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就吩咐小祿子:“快去找太子取一趟。”


    小祿子剛要應聲,旁邊一纖秀身影倒已拎裙跑向含元殿:“奴婢去取。”


    幾人都一怔,皇帝失笑:“這丫頭倒機靈。”


    夏雲姒淡看著靜雙的背影,沒說話,緩緩地籲出一口氣來。


    好,好得很。


    .


    含元殿中,太子與兩位重臣飲完酒,抬頭見父皇和姨母已離開,便知方氏大概也要回府去了。


    目光找尋一圈,他才在臨近殿門處找到她的身影。她已將鬥篷穿好,搭著侍婢的手正往外去。


    他忙追了幾步:“方姑娘。”


    方氏回頭,他笑說:“我送送你。”


    方氏沒有拒絕,二人就一並走向殿門,正想再說說話,卻見一宮女匆匆趕來。


    “太子殿下。”


    這宮女規矩極好,雖是一路急趕,站穩福身卻一點也不潦草。


    方氏一瞧是舒貴妃跟前的人,怕是有事,就不敢耽擱,自也向太子福了福,便先告退了。


    寧沅不由失落,看看靜雙,又隻得定住氣問:“怎麽了?”


    靜雙眼觀鼻、鼻觀心地立著,輕輕回道:“娘娘說您有封寫給皇後娘娘的信,她忘了同您要來,差奴婢來取。”


    “哦……”寧沅喝酒喝得也忘了,聽她一提才想起,忙從懷中一摸,取出來遞給她。


    “奴婢便告退了。”靜雙接過信。


    寧沅點頭,正欲提步回去,她微微仰起臉來:“殿下少喝一些,免得明日頭疼。一會兒奴婢回去為殿下燉一盅醒酒湯。”


    寧沅不由駐足,目光劃回她的臉上。


    她當真生得極美,殿中投出來的光暈照在她麵上,愈發襯得她麵容姣好。眼底的情愫也十分溫柔,楚楚動人的,直落在人心房上。


    “好,多謝你。”寧沅定住氣,應了一句。


    “奴婢告退。”靜雙再度福身,便不再有一句多言,畢恭畢敬地告了退。


    寧沅淡看著她離開,淡看著那抹倩影在夜色中遠去,視線一分分地冷下來。


    轉身回殿,他叫來近前侍奉的宦官:“你去稟我姨母一聲,就說我明日一早有事見她。”


    “明日一早?”那宦官不由相勸,“今晚都睡得晚,娘娘明早恐怕……”


    按往年的例,舒貴妃娘娘大年初一都不願早起。


    太子卻隻搖頭:“去就是了。”


    靜雙不對勁,他得告訴姨母。


    第155章 教訓


    元月初一, 卯時還不到,皇帝便匆匆起身,去了元日大朝會。


    彼時天還完全黑著,夏雲姒昨日睡得又晚,毫無起床的意思,翻了個身就又睡得熟了。


    然不過多時, 鶯時卻進了屋,輕聲喚道:“娘娘。”


    夏雲姒蹙蹙眉頭, 又聞鶯時稟道:“太子殿下說有要事見您。”


    夏雲姒眼也不睜:“遲些再說。”


    “殿下也要去元日大朝會了,遲些還要去東宮見人,這幾日都會忙著。”鶯時小心翼翼地說著,頓一頓聲,又道, “殿下說要事, 今日必要見到您。”


    “……”夏雲姒無奈,不得不撐起身,顯是帶著三分床氣。


    知她情緒不好, 宮人們服侍盥洗梳妝更衣便都小心翼翼的, 手腳也格外麻利些。於是小兩刻不到,夏雲姒便已收拾妥當,著人請了寧沅進來。


    “姨母。”寧沅向她一揖,接著便揮手屏退宮人。夏雲姒打著哈欠淡淡看他:“一大早的, 什麽事?”


    寧沅也知她慣愛睡懶覺的性子, 堆著笑複又一揖:“攪擾姨母歇息了, 罪過。”


    夏雲姒挑眉:“快說。”


    接著抬手指了指旁邊,示意他坐。


    寧沅落了座,便不再廢話,一五一十地將靜雙昨晚找他的經過說了一遍,又道:“待我回到東宮,醒酒湯還真熬好了。可她又不是東宮的人,這樣的事何須她動手?”


    語中一頓,他打量著夏雲姒的神情:“我怕她存了異心,會對姨母不利,趕緊來同姨母說一聲。”


    這話說完,夏雲姒倒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側首看一看寧沅,她笑說:“你倒沒為美色所惑?”


    “……”寧沅頓時麵目通紅,“姨母這是什麽話!”


    夏雲姒笑出聲,見他實在窘迫,又忙斂回去。


    “罷了罷了。”她搖搖頭,“姨母心中有數了,你放心吧。”


    寧沅略微鬆一口氣,又問:“姨母可是打算將她引薦給父皇?”


    夏雲姒沒做隱瞞,點了頭,又反問他:“你可會覺得姨母這樣不妥?”


