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著這城市的第一場秋雨,熱燙的暑氣終於稍稍緩解。商稚言也是剛好這個點下晚自習。她的自行車掉鏈了,隻好一手撐傘一手推車,慢慢走回家。


    家裏的鋪子已經落閘,軟和光線從沒關緊的卷閘門下漏出,門邊是一把破傘。


    破傘下蹲著一個和她穿同款校服的男孩。雨不小,夜又深了,初秋的涼意卷過皮膚,商稚言側頭探問:你好,你不回家嗎?


    破傘慢吞吞移開,路燈照亮男孩瘦削的臉,他有一雙圓而明亮的眼睛。看了商稚言一眼,他立刻低頭,像是回避和她對視或交談。


    商稚言至今仍記得,謝朝當時穿了件短袖白t,腳邊是疊成方塊的校服外套。一隻小奶貓趴在外套上,被破傘遮擋著,氣若遊絲地哼哼。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發生在海邊的一場好夢。


    謝謝錦鯉糖、冷杉、止歸零的地雷和錦鯉糖的營養液,麽麽噠!


    第2章 小貓


    那是商稚言和謝朝的初次見麵。濕冷的秋雨打濕地麵,路燈與霓虹招牌把光明裏照得油亮,謝朝手裏拿著一根火腿腸,正試圖讓小奶貓張口吃東西。


    雖然男孩不聲不響令人不快,但商稚言可憐那小貓,連忙告訴他火腿腸不合適。“我家有牛奶,可以給它吃。”商稚言把卷閘門推上去,回頭敲敲那把薑黃色破傘。


    直到看見商稚言用小碗裝了牛奶放在門口,男孩戒心才消失,抱起小貓放在碗邊,讓它一點點舔食。


    “言言,我給你蒸了蛋……”商承誌從廚房走出,猛看見家裏有個陌生人,“這是……你同學?”


    商稚言點點頭,與商承誌大眼瞪小眼。既然是同學,那就應當介紹給父親,但……商稚言朝男孩投去詢問眼神,那一直不聲不響的救貓者終於開口:“我是謝朝,朝陽的朝。”


    他說完又飛快看了商稚言一眼:“我是餘樂班上的。”


    商承誌一副了然神態:“噢!樂仔的同學!商稚言,給人拿些東西吃啊,沒禮貌。”


    商稚言緊走幾步把父親推進廚房:“吃什麽啊?我們家裏有什麽可吃的……”


    商家是光明裏上平平無奇的一棟三層民房,一樓開了家租書店,店裏排滿書架,門邊是一張帶兩個抽屜的舊書桌。穿過書架和書架之間的小門便是樓梯、廚房和餐廳,勉強在狹窄空間裏擺出個條理。


    商承誌四十多歲因病內退,打理著家裏的這間小店,早晨還兼賣些豆漿包子之類的早餐。母親張蕾是水產公司車間主任,工作日夜顛倒,成日要守在車間裏盯貨進貨出,夜班是常態。家裏收入水平一般,存貨不多,商稚言在廚房轉了一圈,沒找到能接待謝朝的東西。


    要不也給他一盒牛奶?商稚言盯著熱騰騰的蒸蛋心想,或者給他吃這個。


    “冰箱裏不是有那個……”商承誌提醒。


    商稚言從沒想過要用剩蛋糕接待客人,和商承誌小聲爭執片刻,垂頭喪氣地端著蛋糕走出來。謝朝正站在書桌前翻看著什麽,商稚言猛地想起,那是晚飯時她帶回來的月考數學卷!


    成績有點兒丟人,商稚言連忙撲過去按住卷子:“不許看!”


    謝朝退了一步,目光落在她手裏的蛋糕上。半塊巧克力片插在三角形的栗子蛋糕上,模糊的“快樂”二字。


    謝朝終於主動開口:“這是什麽?”


    “我今天生日,這塊本來留著當明天早餐的,給你了。”商稚言厚著臉皮直視他,仿佛迎接某種挑戰。


    緊接著她便看到眼前冷眉冷眼的男孩笑了。這笑容讓17歲的商稚言滿臉通紅:她可以想象,這是因為眼前的栗子蛋糕上不了台麵,或是謝朝根本不屑於吃這沒形狀也不夠新鮮的剩蛋糕。她在瞬間先是怨父親,隨後立刻憎厭自己,情緒來得如此莫名其妙,她又羞又惱:“不吃算了。”


    但謝朝伸手接過了蛋糕,坐在門口:“謝謝。”


    吃飽了的小貓快要栽進碗裏,柔弱後肢緊緊攀在碗沿上。商稚言看見謝朝叉下一塊蛋糕坯遞給小貓,忙伸手阻攔:“小貓不能吃這個。”


    謝朝於是自己吃了:“流浪貓,不用講究。”


    商稚言:“……你不養它嗎?”


