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原本不打算和他爭執,但這句話讓謝朝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的手上打著石膏,吊在脖子上,就連隔壁的叔叔阿姨見了也要問一聲怎麽回事,但謝遼鬆沒有。他仿佛一看到謝朝的傷,就立刻推斷出自己可能將要處理的諸般麻煩,語氣不耐煩之餘,更是充滿憎厭。


    兩人自然又吵了一架。謝遼鬆認為他是故意趁著秦音住院待產的日子添麻煩,又怨他去探望秦音的次數不夠多。謝朝揚聲回答:“不是你不讓我去的嗎?你不是說我要是去了,秦姨會更不舒服嗎?”


    謝遼鬆聲音比他更大:“我讓你不去你就不去了?她照顧你這麽多年,你真是個白眼狼!”


    如此種種,謝朝並不想跟商稚言說。他整夜失眠,一早就在街上遊蕩,想到可以見到自己的朋友,見到商稚言,他才覺得霧蒙蒙的朝陽也是挺好挺可愛的。


    午休的時候謝朝溜進了班上同學的宿舍。同華高中占地麵積不大,宿舍樓也沒幾棟,隻提供給在市區內沒有住房的學生。自從開學,謝朝中午不大願意回家,一直都在學校食堂吃飯,蹭班上同學的宿舍睡午覺。


    學生宿舍條件簡陋,上下鋪八人,全都是理科班的學生。謝朝跟眾人打過招呼,買了張折疊床放在床底下,每天中午打開了躺在床和床之間的過道睡一會兒。三月底的倒春寒冷得厲害,謝朝脫了外套蓋著被子,縮成蝦團。


    謝斯清給他發來短信,問他晚上回不回家。


    晚上謝遼鬆一般在醫院陪床,隨時做好送秦音入產房的準備。家裏就謝斯清和司機保姆,謝朝肯定是要回家的。


    很快,謝斯清又發來信息:“六月份我生日,我想辦一個海邊的生日party,把你朋友也一起叫過來好嗎?尤其那個借我書看的姐姐。”


    謝斯清對哥哥的朋友們充滿好奇,無論是滿嘴胡說八道的餘樂,還是家裏仿佛有一個雜書博覽館的商稚言。謝朝雖然常在她麵前提他們,但謝斯清從來沒見過,她迫切地想加入哥哥的新社交圈,結識謝朝的朋友。


    謝朝敷衍:“好吧。”


    謝斯清六月底生日,那時候高考已經結束。謝朝心想,可以啊,可以的。這個中午他居然失眠了,腦子裏全是高考過後各色各樣的節目,以及自己應該怎麽去約商稚言。


    商稚言當然不知道他腦袋裏裝的什麽。放學後她去找謝朝,給他帶了商承誌秘藏的藥酒,謝朝不知就裏,直接在教室裏擰開,身邊頓時爆發出一陣惶恐的喊聲:“誰放的大臭屁!”


    餘樂捏著鼻子跳起:“我靠,商稚言!又是這玩意兒!臭死了!謝朝我跟你說,你抹一次臭一星期,我懷疑裏麵融化了三百隻臭蟲。”


    商稚言:“可是它很好用啊,你爸不是老讓我爸幫忙買嗎?”


    餘樂:“誰塗我就跟誰絕交。”


    他和徐路捂著鼻子遁走。


    謝朝隻好小心收起,決定回家趁謝遼鬆在的時候再用。


    應南鄉拿著錢包來約餘樂謝朝吃牛雜。此時剛好是活動課,距離校門開啟還有半小時,許多學生擁擠在小賣部門口。商稚言原本以為他們來買限量供應的招牌蘿卜牛雜,但很快,學生們忽然衝另一個方向的學生食堂大門舉起了標語。


    “食堂黑心!”有人帶頭喊,“抗議漲價!”


    學生們跟著放聲大喊,手裏用小竹簽和草稿紙糊成的三角旗揮舞不停。


    餘樂:“那不是牛雜的簽子嗎?”


    小賣部老板:“對啊,就地取材嘛。”


    原來學生食堂開學之後悄悄漲了一部分菜品的價格,比如蘑菇炒雞塊一塊五漲作一塊八,西紅柿蛋湯八毛漲到一塊。食堂的飯票全體學生都可以購買,平日裏不少學生都在食堂消費吃食。這輪漲價從二月開始,起初漲了三個菜,已經有學生不滿,三月底他們發現,一半以上的菜品都漲價了,仍舊沒有任何通知說明。


    “前頭那個是學生會副會長。”小賣部老板指著外頭鬧嚷嚷的學生說,“學生會還寫了一份調查報告,交到學校去了。今兒中午食堂老板出現,被學生圍著問,他也是臉皮厚,說這食堂是他承包的,想漲就漲,學校也管不了。”


    於是就發生了現在的這一幕。


    商稚言覺得有趣極了,她第一次看到還能這樣抗議。謝朝問:“什麽調查報告?”


