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她又尋了兩處地方,將兩個模樣清麗的畫像也都掛上了。同樣位置顯眼,抬眼總能瞧見。


    翌日傍晚時皇帝到了永信宮,當時她正陪著寧沂絮絮叨叨學說話,聽聞他來了才起身離開,比他遲了一會兒進殿。


    於是一進寢殿就見他一臉惑色,坐在羅漢床上看看對麵的牆、看看羅漢床邊的畫,不解地問她:“怎的突然掛了這麽多美人圖出來?”


    “好看麽?”她噙笑走過去,溫溫柔柔地拉他站起來,引他去看最為妖豔的那一幅,“臣妾覺著這個最美,皇上看呢?”


    這般一走近,他自是注意到了畫卷左下角畫工的署名與方印,這才了然失笑:“是今年家人子的畫像?”


    “是啊。”夏雲姒若無其事地點頭,“臣妾覺得美人栩栩如生,比那些山水畫好看有趣,就教人換上去了。”


    “你倒會物盡其用。”他聽得直笑出聲,又抬眼瞧瞧,也就隨她掛著了。


    第111章 交底


    是以之後的數日, 這幾幅畫都常掛房中。他們一同用膳時能看見、小坐說話也能瞧見。夏雲姒初時還興致勃勃地與他探討過哪一個更漂亮、又或哪一幅畫工更好,但時間久了,自然也就沒興趣了。


    又過了些時日,他開始覺得這幾幅畫不順眼起來。一日夜裏, 二人顛鸞倒鳳之後出了一身汗, 他起身去屏風後更衣, 回來時皺著眉頭:“還是把那畫摘了吧。”


    “畫?”夏雲姒慵懶地倚在床上, 反應了一下才知他說的是什麽畫, 笑問,“怎麽了?不好看麽?”


    “……好看。”皇帝苦笑搖頭, “就是畫得太栩栩如生了,朕適才經過, 冷不丁地覺得被人盯著似的, 好生別扭。”


    再想想他們適才在享敦倫之樂, 也被這三幅畫“盯”著,而且還知這畫上之人當真都是活生生的人、日後還可能要進宮……真是越想越別扭。


    她倒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行,那臣妾明日就讓人將這畫摘了。”


    他看這畫看厭了, 對她而言便足矣。


    她要的就是這樣。


    為了提防德妃,她要勸他親自去殿選, 卻不能讓他在殿選時被哪個美人兒驚豔。


    但“驚豔”這個詞, 往往是第一眼見了覺得意外才會驚豔。早早地看過了畫像、心裏已有了幾分大致的印象,再驚豔又還能驚豔到哪裏去呢?


    如此這般, 他便總歸不至於看著哪一個出了神, 挪不開眼。


    他不那樣當回事, 於她而言才是真正的有益。


    .


    不出所料,待得家人子們進毓秀宮學起了規矩,德妃就開始有了動作——今日是頒些賞、明日是讓身邊的大宮女去關照一二,比往年上心得多。


    但這些動靜也沒必要多藏著掖著,德妃身為高位嬪妃做得坦坦蕩蕩,夏雲姒同為高位嬪妃也打聽得輕輕鬆鬆。


    她於是很快就聽說,她掛過畫像的那三位都頗得德妃喜歡。


    “她可真是費心了。”夏雲姒輕音而笑,又瞧瞧立在一旁的鶯時,“你們好眼光,挑出來的畫像一點不差。”


    鶯時一哂:“要看哪個好看有什麽難?那三幅真是一瞧都比旁的更養眼些。”


    是啊,養眼。


    夏雲姒的目光投向對麵的牆壁。


    牆上的畫已經換回了山水圖——不是先前那一幅,是皇帝提出要換之後專門著人尋了新的畫來掛上,比先前的筆法更為精妙。


    可惜啊,那養眼的美人兒,皇上就這樣看膩了。


    不僅是看膩了,還多有幾分不自在。到時縱使德妃想留,她想撂了她們的牌子估計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誠然,可想而知德妃會做足準備,要拉攏的人決計不止這幾個貌美的,總難免有那麽一個兩個要被選上。但少了這驚世的美貌也就少了一件利器,應對起來要輕鬆得多。


