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班體育生眾多,但重點班一個都沒有。餘樂和謝朝跑得都很快,可惜比起專業的體育生仍舊遜色不少。最後一棒的謝朝奮力直追,第三個衝過了終點線。


    商稚言也跟著眾人一塊兒歡呼起來。謝朝在人群裏看到了她,衝她挑起眉毛笑了笑,有點得意,有點驕傲。


    他一定不生氣了。商稚言在這瞬間忽然萬分確定。秋日的陽光餘威猶存,曬得她的臉微微發燙。


    把餘樂的眼鏡交還給他時,商稚言宣布放學後要請兩位功臣喝奶茶。謝朝對這一帶還不太熟悉,餘樂拍著胸膛:“去香格裏拉吧!”


    謝朝:“……沒必要吧?喝個奶茶也去香格裏拉?”


    下午放學,謝朝站在海堤街上那一溜兒店鋪麵前發愣。


    左邊是他們幾個常去吃夜宵的鹹魚吧,右邊是掛著“奶茶、果汁、小吃”招牌的香格裏拉吧。


    餘樂:“不好意思啊謝先生,不是你常去的那個香格裏拉。”


    三人在門前找到位置坐下,謝朝開始細看商稚言的地理卷子。除了奶茶餘樂還點了一堆吃的,商稚言看上去有些心疼自己的錢:“你點這麽多啊?”


    餘樂:“小氣了,商同學。”


    商稚言:“那你把租書欠的十八塊六還給我。”


    餘樂忙低頭劃掉“烤魚”和“烤螺”兩項。


    校運會持續三天,前兩天不強製上晚自習。但高三的學生都會回校學習,尤其有老師坐班的情況下,可以解決不少疑難問題。餘樂卻表示他不打算回校,今晚得帶嘟嘟出門跟別的漂亮小貓相親。


    謝朝把地理試卷還給商稚言,跟餘樂討論起小貓的人生大事。商稚言低頭一瞧,卷子上那幾道她做錯了的題目上,謝朝寫了細細的批注:書上有、參考書上也有。


    ……下次一定會做對的。商稚言心想,她不能浪費謝朝的一番心意。


    謝朝不喜歡吃珍珠,他最愛的是加了椰汁的純奶茶。餘樂則什麽都要往那杯飲料裏放,商稚言懷疑他隻是想坑自己錢。


    “謝朝今天太出風頭了。”餘樂扭頭對商稚言說,“好多高一高二靚妹問我們他是誰。”


    謝朝飛快瞥了商稚言一眼,但商稚言沒看到。她正在書包裏找書,隨口一問:“你怎麽說的?”


    餘樂:“我說,他是餘樂,高三九班的學霸。”


    謝朝:“……好。”


    商稚言:“我就知道他會這樣說。平時我和他還有應南鄉一塊兒出去玩,有人問應南鄉名字電話,他說的都是我家裏的電話!”


    謝朝:“對啊,你不是喜歡應南鄉嗎?”


    餘樂臉色一變:“誰喜歡她了。”


    他說完掏出那台按鍵手機看一眼:“短信從來不回,我、我、我不中意。”


    謝朝和商稚言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商稚言樂得咬著吸管傻笑,她反正沒分清自己是因為餘樂而笑,還是因為和謝朝可以光明正大對眼神而笑。


    隔壁桌的幾個年輕人走了,留下滿桌子的啤酒罐。有個小孩拎著塑料袋來撿易拉罐,看到桌上沒吃完的炸豆腐,立刻抓起放進嘴巴裏。


    商稚言他們幾個麵麵相覷,把自己桌上的一碟炸豆腐遞給小孩:“這個我們沒吃過,你吃吧,是熱的。”


    小孩很瘦,大眼睛愈發顯得惶恐,他看看炸豆腐又看看商稚言,搖搖頭。


    老板從店裏走出來,那小孩拎著袋子飛快跑遠了。


    “別給他吃的!”老板忙勸誡他們幾個,“他天天來,煩死了,把我的店弄得亂七八糟。”


    餘樂不樂意聽了:“就撿你幾個瓶瓶罐罐,有什麽大不了的。”


    “他手腳不幹淨……學生妹,你看看你書包。”


    商稚言大吃一驚,連忙抓起書包。


    書包鏈子不知何時被拉開了,錢包不翼而飛。


    “肯定是明仔偷的,快去追吧!”老板大喊,“等等等等先給錢!”