    謝朝:“不懂養。”


    小貓哼了一聲,徹底跌入舔幹淨的碗中,幹脆在碗裏打滾。


    商稚言:“我以為你撿它是要養它。”


    “我們吃完就走。”他朝著小貓說完這句話,開始安靜吃蛋糕,順帶掃視身後書架。


    書架上一半是漫畫,四拚一版本,書脊用棉繩加固,防止翻動太多而散架;一半則是武俠小說,作者有金庸古龍,或者金庸新、古龍新。商稚言一直緊盯他的反應,等待著他可能發出的嘲笑。


    平時對著同學,商稚言敢自稱為租書店太子女,但謝朝的一舉一動都平白令人緊張。他與此處格格不入,與這似乎沒有盡頭的雨夜格格不入。商稚言想象不出他可能的反應,但每一個反應都可能令她不安。


    商稚言忽然想到他剛剛說的話。餘樂是商稚言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現在在高三理科重點班,但他班上有這樣的人嗎?她沒有任何印象。


    吃完蛋糕的謝朝向商稚言告別,他一手拎著濕漉漉的校服外套,一手把小貓抱在臂彎。商稚言忍不住又問他打算怎麽處理小貓,謝朝想了想:“找個地方放生。”


    商稚言低歎,從他懷裏把小貓抱過來:“給我吧,我家養貓。”


    謝朝捏捏小貓耳朵,完全沒有猶豫:“好。”


    他沒拿那把破傘,加上雨勢小了許多,直接跨出卷閘門便走。商稚言正幫小貓擦去身上水珠,謝朝忽然又回頭:“我能借本書嗎?”


    他借走了一本推理小說,商稚言沒好意思收他錢。臨走時他跟商稚言說:“第三道大題,輔助線不是ef,是ofd。”


    商稚言一下沒反應過來,謝朝彈彈小貓爪子,這回是真的走了。


    後來商稚言果真按照謝朝的說法畫出了ofd的輔助線,可盯著那函數幾何圖看了半天,仍舊不會做。


    商承誌在客廳裏跟夜班回來的張蕾匯報女兒生日發生的新聞:“我們言言有一個靚仔同學。”


    但張蕾對女兒的靚仔同學完全不感興趣,她風風火火拎著小貓敲開了商稚言的房門:“商稚言,你怎麽又撿貓!第三隻了!”


    “它那麽小!”商稚言抓過小貓親了親,“還不算正式的貓……”


    張蕾被她氣笑了:“什麽才是正式的貓啊!”


    在她身後,一黑一白兩隻正式大貓在房門探頭探腦,與商稚言懷中小貓互瞪眼睛。


    ·


    再碰見謝朝是在公布月考成績的時候。商稚言在理科的排名榜單前找到了滿臉凝重的餘樂,他正盯著第一名的分數發呆。


    同華高中是區內十分有名氣的重點中學,餘樂當時是以中考狀元的身份考進來的,兩年來排名始終不變,永遠第一。但高三的第一次月考,謝朝打破了他的記錄——謝朝比餘樂多三分,登頂了。


    “他數學滿分,我隻有147。”餘樂一直念叨,“最後一題他居然做出來了……理綜比我低,語文比我高……哎,你考得怎麽樣?”


    商稚言聳聳肩。


    同華高中偏重理科,文科班隻有八個,排名在120以內才有衝刺重點大學的機會,她排名214,距離有點兒遠。


    餘樂似乎十分理解她的沮喪和懊惱,熱情請她吃烤腸,並強迫商稚言請自己吃冰淇淋。兩個人互相對對方說著作用不大的安慰:“下一次月考一定會進步。”


    這是一年中既幹燥又酷熱的九月,秋老虎肆虐,海風吹走了所有雲層,太陽從早到晚散發凶猛熱力。明明已經是下午五點,水泥地麵仍舊燙得無法落腳。


    但餘樂卻發現謝朝在操場跑步。


    他跟商稚言介紹,那位戴著耳機跑步的靚仔就是謝朝,高三轉學生,正好坐自己身後,和他同為垃圾筐護法。商稚言裝作第一次認識謝朝,餘樂說一句她便點一點頭。


    “沒必要,跑步真沒必要。”餘樂猶豫一會兒,囫圇把蛋筒皮和雪糕全塞嘴巴裏,開始蹲下重係鞋帶,“算了,我也去跑跑。”


