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沅便還是好好地帶著寧汣一道玩,隻是也算不上多麽親近,比不得對四弟六弟。偶爾寧汣露出不快了,他亦不會多留,反勸乳母帶他回去。


    他也想瞧一瞧,倘若張昌背後的人真是德妃,德妃送三弟來與他接近,他卻不冷不熱,德妃又會如何。


    臘月下旬的一天,幾個皇子公主大吵了一架。


    起先是三皇子和四皇子一道玩時生了不快,先是爭吵,很快又打了起來。後來不知怎麽越鬧越厲害,將來勸架的皇長子、淑靜公主與昕芝公主也惹惱了,變成了四人混戰。


    小孩子吵得凶了哪裏還顧得上對錯?很快就連初時是連什麽吵的都忘了,幾個普天之下最為尊貴的小孩子鬧成一團,乳母與宮人們一起哄都哄不住。


    各自的母妃趕來時,除卻年紀最長的皇長子外,底下不管男孩女孩都已經在哭了。


    宸妃與賢妃是最先來的,一進殿就先看到了淑靜公主。淑靜公主過了年關已有八歲,已鮮少見她哭鬧,眼下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撲進賢妃懷裏,淑靜公主就委屈地指著寧沅控訴起來:“大哥哥欺負人!”


    賢妃一把捂住她的嘴。


    與夏雲姒相視一望,賢妃邊撫著淑靜公主的背給她順氣,邊道:“我先帶她回去歇歇。”


    夏雲姒頷首:“勞煩姐姐了。”


    很快德妃跟和妃也先後到了,兩個人的孩子都隻有五六歲,現在都還沒消氣,隻顧著哭。二人便也都沒說什麽,隻顧著哄孩子,寧沅身邊的宦官倒在這會兒上前稟了話。


    “四殿下原本玩的好好的,三殿下非要過來搶他的東西。”


    “兩位公主上來勸架,三殿下就鬧了脾氣,動手打了昕芝公主。”


    “後來皇長子殿下看不過眼也過來勸,三殿下許是覺得更氣,就爭執得愈發厲害。”


    他說的應是真的,因為幾個孩子都沒出言否認他的話。


    但應該說得也不全,因為三皇子寧汣聽他說完哭得更厲害了,邊哭邊嘲德妃大喊:“他們欺負我!”


    和妃直讓一雙兒女哭得頭疼,索性示意乳母抱起他們,徑自向夏雲姒與德妃一福:“兩位姐姐,臣妾先告退,回去好好哄一哄她們。”又向德妃道,“今兒個想是我們寧汐不懂事惹了哥哥,姐姐別計較。”


    話沒說完,寧汐就在旁邊喊起來:“我沒有!”


    和妃一拍他,德妃抿唇笑笑:“小孩子打架是常有的,和妃妹妹別掛心,回吧。”


    說罷和妃就告了退,夏雲姒與德妃也沒什麽可多寒暄,亦各自帶著孩子離開了。


    待得與德妃離得遠了,夏雲姒就示意宮人也退開了些,打量著寧沅,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我挑著他們吵的架。”寧沅首先承認了自己幹的事,又道,“近來有些事讓我覺得姨母想得約是對的,張昌背後應是德妃,不是燕妃。但我想再探探虛實,再看下一步如何是好。”


    夏雲姒靜靜地看著他。不知是不是因為她撫養寧沅比較久的緣故,愈發覺得寧沅現在不像姐姐,倒更像兒時的她了。


    看他這副神情,她就知他心底絕不隻是想“再看下一步如何是好”,而是已有了幾分計較,但大概還沒想徹底,就不打算同她說。


    這與當年的她不同,又十分相似。


    不同之處在於,她知道寧沅是個懂事的孩子,也信任她,所以在她上次告誡他必須要將一切告訴她之後他一直照做。此番也會一樣,在他徹底想清到底要怎麽辦時,一定會告訴她一切打算。


    相似之處在於,眼下短暫的隱瞞也足以說明,他與當年的她一樣,心裏都有些孤獨。


    誠然,她更孤獨一些,這一路走來從沒有人與她並肩作戰。她咬著牙自己查真相、自己進宮、自己走到這一步,最終讓自己慢慢適應了這樣的孤單。


    她卻不想讓寧沅也這樣活著。


    她還記得很多年前姐姐在世時的日子呢——她有什麽話都可以隨時說與人聽,不管是什麽雞毛蒜皮、什麽亂七八糟的事都可以說,姐姐都會聽著。


    那種感覺真好。


    “寧沅。”她伸手攬住了他的肩頭,“姨母先前過於擔心你的安危,有些話可能沒說清楚。”


