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姒是當真不再那樣敬重神佛了,在她們一同算計貴妃的時候,夏雲姒常進宮見她,就常在她宮中的佛堂裏和佛“談生意”,帶著威脅談生意。


    賢妃初時戰戰兢兢,後來見沒出什麽事,也就不再多管。


    許多不信這些的人都說信神佛不過是個心裏的寄托,那夏雲姒如此也算個寄托,由著她就是了。


    可這回,卻見夏雲姒回過頭來,滿麵的疲憊與愁緒:“我沒在恐嚇神佛。”


    “臉色怎的這樣難看?”賢妃忙扶她起來,扶去了外屋的椅子上坐。


    這椅子寬敞,足夠三兩個人並排落座,墊子也軟。賢妃想了想,又索性扶她半躺下來。


    夏雲姒背後靠著軟枕,手搭在額上,一聲長歎。


    “到底怎麽了?”賢妃坐在旁邊不住地打量她,“沒聽說宮裏出了什麽事……”繼而意識到些什麽,“莫不是胎像不好?”


    “倒沒有,胎像好得很。”夏雲姒苦笑著搖頭,鳳眸瞟到她麵上,倒仍帶著那股常見的媚意。


    接著就是慵懶一歎:“我啊……我就是煩得慌,不知道怎麽辦了,想求神佛給個指點。”


    你天天威脅人家,還想讓人家指點?


    賢妃心裏揶揄著,沒把這話說出來,隻追問:“遇上什麽難事了?”


    又一聲歎息,她明眸直勾勾地盯著房梁,有氣無力地將事情說了。


    “……我原本想得好好的,覃西王是個禍患。皇上雖為當下的事覺得他煩,卻也不曾做過什麽,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她又慣不是喜歡坐以待斃的人,覃西王這般在朝堂上針對她,她卻做不得什麽,著實讓人心焦。


    她無法在朝堂上與覃西王爭執,就想將這“棋盤”挪到後宮來,逼覃西王在她的地盤上與她下棋。


    她原想利用寧汣——準確些說,是利用寧汣的乳母張氏。


    張氏真心關懷寧汣,就會希望他有一個安穩的前程。從先前告發郭氏的血書也瞧得出,張氏並不想讓寧汣與寧沅奪儲。


    她於是開始關心寧汣,想讓張氏看到寧汣在她庇護下會過得很好。然後再慢慢說服張氏,隻要張氏肯幫她將覃西王一軍,就許寧汣以一生安穩。


    這事說來也不難,隻消張氏對她下個手,再推到覃西王身上便是。


    關鍵的一環在於張氏要在下手前給寧汣扇一扇耳邊風,以便事後借由寧汣的嘴說出是覃西王動的手。


    誠然帝王多疑,但寧汣畢竟才六歲,這個年紀會讓他說出的話多幾分可信。


    皇帝隻消信上三分就夠了。


    他隻消有那麽三分懷疑覃西王連他的皇宮都能伸進手來,她就能讓朝堂上的局勢變上一變。


    若她能再舍得幾分凶險,在這個局裏稍微動一下胎氣,讓他覺得自己的孩子險些折在覃西王手裏,結果還會更加有趣。


    可這樣一來,不論皇帝信與不信,寧汣的乳母張氏必死。


    夏雲姒原不在意張氏的死活,畢竟在每一場後宮鬥爭裏都會有人喪命。


    她與張氏談妥條件、張氏願意接受,她們該算是互不相欠。


    可寧汣把那塊紅糖糍粑舉向她的時候,她突然不忍心了。


    “什麽為母則強,我看盡是胡說。”她煩亂地將背後的枕頭扯過來,捂在臉上,“我原就強著呢,為母則弱倒還差不多。”


    第142章 溫泉


    賢妃怔怔:“……就為個糍粑?”