    操場上滿是高一高二的學生,寥寥幾個高三人。教學樓下的排名榜被圍得水泄不通,商稚言在操場邊踱步,心裏忽然有些虛,腳下像踩著太過鬆軟的地麵。


    教學樓上懸著兩條紅色條幅:為夢想拚搏,向未來衝刺。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兒,十幾年來和身邊同學朋友過著同樣的生活,陌生的危機感忽然從天而降,砸得她茫然無措。眼看餘樂和謝朝跑完一圈經過,商稚言不由自主地跟在他倆身後,也開始了慢跑。


    餘樂和謝朝一邊跑一邊聊天。謝朝還是那副不願意搭理人的冷淡臉,顯然不太會應付自來熟的餘樂。餘樂發現商稚言,拽著他胳膊回頭大聲介紹:“這位,我兄弟,商稚言!沒有她沒看過的閑書,沒有她不知道的漫畫!但人特別小氣,我倆青梅竹馬十幾年,租她一本書還要跟我收錢!”


    謝朝也是一副今天才認識商稚言的樣子:“哦……”


    商稚言:“……”


    謝朝應該多笑笑的。她想,笑起來挺好看嘛,是貨真價實的靚仔。


    月考之後是家長會,恰好是國慶長假前一天。商承誌早早關門去開會,拉著每一個科任老師問商稚言的情況。


    這天不用上晚自習,商稚言躲在圖書館裏幫老師整理書籍。老師告訴她有一個專業叫圖書館管理學,建議她去了解。她告訴老師,自己數學太差,小綜合裏的地理分數也上不去,語文作文很難超過50分,全都是短板。


    老師也隻能勸她別著急,慢慢來。見她情緒低落,老師將檔案室的鑰匙交給她,給了她獨處的時間。


    但商稚言連續多日失眠,在檔案室裏看了一會兒書,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等她驚醒,圖書館內已經斷電,周圍一片漆黑。


    圖書室內外一片安靜,商稚言喊了幾聲老師的名字,沒有回應。她心中惴惴,摸黑收拾好書包,攥著鑰匙下了樓。無人無燈圖書館靜得可怕,商稚言小跑穿過走廊,一顆心怦怦直跳。


    一樓電子鎖已經鎖上,所有門窗緊閉,隻有樓梯間的窗戶能推開手掌寬的縫隙。


    “保安!保安師傅!”商稚言一通大叫,“門衛大叔!張老師!……有人嗎!hello!”


    無奈這窗戶朝著操場,而操場空無一人,隻有沙池邊亮著兩盞照明燈,除外全是黑魆魆。


    “……救命!”商稚言開始亂喊,“起火啦!”


    她腦中忽然一亮,連忙跑回一樓的大鐵門旁,果真在牆上看到了火災報警按鈕。但按下去之前,她猶豫了。這是不是報假警?給她鑰匙的張老師會不會受批評?明明是因自己疏忽造成的,要是鬧出大動靜,事情性質就變了。


    可接下來便是小長假,她要一直守在窗戶邊等保安巡校嗎?若是被保安發現,那自己算不算違反校規?若是和巡校保安錯過了,她豈不是得在這兒呆好幾天?


    商稚言沒法決斷,在一樓轉了幾圈後,她忽然想起了二樓走廊外的大水管。


    二樓是校史陳列室,走廊半封閉。商稚言反複目測那根從樓頂通到地麵的排水管,確定它足夠牢固,開始磨拳擦掌。


    “……你在幹什麽?”


    暗夜中出現的聲音結結實實嚇了她一跳。商稚言條件反射地半蹲下來,驚疑不定:聲音似乎是樓下傳來的。


    “我看到你了,商稚言。”樓下的人再次開口。


    商稚言小心探頭,樓下竟站著謝朝。


    作者有話要說:  金庸新、古龍新:十幾年前,國內有許多搭著金庸古龍或者韓寒郭敬明之名號出版的山寨書,作者一欄往往寫著“金庸新著”“古龍新著”“韓寒新著”等等,以達到魚目混珠之目的。


    類似的還有金庸巨、古龍巨撰寫的“金庸巨著”“古龍巨著”(doge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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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止歸零、冷杉、石頭羊、湛湛生綠苔的地雷。


    謝謝簡以溪、冷杉的營養液。


    麽麽噠大家!


    第3章 “我會接住你”


    謝朝還是一件白t搭配校服長褲,外套被他係在腰間。他雙手插在褲兜裏,仰頭與商稚言對望,門口常亮燈把他臉上的困惑照得清楚明白。


    他剛剛在操場跑步,聽見這兒傳來古怪喊聲便過來察看,繞著圖書館晃了兩圈,發現了準備爬樓的商稚言。


    謝朝問她是不是想跳樓。


    商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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