    而後一眨眼,就入了五月。


    宮中一切都平平靜靜的,但因著殿選臨近,一種無形的緊張逐漸在後宮裏升騰。俗話說花無百日紅,俗話還說隻見新人笑哪見舊人哭,每每一要選新宮嬪,後宮裏的“老人兒”總是不免緊張的,哪怕像夏雲姒這樣的寵冠六宮也不能免俗。


    她出神的時候便比平日多了些,其實也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新人還沒進來,出神去想也想不出什麽,左不過是自己胡琢磨。


    究其原因,似乎是近來太閑了。


    宮裏最近沒什麽事,連德妃都按兵不動著。大家都隻能想想大選的事,可不就日日都在“庸人自擾”麽?


    到了五月末,倒有件事情突然闖入,將她從日複一日的胡琢磨裏拉了出來。


    小祿子去尚書房給寧沅送點心,回來後揣著一臉疑色同她稟話:“也不知怎麽的,皇長子殿下近來似乎同一位禦前宦官走得很近。”


    “禦前宦官?”夏雲姒心裏咯噔一下。寧沅是嫡長子,身份本就敏感,與禦前之人相處該當謹慎。


    她便忙問:“怎麽回事,你快細說一說。”


    小祿子就一一稟了來,說最近他去給皇長子送點心都常能看到那個宦官,前前後後遇上了有四五回。方才去也又碰上了,這回倒沒見他與皇長子在一塊兒,卻見他和皇長子身邊的兩個侍衛勾肩搭背,還說晚上不當值要一道喝酒去。


    小祿子說:“具體怎麽回事下奴就不清楚了,怕節外生枝,便先稟娘娘一聲。”


    “你心細。”夏雲姒頷一頷首,略作思忖,道,“去把徐明信給我叫來。”


    徐明信現下算是寧沅身邊侍衛中領頭的一個,雖按身份算是外臣,但夏雲姒名義上既是寧沅的姨母又是養母,召見他也不違規矩。


    徐明信不一刻就到了。他一襲軟甲在身,單膝跪地見禮。夏雲姒淡睇著他,開門見山:“皇長子和那禦前宦官怎麽回事?”


    徐明信一怔,抬頭露出茫然:“禦前宦官?”


    夏雲姒挑眉:“別跟本宮裝傻充愣。”


    徐明信心裏莫名地一哆嗦,心虛地低頭,不過倒也不太怕她。


    兄長先前與這位宸妃娘娘的情分他清楚。就連讓他來照應皇長子,他都覺得兄長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這位宸妃娘娘身上。


    再說,宸妃娘娘長得是真漂亮啊!


    生得這麽美的人,壞能有多壞?


    徐明信暗自咂一咂嘴,朝她抱拳:“娘娘,臣等奉旨辦差,隻能聽殿下一個人的令。娘娘若有疑慮,不妨直接問問殿下?”


    夏雲姒一言不發地淡看著他。


    徐明信也不虛,抬眼瞧瞧她,又平靜地低頭,也不改口。


    這副氣人的樣子倒跟他哥哥從前一模一樣。


    夏雲姒想笑,最終生硬地擺了擺手:“知道了,你退下吧。別與皇長子說什麽,本宮遲些自會問他。”


    徐明信便就此告了退,夏雲姒倚在貴妃榻上盤算了會兒,一時沒想出什麽。


    但從徐明信的反應來看,起碼是真有事。不過徐明信雖沒打算“賣”了寧沅,也並沒有徹底隱瞞,估計不會是多壞的事。


    待得寧沅傍晚時回來,夏雲姒照舊由著他去陪寧沂玩了會兒,又和他一起安心用了個膳,等消食散步回來才提起:“姨母問你個事。”


    寧沅沒什麽顧慮:“姨母您說。”


    夏雲姒坐到床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聽聞你近來和一個禦前宦官走得頗近,身邊的侍衛也和他勾肩搭背,怎麽回事?”