    “就是批發市場、菜市場和菜農那邊的價格對比啊。今年以來價格波動不大,根本沒有漲價的理由。”


    商稚言:“好想看……”


    老板:“你可以看啊,在那邊。”


    他指了指角落的桌子。那桌子上放著兩碗牛雜,還有兩份攤開了的資料。一個相機包擱在椅子上,裏麵空空如也。


    商稚言眼尖:她看見相機包上掛著浪潮社的logo掛件。


    再回頭時,走進來的赫然是崔成州和張小馬。


    崔成州見到商稚言,衝她揚揚手:“你不去抗議?”


    商稚言先是驚喜,後是困惑:“我……抗議什麽?”


    說實在話,在坐下來前,這件事情她甚至沒聽過一點風聲。


    崔成州:“我以為你喜歡湊這種熱鬧。”


    商稚言:“這是熱鬧嗎……”


    崔成州:“是啊,我以前讀書的時候,最喜歡搞不務正業的事。”


    崔成州從他們桌上順走兩根烤腸。“你們學校的學生還真有意思。”他衝商稚言亮了亮手裏的資料,“連調查報告都給我們寫好了。”


    學生會除寫調查報告、組織學生抗議之外,還聯係了浪潮社的記者。第一次聯係浪潮社的時候,有記者認為這事情不具有新聞價值,隻是安撫了事。沒幾天,兩份調查報告寄到了浪潮社,裏麵詳細地列出了從二月到三月底,本市大型蔬菜基地、批發市場、菜市場及其他學校食堂的價格波動,圖標、數據一應俱全,總結、分析一個不落。


    這份調查報告逗樂了崔成州,他主動攬下這件事,今天就是來拍照采訪的,現在打算再去跟學校領導了解情況。


    崔成州人已經走出去了,片刻後又折回來,指著商稚言:“同學,好好學習,考新聞係……不考也行,反正記者門檻低,誰都能入行。但我們浪潮社對學曆有要求,一定要本科生。”


    商稚言:“……”


    “你進浪潮社,我帶你。”崔成州說,“別反悔啊。”


    商稚言心想,我答應你什麽了我反悔。“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嗎?”她問。


    崔成州想了半天:“當然記得,嚴……嚴什麽?”


    商稚言:“……我就算當了記者也不跟你。”


    崔成州:“我不答應。”


    商稚言:“……”


    崔成州:“記住了,記住我說的話!”


    崔成州很快被張小馬拉走了。


    這周五,商稚言放學後第一時間來到鹹魚吧買新出的《浪潮周刊》。崔成州的稿子果真出現在社會新聞板塊,但不是社會調查,隻是普通的新聞報道。


    商稚言坐在自行車上匆匆翻看,連車籃子裏放的試卷被風吹走了也沒發現。


    周末過去了,謝朝家中終於迎來一個初生的小弟弟,而同華高中的食堂也終於貼出致歉聲明,宣布所有菜式回落到原價,並承諾今年之內不會再漲價。


    參與抗議的學生歡欣鼓舞,不在食堂消費的則沒覺得有任何影響。商稚言不明白的是,崔成州怎麽能把學生不滿食堂漲價這件事兒,寫成一個稱讚學生主人翁意識覺醒、學校與學生組織配合得當,同時又反映出冬春之交蔬菜市場變化的綜合性報道?


    在她看來,那就是漲了兩三毛錢的事兒。


    “也許這就是記者吧。”應南鄉一臉凝重。她的發圈斷了,正用一支鉛筆在腦後綰起長發,手腕靈活翻動,又快又好看。


    “你以後想做什麽?”商稚言問。她知道孫羨的理想是當老師,但她好像沒聽過應南鄉的未來期望。


    “我要當設計師。”應南鄉笑著說,“我要讓模特穿著我設計的衣服走t台。”


    商稚言連連點頭,她覺得應南鄉做得到。


    “你可愛死了。”應南鄉揉她的臉,“放學我要請小可愛吃冬天最後一根冰淇淋。”


    商稚言臉熱了:自從她把謝朝“夏天最後一根冰淇淋”的事兒告訴應南鄉,應南鄉總拿這個開她玩笑。


    此時的謝朝在班上狠狠打了兩個噴嚏。


    正跟他講題目的餘樂隨口:“有人罵你。”


    “不。”謝朝揉揉鼻子,“有人想我。”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從書包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文科班數學卷,選擇題的11和12題用筆打著圈,畫了五角星,還加了三個感歎號。


    這是商稚言標記難題的標誌。


    “這不是她前幾天說不見的那張卷子嗎?”