    寧沅仰頭看看她:“您說。”


    她回視過去:“我希望你把那些打算告訴我,不僅是因為怕你擅作主張會出事,更是不願意你把心事悶在心裏。我想你有什麽話都可以說出來,我都願意聽。”


    大約是這話題提得有些突然,寧沅愣了一愣:“我沒有瞞您事情……”


    “嗯。”夏雲姒笑了笑,頷首又說,“我隻是隨口一說,想與你更交心一些。你這孩子長大得太快了,太過懂事,讓人心疼。”


    寧沅笑著撓頭:“懂事還不好?哪有您這樣當長輩的。”


    這個話題到此就終了,但寧沅顯然將話當回事了,沉默了一會兒就開始沒話找話。


    雖然一時還沒提及那些打算,但他提了幾件先前沒跟夏雲姒說過的大小趣事。這種感覺十分新奇,因為她進宮時寧沅已有六歲,被她接至身邊撫養時更已八歲。這幾年下來兩個人倒不是不親近,但又從不是那種母子間的感覺,總有若有似無的客氣夾在中間。


    現下寧沅試著沒話找話,倒讓這種客氣更淡了些。


    這幾年來夏雲姒在與寧沅相處時都時常會有新奇感。寧沅是頭一回當小孩,她也是頭一回當長輩,都是在摸索。


    或許到了寧沂長到這個年紀的時候,有了經驗的她能變得更好一點兒,但現下應該也不算太差。


    .


    永明宮敬賢殿。


    三皇子寧汣回來時都還在哭,德妃聽得心煩,就讓乳母帶他回了屋。


    今日之事說明了些問題——譬如從那宦官的稟話就聽得出來,皇長子與三皇子不親,甚至另幾個皇子公主也都與三皇子不親。


    這關乎大計,她要想想該如何是好。


    乳母心下歎息。看來三皇子在德妃娘娘眼裏,分量是當真大不如前了。


    她是德妃的娘家郭家挑進來的人,一家子都在郭府做事,德妃對她算得信任,德妃對皇長子的打算她便也知道一點。


    她清楚地感覺得到,自打決定將皇長子弄到身邊起,德妃對三皇子就不再那麽上心了。


    表麵上,疼也是疼著、照顧也是照顧著,可私心裏德妃在意誰更多,她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


    按理說這些事也輪不到她去摻和,可三皇子是她奶大的孩子,德妃不心疼她卻心疼。


    她不忍心這孩子來日像顆棄子一樣被扔了,所以才旁敲側擊地勸了德妃,讓德妃許她帶著三皇子去與皇長子親近。


    德妃在意的自是如何讓皇長子更願意到她這裏,可她這個做乳母的想的實是皇長子身為嫡長若肯多護著這個弟弟一點,那三皇子今後的日子也就不會太難過。


    權力傾軋之下,宮裏的孩子太難了。


    乳母哄好三皇子後回到了自己房中,就又跪到了觀音像前。


    這觀音是送子觀音,從前是德妃的,後來隨口賞了她。那會兒她自己的孩子剛夭折,德妃給她這觀音是種恰到好處的安撫,讓她有所寄托,可以盼著日後再得一子。


    但幾年下來都沒能再有,她就也不再盼了。隻盼著觀音能顯顯靈,不帶來新的孩子好歹讓她養大的孩子安安穩穩的,一輩子平安喜樂。


    .


    永信宮延芳殿。


    夏雲姒離殿前原正要午睡,聽聞孩子們鬧得不快才不得不走一趟。眼下回來不禁覺得困乏得更厲害,進了殿就著人去取寢衣來換。


    寧沅精神倒正好,完全沒有睡覺的打算,又聽宮人說六弟正醒著,就找六弟玩去了。


    “端盞熱湯給他去,這一路走來怪冷的。”夏雲姒吩咐一句就上了床,然而剛昏昏入睡,就被鶯時攪了起來。


    “……娘娘。”鶯時在她床邊遲疑著福身,見她睜眼才繼續說下去,“林經娥那邊……又動了胎氣了。”


    “又”。


    夏雲姒聽著都好笑,無奈地長聲籲氣:“這回又是為了什麽?”