    還沒說完,她就看到寧沅身子繃緊了。


    相隔幾尺距離,她從容不迫地看著他;他杵在那兒,心虛不已地看著他。


    夏雲姒看著他的模樣沁出笑:“快說。這樣的事,你不能瞞著姨母。”


    寧沅心速都快了,嘴角扯了扯,心中十分掙紮。


    一陣安寂之後,他終是揮退了宮人,走到夏雲姒跟前,一五一十地招了:“您別生氣。我吧……我覺得那個宦官有問題。他跟我說六弟才是您親兒子,日後您可能會更向著六弟。”


    夏雲姒聽得悚然一驚:“然後呢!”


    “然後我就想探探他究竟是誰的人啊。”寧沅嘖聲道,“他可不是個東西了,天天見縫插針地慫恿我。時不常地提起小孩子身子弱,說什麽若窗子沒關好受點風可能會喪命,又說什麽吃的東西稍微有點不新鮮也會喪命。”


    他何嚐不知道,張昌這是變著法地想讓他對六弟動手呢。


    做夢吧他!那是他姨母給他生的六弟,算來比其他幾個弟弟妹妹與他都親,他能平白無故對六弟下手?


    夏雲姒卻不免聽得毛骨悚然。


    有人來挑唆寧沅,與宮裏的其他挑唆可是不一樣的。寧沅這個年紀,平日裏再刻苦,讀過的書也終究有限,曆過的事情更少,最容易被人左右心思。


    更何況那還是個禦前的人,各種紛爭聽來更教人害怕。


    是以她即便聽出寧沅口中的立場,也還是不免叮囑他:“你可不能聽了他的。姨母對這些事心裏有數,你弟弟日後萬事都仰仗著你呢。”


    寧沅斬釘截鐵:“這我知道!我當然不會聽他的!”


    夏雲姒便問:“那這事你怎的不同大人說?”


    “我這不是……”寧沅低下頭,“我這不是怕打草驚蛇嗎?”


    夏雲姒一瞪:“我是蛇麽?”


    “那不是!”寧沅忙道,“姨母怎麽會是,自然背後支使他的人才是蛇。”


    “是了。”夏雲姒麵容沉肅了些,“那姨母自不會給你說出去,你為何不告訴姨母?”


    寧沅淡聲:“我覺得我自己應付得來。”


    夏雲姒這才算徹底鬆了口氣。


    她心裏因兄弟不睦而生的恐懼,是從寧沂降生那天就有的,眼下這事她沒法不擔心寧沅心裏是不是有了什麽。


    寧沅這麽說倒讓人安心。到底是在這個不大不小的年齡上,遇了事覺得自己應付得來,是這個年紀獨有的一種傲氣。


    夏雲姒便語重心長地告訴他:“以後不許如此了。”


    寧沅不開口,淡泊的麵色下頗有種不服。


    夏雲姒又說:“背後是誰,姨母心裏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寧沅眼睛一亮:“是誰?”


    夏雲姒卻隻道:“你先告訴姨母,你這麽安排下去,最後是什麽打算?”


    這種事,她倒也樂得讓寧沅練一練手。城府他總是要有的,眼下她能幫他把一把關,何樂而不為?


    再者,德妃若知道自己這一計竟栽在了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手裏,怕是會氣得吐血吧。


    那又何樂而不為?


    便見寧沅眼睛一轉:“我覺得……他現在隻是慫恿我,若真出了什麽事,我就算咬住他,他也可以推開不認,畢竟我口說無憑。”


    頓了頓,他一字一頓地又說:“所以我想等等看,看能不能人贓俱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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