    “中午我去鹹魚吧吃米粉,老板給的。”謝朝攤開試卷,“有個光頭仔撿到了,放在他那裏讓他還給商稚言。”


    餘樂:“……商稚言認識光頭的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食堂漲價抗議——我高中時真實發生的事情,而且不止一次。大家給食堂寫意見信,去工商和物價局投訴,給學校反映,一直沒聲息,於是學生會副會長帶大家抗議,開展罷吃活動。副會長搞完之後就辭職了,緊接著食堂恢複了原價。那大概是十七歲的我第一次親眼見識小小的群眾風暴。記得當時很多不吃食堂的學生冷嘲熱諷,學校論壇上爭論了很久,但那幾毛錢對於貧困家庭的學生來說,仍然是非常重要的。畢竟是十年前呐。


    鉛筆綰頭發——坐在我前排的黑長直同學最擅長的事情,她有一次還給我們表演用一個普通的黑色水筆筆蓋把頭發綰成一個完美發髻,震驚得我們瘋狂鼓掌。我至今沒學會(我也沒那麽長的頭發……


    還有前麵寫的平安夜關燈,高二高三起哄唱歌,也是真事。第二天是聖誕節,高二變本加厲,有人帶豎笛單簧管來挑釁高三,然鵝高三已經不想搞,他們一吹我們就嘩嘩鼓掌:好棒哦,好好聽哦,再來一首。最後高二的學生被級組狠狠批評= =


    ……我的高中真的有在好好學習嗎orz


    ---


    謝謝摩托車、徐西臨女朋友川川、34353243、冷杉的地雷。


    謝謝旋轉貓貓、湛湛生綠苔的營養液。


    請大家吃招牌蘿卜牛雜和不漲價的蘑菇炒雞塊!


    第28章 周博(2)


    晚自習最後一節課,商稚言和孫羨偷溜出教室透氣。


    經曆了一次難度極高的五市聯考,班上氣氛十分壓抑,新的幾個插班生倒是閑適愉快,整天拿著本《男人裝》在最後一排翻看,與前麵的學生仿佛身處兩個世界。


    孫羨情緒不佳,她太容易緊張,遇到做不出來的題目就死磕,總是鑽牛角尖裏去,聽到翹課立刻來了精神。應南鄉則忙於手抄曆史政治知識點,一邊抄一邊默背,分不出一絲時間操場溜達,並認為在這種冷颼颼的天氣裏跑操場散步的,都是小傻瓜。


    商稚言和孫羨兩個小傻瓜在空無一人的操場上走一圈後,跑進鋪著草皮的足球場裏。空氣中的濕氣過分充盈,球門柱上嘩嘩淌水,摸上去滿手濕潤;草葉上凝結著一串串夜露,打濕了商稚言的腳踝。


    天氣預報說這可能是2010年春天的最後一場冷空氣。一想到這兒,她立刻開始回憶太陽直射點在南北回歸線之間如何移動,如何影響季風,暖濕的季風又是如何將南海的水汽泱泱推往陸地,這座沿海小城市才終於迎來特殊的氣候現象:回南天。


    商稚言拍了下自己的額頭:這不是重要的考點。


    她最近有點兒入魔了。在街上看到英文招牌,就開始逐個順著字母回憶單詞表內容,從海堤街經過則默背太陽係行星各自特點,和地月距離如何影響潮汐,等回到家吃晚飯看新聞聯播,那才是真正的政史地大複習:冬奧會短道曆史上第一位三冠王王濛可能成為政治題,即將在上海舉行的世博會則是今年高考大熱點,南極昆侖站開始建立,甲型h1n1流感的疫情變化,“嫦娥一號”,人大……


    連張蕾都忍不住讓她好好吃飯,別盯著電視發呆,要適時放鬆。


    孫羨正在球門前模擬踢球動作。“我踢過足球。”她說,“小學時差點還進了女子足球隊,可惜集訓之前我發燒了,沒去成,之後就再也沒人找過我。我給你表演一個帶球過人……”


    孫羨放鬆的時候會說很多話,若是緊張起來,則可以一上午不吭一聲。科任老師總勸她多放鬆,沒問題,但孫羨提心吊膽,沒有一天能安心。開學後聽聞隔壁九中一個理科複讀生因為壓力太大精神出問題了,高三學生更是人心惶惶,連應南鄉也開始嘀咕自己是不是應該再談個戀愛緩緩。


    “你為什麽想當老師?”商稚言忽然問。


    “輕鬆,穩定,一年有兩個假期呢。”孫羨說,“我的目標是免費師範生,競爭還挺大的。不過我家裏人都說老師是最好的職業,比公務員還好,所以我一定得考上。”


    “是嗎?”商稚言歪了歪頭,“但我看餘老師就挺累的。高三班的老師都很累。”


    “誰教高三啊,我要當小學老師。”孫羨又不太敢肯定似的,“小學老師應該很閑吧,小屁孩子能有什麽事,課隨便上上就好了,每天下午四點半放學,好爽。”


    商稚言:“學生放學,老師也能下班嗎?”


    孫羨擺擺手:“……我不知道。”


    教師這個職業的好和不好突然模糊了,但至少這個時候,她們對職業、未來和工作,還充滿天真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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