高位嬪妃,也不必顯得太過殷勤。


    再至十五時,順妃仍在稱病,眾人就轉去了莊妃的慶玉宮問安。莊妃提前給夏雲姒透了底,道不日前向太後問安時太後提起了大封六宮的事,正好拿出來與眾人同議。


    是以待得眾人落座,莊妃便先說了自己的打算:“按著往年的例,有子女的嬪妃大多要晉上一晉。本宮與順妃、窈妃已身居高位,倒是無妨。和昭容若能晉至和妃,正二品妃位便滿了。柔充華依太後的意思可抬至九嬪,還有宋婕妤資曆也深了,大約同樣要晉到九嬪之中。”


    說著一頓,就將話茬遞給了夏雲姒:“還有什麽別的想法,窈妃妹妹說說看?”


    夏雲姒頷首莞爾,與她一唱一和:“妹妹平常和莊妃姐姐熟絡了,今兒說話就直一些,姐姐別見怪——這晉封之事,咱們確實不打緊,但在妹妹心裏,倒覺順妃姐姐的位份該抬上一抬。說到底是宮中資曆最老的嬪妃,入慕王府比佳惠皇後還要早上一年,咱們該以她為尊。”


    莊妃眉頭淺皺,思量了半晌,緩緩點頭:“也對。那這事……便由妹妹與皇上提吧,餘下的人本宮擬個折子呈給皇上看。”


    “諾。”夏雲姒應下,顯得無比溫順謙和。


    越是與順妃這樣暗地裏較上勁的時候,越不妨做得體麵一些。


    況且此番充大度,十有八九還能一石二鳥。


    皇帝恰是這日剛歇下來,接下來便是一整月不用為政事煩心,換做誰心情都會不錯,連晚膳都多用了些。


    夏雲姒在他放下筷子後又為他盛了碗湯,他原不想喝,她卻道:“臣妾自己燉的。”


    他就欣然接了下來。


    他喝著湯,她在旁邊斟酌著開口:“今兒去莊妃姐姐那兒問安,提了個事兒。”


    他掃了她一眼:“什麽事?說來聽聽。”


    “大封六宮的事。”夏雲姒抿笑,“來年就是大選的年份了,按理開了年就要先封一封六宮。順妃姐姐目下又病著,今天莊妃姐姐就提了起來,說是太後催了。”


    “也是該提起來了。”皇帝點頭,“莊妃怎麽說?”


    夏雲姒道:“莊妃姐姐的意思,是臣妾與她、還有順妃姐姐都不必急,餘下的人裏和昭容可晉和妃,柔充華與宋婕妤可晉至九嬪。往下位份不高的她會擬出來呈給皇上,想必安排得也都能得體。”


    說著頓聲,又續言:“隻是有一件事,臣妾與莊妃姐姐意見相左。”


    說到這兒,他剛好從湯裏舀了塊花膠喂到她嘴邊。那是她愛吃的,她便一笑,將花膠吃了進去。


    她慢條斯理地嚼了一會兒,他也不急,她便安然將花膠吃完才續道:“臣妾覺得臣妾與莊妃姐姐是不急,但順妃姐姐資曆最深,可是該晉晉位份了。從一品四妃的位子又都空著,不如借此填上一個?”


    他自顧自地抿著湯:“朕也這樣想,但你覺得四妃裏哪個位子合適?”


    “……這臣妾倒沒細想。”夏雲姒淺鎖起眉,斟酌了須臾才又開口,“不過順妃姐姐賢良大度,又才德兼備。論起字來說,臣妾覺得賢妃與德妃最為合適。”


    惠淑賢德四妃說來都是從一品,該是一樣。但宮裏不成文的規矩,越往前頭的身份越尊,惠妃一位更不輕授予人,她自是要把順妃往後壓一壓。


    語罷卻聽皇帝笑了,她抬眸看他,他笑說:“你們倒都看重這賢德二字——順妃前幾日也提起要給你和莊妃請封呢,提的也是賢、德二妃。”


    ……嘖,有意思。


    夏雲姒心下笑一聲,麵上卻美眸輕翻:“順妃姐姐這是笑話臣妾呢,臣妾自己都知自己配不上這兩個字,哪裏敢擔這樣的位份。”


    “咳……”他喝著湯險些嗆了,“你說自己倒狠——不賢又無德,那你說,你適合哪個字?”


    她佯作全未聽出他在問她想要那個封位,嬌嗔道:“臣妾就覺得現下的窈字最好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意思絕美;又和妖妃諧音,臣妾做皇上的小妖妃自在著呢,才不要硬去充什麽賢德!”


    說著眸光流轉:“倒是莊妃姐姐……也確是都當得。”繼而眉心跳了一下,有自顧自否認了,“不行,德字不行。坊間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莊妃姐姐讀書也確不算很多,這字給她形如譏諷,怕是好事也成了壞事。”


    皇帝爽快而笑:“那就封莊妃做賢妃。”接著目光又定在她麵上,溫存和暖,“你與順妃,皆在惠妃淑妃之間選吧。按你方才所言……”他想著她的“方才所言”,禁不住又笑一聲,“‘惠’字常與‘賢’放在一起,你大概又不願意。淑倒還算和你,怎麽說也還算個淑女。”


    她聽出他語中的揶揄,輕嗤而笑,忽地神情微僵。


    他看得亦是一滯,她輕輕歎息:“是了,‘惠’字與臣妾不合。就是合,臣妾也不能擔——姐姐是佳惠皇後,臣妾若為惠妃豈不衝了她的諡號?那是萬萬不能的。”


    言罷她隻低垂著眼簾,不再多說一個字。


    但在餘光之中亦可見他神色微變。


    少頃,他長聲慨歎:“是朕疏忽了。”


    她心頭已然劃過一縷快意。


    又聽他道:“你說得不錯,豈能有人衝撞了皇後諡號?不僅是你,順妃也不好用這位子了。”


    夏雲姒麵上淡淡的,心下欣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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