    謝朝和餘樂拔腿就追,商稚言抓起三個人的書包,把學生證扔給了老板。


    那瘦伶伶的小孩提著塑料袋正走到海堤街的拐角,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個塑料瓶子。發現苦主追來,他立刻扭頭狂奔。


    作者有話要說:  《八墓村》和《惡魔的拍球歌》都是日本推理懸疑作家橫溝正史的代表作,非常精彩!


    故事以鳥窩頭偵探金田一耕助為主角,是很紮實的本格派推理。


    他的孫子就是與江戶川柯南齊名的少年死神金田一一


    (這是一個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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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冷杉、柏凜的地雷。


    謝謝ikea、趙生的營養液。


    麽麽噠大家,請大家欣賞肥貓嘟嘟的求愛之舞


    (以上請腦補


    第12章 明仔(2)


    小孩動作迅速又靈活,在巷子裏鑽來鑽去,像一隻跳躍不停的猴子。


    謝朝不熟悉此處地形,商稚言忍著膝蓋上的疼連蹦帶跳地跑,追了一會兒,那髒兮兮的小猴子身後隻剩了餘樂一個人。


    “明仔!”餘樂喊他名字,“還錢包就行!我們不罵你!”


    錢包裏有商稚言的學生證和身份證,丟了很麻煩。但那小孩聞言竟然哈地大笑一聲,跑得更快。


    餘樂暗啐一聲,緊追不舍。海堤街沿線有許多像光明裏這樣的小街小巷,有的比光明裏還要狹窄,它們仿佛是從海堤上生長出來的植物,細弱地相互糾纏,往往在不可能的地方忽然開辟出新的通路。小孩確實靈活,但餘樂從小在這兒長大,對這些巷子的熟悉程度一點兒不比明仔少。他繞了一段路,直接攔在明仔麵前,把他逮個正著。


    小孩野得驚人,餘樂抓住他細瘦手腕,他竟然張口往餘樂胳膊上狠咬。好在餘樂小時候打架打得多,太熟悉套路,見他腦袋一動立刻鬆手,直接拎著他頸後衣領製服了他。


    謝朝這時候才追上來。餘樂把那塑料袋遞給他,他從十幾個易拉罐和塑料瓶子裏找出了商稚言的錢包,還有印著“香格裏拉吧,你的休閑吧”字樣的幾包紙巾。


    “好野的小孩子。”餘樂衝一瘸一拐走近的商稚言說,“差點咬我一口。”


    他話音剛落,那小孩趁他鬆手,猛地一竄而起,腦袋衝餘樂肚子撞去。餘樂沒提防,被他衝撞得一個趔趄靠在牆上。就這麽不到三秒鍾的功夫,小孩抄起地上的塑料袋,哐裏哐啷地跑了。


    “哎呀他那隻髒手!”商稚言大喊,“餘樂!他手是不是蹭破了?”


    塑料袋在地麵的汙水裏浸著,小孩也絲毫不覺得髒。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是餘樂歎了一聲,轉身追了上去。才走了幾步,他咦了一下,回頭對商稚言說:“我們跑到朝陽裏了。”


    朝陽裏是海堤街最末端的街道,街上流淌著腥臭的魚汁,到處都是處理小魚小蝦的店鋪。附近港口的漁船回來後,好的漁獲會在靠岸之前就被酒店食肆買走,次一點的運輸往市場販賣,而不成形的死魚爛蝦,全都聚集在朝陽裏。死魚摘了發臭的魚頭,扔進機器裏一同胡攪,加些食用膠質、麵粉和色素,能做出不少魚丸魚腐。死了的小蝦小蟹不好這樣處理,往往囫圇搗碎,可以當飼料。