    “怎會?”寧沅啞笑,沉默了會兒,輕聲說,“父皇寵誰不是寵。”


    父皇寵誰不是寵。近一年多來,父皇身邊新歡不斷,他也說不得什麽,怎會反倒覺得姨母引薦靜雙不妥。


    若真要論,倒不如說既然父皇總會有新寵,那寵旁人還不如寵姨母的人。


    姨母這些年的榮寵不斷他看見了,姨母的如履薄冰他也看見了。


    夏雲姒輕歎著頷首:“你體諒便好。”


    靜默須臾,又說:“元日大朝會快到時辰了,你快去吧。”


    “諾。”寧沅離席一揖,也無需客套什麽,這便告了退。


    夏雲姒徑自又緩了會兒身,傳了素晨進來。


    素晨原也是她跟前近前侍奉的人,但自她進宮便擔了教導靜雙的差事,不太在她跟前露臉了。


    不過她自也沒虧了素晨,早已尋了門好親事給她,待得靜雙這事成了就可讓她風光出嫁,去做一家主母。


    所以眼下靜雙出了些意外,自然也要知會她一聲才好。


    夏雲姒不急不緩地將來經過說給她聽,素晨聽至一半就已麵色慘白,待她說完,便惶恐地跪了下去:“是奴婢教導無方……”


    “快起來。”夏雲姒伸手扶她,“人心難測,不關你的事。這事也不妨礙你出嫁,本宮隻覺得該告訴你一聲罷了。”


    素晨的麵色這才恢複了些,心有餘悸地略怔了會兒,問她:“那可如何是好?”


    “不急。”她笑笑,“她或許心有不甘這事,本宮原也料到了。”


    靜雙到底是個嬌養起來的姑娘,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沒有她不懂的。加上又正值十四五歲這個年紀,正是容易想入非非的時候,看見了年輕俊秀的皇子,不免會有別的念頭。


    正是為提防這一道,夏雲姒才著意讓她在皇帝與皇子跟前同時露臉,這樣若她真有什麽異心也好早早顯出來,她們亦可早些設防。


    在宮裏下了這麽多年“棋”,走一步看三步的本事還是要有的。


    眼下靜雙改了路子,她也拿出另一套打算便是了。


    讓她意外的反倒是寧沅——她可真沒料到寧沅會如此坦誠的來將事情說給他聽,美色當前也無半點動搖。


    這孩子,總比她所以為的更通透一些。


    “你帶了她這麽多年,這事便還是你去辦吧。”夏雲姒淡聲道。


    素晨死死低著頭,洗耳恭聽。


    夏雲姒說:“送她做雜役去。私下裏吩咐好,罰她可以,可不許留下傷、不能留下病,本宮還用得上她。”


    “諾。”素晨忙是一福,幹脆利落地告退,直奔靜雙的臥房。


    這麽多年下來,她與靜雙不是沒有情分,但那情分哪裏敵得過舒貴妃?


    她的一切都是舒貴妃給的。舒貴妃能給過來,就能加倍討回去。


    ——在宮裏頭,想明白這一點尤為重要。


    靜雙就是心浮了,把這些都忘了。


    .


    這日靜雙便是被從被子裏拖出來的,素晨沒給她哭喊一聲的工夫就讓人堵了她的嘴,直接送去了永信宮北側最不起眼的宮室,交給了那邊的做雜役的姑姑。


    靜雙自然想求素晨,可素晨半步都沒停留,冷漠得就仿佛從來不認識她。


    待得素晨離開,管事姑姑才將她嘴裏塞著的帕子拿出來,示意宦官將她放開。可她也沒來得及開口問一句什麽,掌事姑姑就一掌摑了過來,又迎麵啐了一口:“賤胚子,做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給誰看!”


    於是就這麽片刻的工夫,靜雙的一切都沒了。


    她原本的住處不論是在永信宮中、還是在偏僻些的地方,都精致講究。房中陳設樣樣價值不菲,妝奩中盡是她喜歡的首飾,衣櫃裏連舊衣裳都看不到。書架上有書、案頭有上好的文房四寶,夏時置冰、冬日有炭,她沒受過半分委屈。


    就這麽一朝間,住的地方就這般換成了二十幾人一屋子的通鋪。漫說首飾與新衣,就連沐浴更衣都是奢侈的事情。


    而相較這些,這雜役處管事姑姑的脾氣更是令人害怕。


    素晨是個即有耐心的人,過去的十幾年裏,她學琴也好、習舞也罷,素晨連重話都鮮少同她說。


    這管事姑姑可就不一樣了。靜雙擔了灑掃庭院的差事,手腳慢一點、掃得差一點,板子就會劈頭蓋臉地打下來,痛得人忍不住眼淚。


    她的同屋還會因此嘲笑她:“果然是長得漂亮的,就是不一樣。遇了事便哭,等著誰救她呢!”


    又會有人接口:“嗤,落到這地方,還能有誰救她?”


    這一切於她而言,就仿佛從突然從天上仙境落入塵埃裏。又讓她慢慢醒悟:她原本就是在塵埃裏的。


    她曾經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尚服局裏的那位女官打人比這裏的管事姑姑更狠,若沒有舒貴妃把她帶出來,她怕是早已成了一具屍體被送出宮去了。


    如今……如今該算是她自己將那一切好日子都作沒了。


    ——靜雙思來想去,覺得自己並未得罪過舒貴妃。若有,那就隻能是太子那件事。


    是她蒙了心了,日子過得太好,讓她忘了她其實從來都沒的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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