    鶯時道:“今兒一早上去雲太妃那邊走動,回來時累著了。”


    夏雲姒輕喟,搖頭:“勞鄭太醫再跑一趟吧。一會兒包二兩黃金給他,就說近來實在辛苦他了,這算給他過年的錢。”


    林經娥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她真是摸不透。


    懷孕這些時日都不見她消停。最初是自己踩到湖上落了水,後來又在外麵散步時打過滑、夠枝頭的鬆果兒閃過腰。


    作為一個有孕宮嬪,她實在太“活潑”了些。鶯時私下裏同夏雲姒說,林經娥這般鬧騰,瞧著就跟自己不願意懷住這胎似的。


    賢妃也說:“你可仔細她別是想把這孩子弄沒了,栽到你頭上。”


    夏雲姒初時也這樣擔心,可事情出得多了,她反倒越看越不是這麽回事。


    ——林氏胎氣動了那麽多回,沒有一次能賴到她頭上。


    落水閃腰都是在外散步時出的事,唯有一次出在永信宮中,還是因為吃食略有不妥。可依林氏的位份,聽風閣連小廚房都沒有,一應膳食都是尚食局備好送來,可不好賴到她這永信宮主位頭上。


    次數多了,就連皇帝和太後也有些厭煩。太後著身邊的大宮女過來過,半是關照半是告誡地要林氏好好安胎,不要日日出去晃悠。皇帝則是去聽風閣看她的時候愈發少了,常是夏雲姒親自開口勸上三回,他才肯看在她的麵子上去看一次。


    鮮少見哪個有孕宮嬪能鬧成這樣,這比從前恃孕而驕的葉氏更讓人費解。


    第122章 蓄勢


    元月初一, 皇帝忙得很, 年年都是如此。今年寧沅卻也前所未有地一同忙了起來,夏雲姒先前不知情, 一整日沒見到寧沅才知他被皇帝帶去一同聽元日大朝會去了。


    這令夏雲姒心頭一緊,聽元日大朝會和皇帝從前開口說要給他另選老師可不一樣。那次提起另選老師之事到底含著對她的試探, 後來雖也確是正經在選可擔太子太傅或太子少傅的人,但因寧沅尚小,也隻是姑且選著, 不曾下什麽旨。


    相比之下, 帶著寧沅去聽元日大朝會就相當於向群臣昭示他的緊要之處了。


    是以父子兩個都忙了一整日,晚上終於歇下來, 皇帝就直接回了紫宸殿。寧沅回到延芳殿後先進了正殿向夏雲姒問安——說是“問安”,實則徑直走到了羅漢床邊,筆挺地拍倒在了她身側。


    夏雲姒原正讀著書,看得一哂:“累著了?餓不餓?吃些宵夜?”


    寧沅悶著頭擺擺手, 一副連話都沒力氣說的樣子。就這麽趴了好一會兒他才爬起身,坐在那兒重重舒氣:“大朝會人可真多,含元殿裏裏外外那麽大的地方, 都站滿了。”


    夏雲姒笑道:“各地官員都要入京覲見,還有番邦使臣來朝, 自然人多。”


    她一壁說著, 目光一壁定在寧沅麵上, 終於問他:“什麽時候定下的讓你去大朝會的事?我竟不知道。”


    寧沅笑笑:“是昨晚宮宴散後才說的。我本想告訴您, 可您當時忙著給弟弟妹妹們壓歲錢, 我想著大朝會要早起,就先睡了。”


    夏雲姒點點頭:“怎麽提起這事的?”


    寧沅說:“這回幾個番邦都來了不少使節,說的話各不相同,覲見時皆要有傳譯官在旁邊才行。我看得新鮮,就問父皇若他們一並出現在朝會上該怎樣說話,正巧張昌離得不遠,便‘隨口’提說今日就是大朝會,讓我在朝會散後再問父皇,父皇必看講給我聽。”


    夏雲姒聽得好笑。


    這麽說來,張昌——或者說是張昌背後那位,已漸漸開始將寧沅當做“自己人”了,否則哪會這樣冒險在皇帝麵前為他開口。


    她就又問:“你父皇就答應了?”


    寧沅點點頭:“父皇就說讓我今日一道去朝會上瞧瞧,一大早讓禦前宮人來帶了我過去。”


    那看來他去的這一趟沒什麽大事,更沒什麽意外。夏雲姒對這一環放了心,又將話繞回去,問前一環:“張昌開口,是你的意思?”


    寧沅咧嘴笑了聲:“……是。”


    夏雲姒頷首:“什麽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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