    朝陽裏一般是不住人的,因為太髒太臭。這兒的店鋪也隻在漁船回來之後短暫地開半天門,餘樂他們走進這條街時已經是傍晚,街麵靜謐,隻有野狗野貓飛一般竄過,留下模糊殘影。


    天色暗得毫不客氣,借著幾盞勉強亮著的路燈,他們很快看到了明仔的身影。


    他趴在垃圾桶上,小小的身體幾乎栽進去似的,正在翻找裏麵的東西。


    找出幾根腐爛的青菜後,明仔拖著塑料袋繼續往前走。剛剛一口氣狂奔,他應該是累了,易拉罐和瓶子在袋子裏與地麵摩擦,聲音單調響亮。


    沒走幾步,袋子破了,易拉罐滾了出來。明仔怔怔回頭,像是一時間沒理解發生了什麽。他攥著破袋子站了好一會兒,瘦小的胸膛不停起伏。昏黃路燈下,可口可樂的殘液從罐口流出,順著有坡度的路麵流淌。


    他們沒聽見明仔哭,但是小孩蹲下來的時候,鼻子裏發出一抽一抽的聲音。他蹲了一會兒,大腦袋埋在手臂和膝蓋裏,細弱的嗚咽一截截傳出來。但不到半分鍾時間他又站了起來,用髒手粗魯擦拭眼睛後仔細把破口係好,重新撿罐子。


    才撿了兩個,塑料袋就被人拿走了。明仔猛地嚇了一跳,抬眼狠狠瞪著眼前人。


    “我幫你撿。”餘樂一手抓住袋子,一手抓住明仔掙紮的細手腕不讓他亂動,“你家在哪兒?”


    明仔的家就在朝陽裏,那間平房和周圍的黑暗沉寂渾然一體,唯一的不同就是,屋子裏有燈光。


    餘樂和謝朝想走進去,但明仔的抗拒越來越強,來到門口時,他們甚至覺得牽著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頭狂怒的小獸。兩人才鬆開手,明仔就竄進了半開的門,隨即砰地一聲把木門關緊。


    商稚言走了這麽半天,膝蓋已經有些疼了。她靠在窗邊,發現窗戶沒關且沒有簾子,裏麵的情況一覽無遺。


    屋內是慘白的白熾燈,明晃晃從天花板打下來。一個滿頭白發的女人坐在折疊桌旁,正對著手裏的一支筆說話。屋內放著一張床,滿地雜物,似乎從沒有人收拾過。明仔進屋關門之後,聲音驚動了那女人,她受驚一般縮起肩膀,但看到進來的人是明仔,立刻又卸下防備。她神情呆滯,頭發蓬亂地紮在腦後,舉起手裏的筆遞給明仔:“吃糖。”


    明仔發現了窗邊的商稚言。狂怒的小孩跳上椅子才夠得著窗戶,他狠狠關上了那扇窗,商稚言終於聽見他今天說的第一句話,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吼出來的:“走開!!!”


    這一天發生的意外給商稚言帶來的影響比較嚴重:她的膝蓋活動太多,傷口沒愈合好,發炎了。


    謝朝感冒剛好,她就發起了高燒。昏昏沉沉度過了校運會,她一下瘦了兩三斤。


    十一月中旬,謝朝終於穿上了冬季校服,第一波強冷空氣從西伯利亞長途奔襲,直達北回歸線以南的沿海小城。矮小的地理老師在講台上躥下跳手舞足蹈,提醒眾人注意冷鋒暖鋒的區別,地球和太陽的相對運動如何影響海洋氣溫和大氣環流,以及這股冷空氣從何而來,會帶來什麽影響。


    商稚言學得越深,越是覺得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和政史地有關係。她跟孫羨分享自己的心得,因焦慮而失眠的孫羨揉著眼睛答非所問:“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的時代意義,應該就是曆史意義吧?”