    夏雲姒滿麵喪氣地點頭:“就為個糍粑。”


    賢妃卻笑了, 笑出聲來,自顧自地笑了好一會兒。


    “還笑。”夏雲姒美眸一翻, 盯向旁邊的牆壁, “覃西王的事總也是要辦的, 我不能由著他這樣在朝堂上日複一日地編排我。”


    這事說來荒唐、覃西王的理由看似滑稽,可總歸也還是個“事”。


    覃西王在朝堂上素有勢力,夏家的積威又的確易引人忌憚, 那荒唐與滑稽背後便有了太多變數, 讓人不得不防。


    至於皇帝說會為她擋住那些事,她是半句也不能信的。


    他心裏慣是將政務看得更重, 在諸如這樣的爭端上,朝上若日複一日地鬧下去, 他縱使初時當真想護她,聽得久了,也未必不會覺得殺她換個清名更好。


    帝王口中的甜言蜜語可以聽著哄自己一個開心,但若當真死心塌地地信了,那是上趕著想讓自己死無全屍呢。


    賢妃終於笑夠了, 目光挪回夏雲姒麵上, 凝視著她說:“我倒覺得挺好。”


    夏雲姒鎖眉看過去, 她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覃西王的事總還會有別的法子辦,不非得走這一條路。”


    夏雲姒輕嗤,視線別回牆壁上:“這算什麽‘挺好’。”


    “我是覺得, 你多些記掛, 挺好。”賢妃說著, 幽幽一歎,“你當年那一副無所畏懼又所向披靡的樣子,‘強’是真的,卻也實是因為這世上沒什麽人值得你牽掛,是不是?”


    夏雲姒沒作聲,賢妃仍目不轉睛地睇著她:“你隻道自己活得瀟灑,卻不知哪個樣子多讓人擔心——我時時都在想,你這樣了無牽掛的人,待得夙願也了了,往後的日子還怎麽過?”


    這點道理,男女都一樣。宏圖大業也好、家中親眷也罷,都是份“牽掛”。有這東西裝在心裏,人才有活著的力氣。


    但夏雲姒在那好幾年裏當真是毫無牽掛,賢妃一度擔憂她或是要在了卻心願之後就隨著佳惠皇後去了,又或青燈古佛了卻殘生,總歸哪種都不太好。


    現下她的心軟下來些就好了。軟一些的心腸才更容易裝些凡塵俗事進去,日子久了,牽掛也就慢慢有了。


    賢妃便又溫言勸道:“這事就隨心而為吧。”


    夏雲姒沒說話。


    賢妃的話讓她莫名地有點不大自在,心下別扭得不知如何是好。


    又過兩日,孩子們就照例讀書去了。寧汣與寧沅寧沂仍不算多麽親近,但漸漸地也有了些走動,讀完書常會一道回玉竹軒,常常有說有笑。


    夏雲姒越是看著他們的相處越是知道自己當真是狠不下心拿寧汣算計了。先前的安排便隻好暫時擱置,為著不讓皇帝動搖,就隻得常去清涼殿伴駕。


    皇帝自也樂得她去。案牘勞形,有能紅袖添香的人守在身邊總是好的。聽聞她前不久帶著孩子們出去玩了三兩回,他便也在午後溫馨的閑暇之時與她提起來:“其實沿著山路一直往上走還有處溫泉。那地方縱是炎夏也清爽,景致也極好。朕已問過了太醫,說你雖懷著身孕但胎像穩固,去泡一泡也無妨。過兩日朕帶你去。”


    於她而言溫泉自是個好地方了。山林之間不似宮中殿閣那樣拘謹,熟悉的身體也會生出新鮮的樂趣。幾分曖昧而適可而止的肌膚之親在這樣的時候最是得宜。


    她便催著皇帝早早做了安排,日子定在三日之後。皇帝當即叫人去將溫泉附近專用於小歇的院落收拾了,當日更會提前將周圍都戒嚴起來,閑雜人等概不得接近。


    待得回到玉竹軒,夏雲姒就又著鶯時去備了新的寢衣來,挑輕薄柔軟的料子,料子要微透那麽兩分、形製上又要能遮掩些身材,免得小腹微隆的樣子白白掃了那日的大好興致。


    三日之後,夏雲姒用過午膳,就帶著人往山上高處去了。這處溫泉她還真是沒來過,離得還是幾十丈時遙望見那裏的院落都覺得有些新奇,讚道:“地方雖高,修得倒精致,是個好去處。”


    小祿子在旁欠身笑說:“娘娘不知,這地方才剛修葺好,前前後後花了好幾年呢。也就是為著這個,娘娘從前都不曾聽說過。”


    夏雲姒點點頭,沿著石階繼續向上登去,很快就進了那方小院。


    院落不大,前後不過兩進,背後就是溫泉。最後頭的一排屋子與溫泉緊連,周圍以竹林遮蔽,從泉中出來便可直接步入屋中,梳妝更衣。


    夏雲姒就姑且坐到了這樣一間屋中,也不急著去溫泉中,隻著人上了壺清茶,坐在外頭的廊下看著竹林與泉水,好不愜意。


    鶯時捧了那專門備好的寢衣進來:“奴婢先侍奉娘娘更衣?”


    夏雲姒睃了一眼,卻搖頭:“你先退下吧,我自己待一會兒。”


    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事情,自要一會兒等皇帝親手來做,才夠那幾分趣味。


    鶯時便將寢衣放在屋中,就福身告了退。


    夏雲姒靜靜賞著景,過了半晌,又有宮人進了門來,沒有驚擾她,無聲地往爐中添了香料。


    和暖的香氣撲入鼻中,夏雲姒下意識地屏息,鎖眉看去:“本宮有著身孕,用不得這些東西,熄了吧。”


    那宮女笑吟吟地福身:“娘娘有著身孕,奴婢們不敢怠慢。這香是皇上特意命太醫院新製來的,裏頭還添了兩味西域獨有的香料,對胎兒有益無害。”


    夏雲姒這才安了心,點點頭,讓她退了下去。


    清涼殿中,朝臣們喋喋不休的爭辯在夏日裏顯得格外聒噪,比窗外蟬鳴更令人心煩。


    皇帝早已心不在焉,想著要與舒貴妃去山上溫泉的事,已幾次三番露出暗示眾人告退的神色。


    朝臣們卻似沒聽見——主要是覃西王,仍一事接一事地稟著,有些還稱得上大事,有些卻無關緊要。


    又過了約莫兩刻,皇帝終是失了耐性,索性坦然笑道:“舒貴妃有孕,朕答應帶她去山上的溫泉瞧瞧。這個時辰,她大抵已等著了,朕也該過去了。”


    話說得這樣直白,幾位朝臣自都離了席,準備施禮告退。


    覃西王卻隻輕蔑而笑:“夏日裏那溫泉怕是也沒那麽舒服,況且又隻是玩樂之事——臣弟剛得了頭訓得極好的猛熊來獻給皇兄,貴妃娘娘若覺閑得無趣,不如看看鬥熊好了。”


    這話毫無恭敬之意,皇帝麵色一沉:“三弟。”


    覃西王轉而肅容拱手:“皇兄恕罪。臣弟隻是從未見過皇兄為了一個女人這樣拋下政事不理,又還有一事不得不稟,失禮了。”


    皇帝強定心神,有那麽一瞬的恍惚。


    他好像確是不曾因為念著哪個後宮嬪妃這樣急於讓朝臣告退,但眼下,他又的確滿心都隻想著舒貴妃。


    她是愈發讓他著迷了。


    他心下腹誹著,隻得強定下心神,問覃西王:“還有何事?”


    覃西王道:“太後之事。”


    皇帝眉心一跳。


    覃西王說:“王妃近來在京中侍疾,太後病情每況愈下,令王妃擔憂不已。昨日她特命人將脈案送了來,請皇兄過目。”


    說著就將脈案呈了上去,厚厚一本,眼瞧著一時半刻是看不完了。


    皇帝無可奈何,隻得先示意餘下幾位退下。幾人肅穆告退,退出了清涼殿,就有人嗤笑起來:“嘿……這覃西王殿下為了讓皇上少見舒貴妃,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我覺得可真滑稽——他何必這麽費心呢?皇上總會有寵妃,沒了舒貴妃不也還有別人嗎?”


    另一人卻搖頭歎息:“我倒覺得,皇上寵誰都比寵舒貴妃強。”


    就像覃西王適才說的,皇上從不曾為了那個後宮女子這樣不耐於政務。


    再往從前說——那鋪天蓋地的孔明燈也好,加了貴儀、宸妃的名號也罷,皇上為舒貴妃已破過多少例了?


    朝臣們初時以為皇上對舒貴妃關懷有加不過是因顧念亡妻,眼下越看卻越覺得舒貴妃可真是個妖妃。


    一個妖妃放在皇上身邊總歸不是好事。


    一行人邊走著邊竊竊私語,又會在有宮人經過時不約而同地閉口。隻有一人始終安靜著,不肯在這樣的話題上搭半個字的話。


    待得踏出行宮大門,他便一語不發地拐去旁邊的山道上走了,連聽也懶得再多聽一句。


    舒貴妃……


    唉。


    覃西王明麵上說什麽都不打緊,緊要的是她現下在朝中的名聲當真越來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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