    題目換個問法,似乎就披了一層新皮。文科生眼裏看的、手上寫的、腦子裏過的,都是意義不凡的漢字。商稚言掌握方法之後,不僅把謝朝寫的知識結構圖慢慢補充完整,現在也學著自己畫曆史和政治的結構圖了。孫羨看過她那幾張地理圖,非常震驚:“你這個資料哪裏來的?這整理得也太好了!”


    因為睡眠不足,早上第一第二節課總有不少人打瞌睡。往往課上到一半,班上忽然就有學生舉手站起,但不提問也不說話,隻是站著聽課,抵抗睡意。


    商稚言太忙了,所有學生都太忙了。在忙碌的間隙裏,她偶爾才會想起明仔。


    膝蓋痊愈那天,商稚言再度自行騎車上學。餘樂像是解放了一樣猛拍自己的車把:“我解放了!我是我自己的主人了!”


    商稚言踹他車輪子,他嘿嘿笑著騎遠了,回頭大喊:“你們倆回去吧,我去買點兒文具。”


    放學的路上人車擁擠,謝朝騎在外側,時不時還看一眼商稚言的腿:“真的不疼?”


    商稚言:“我鐵打的好吧?”


    她父母去吃喜酒了,謝朝便和她一塊兒去鹹魚吧解決晚餐。兩個人沒點大菜,各自要了一碗桂林米粉,坐下便吃。


    鹹魚吧最近生意被旁邊的香格裏拉吧搶走不少,老板不得不開辟各種新渠道掙錢,門口擺上了潮流雜誌和魷魚絲之類的特產。


    “買一本雜誌看看啊?”老板熟悉他們幾個,舉著一本《cool輕音樂》開口招呼,“這個特別火,很多人買。”


    商稚言:“有《動感新勢力》嗎?”


    “沒有。”老板仍不死心,“那買一份《浪潮周刊》啊,剛送來的。”


    謝朝這時候忽然碰了碰商稚言的手,示意她看外麵的情況。


    鹹魚吧外頭也擺著幾張桌子,趁著老板在店裏說話,一個瘦巴巴的小孩快手快腳地抄走了桌麵的一碟剩菜。那是沒吃完的燒臘,沒多少汁水,他用一張餐紙包著那幾塊叉燒,揣進了口袋裏。


    老板也看到了明仔,他衝謝朝和商稚言搖搖頭。“算了,一點剩菜剩飯,不要緊。”他小聲說,“我老婆還常常給他新鮮飯菜,我也沒說什麽。”


    他倆這天才知道,明仔是海堤街商鋪後廚的常客。他不太說話,常常在後廚徘徊,除了能賣錢的瓶瓶罐罐之外,偶爾也問他們要一些吃的。有的老板和廚子可憐他年紀小又瘦弱,允許他去撿客人吃剩的東西,有的幹脆直接給他打包帶走。


    “沒有人照顧他嗎?”商稚言問。


    “他媽這裏有問題的。”老板指指腦袋。


    明仔的媽媽是個精神病人,結婚之後變化不大,但懷孕的時候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病情惡化,生下明仔後愈發變本加厲,誰都認不出來了。明仔的父親說是外出打工,但一走就是五六年,再也沒回來過。明仔的外公外婆在外地,聯係不上,爺爺奶奶不想管。他六歲了,但看上去像是隻有四五歲,連戶口都沒上。


    “他媽媽正常的時候就在朝陽裏幫人剝蝦剁魚掙點錢,發病的時候不行,連門都不敢出,明仔就自己出來找吃的。”老板歎氣,“我們也做不了什麽,他現在還學會了偷東西,不知道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哎哎,靚女,買份報紙啊?”


    回去的路上商稚言情緒不高,連話都不太說,謝朝知道她記掛那個小孩,勸她:“連大人都說沒辦法,我們做不了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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