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稚言欲言又止,沉思片刻後才開口:“斯清,你能告訴我你出了什麽事情嗎?這會不會跟你……的腳有關係。”


    謝斯清想了想,她並沒有抗拒這個話題:“會嗎?但爸爸和哥哥都說,當時綁架我的人還沒放出來。”


    “……綁架?!”商稚言失聲,“發生了什麽事!”


    這回輪到謝斯清發愣了:“我哥沒跟你說?”


    商稚言搖頭。謝斯清聳了聳肩:“一點小事故。還是等他跟你講吧。有人找你。”她衝商稚言身後示意,商稚言回頭,看見崔成州在門口衝她招手。


    崔成州身邊還站著李彧。商稚言以往隻看過李彧照片,沒見過真人,發現他人倒不像照片上看起來那麽瘦弱,鼻梁上一副黑色細邊框眼鏡,一雙眼睛正上下打量商稚言,像忖度和評價著什麽。


    “李彧,你boss。商稚言,我徒弟。”崔成州簡單引見,“特稿通過了,周五發。”


    商稚言心中一陣激動。浪潮社兩微一端周五的特稿位置,是專門用來發高質量和大事件稿子的。她之前從未想過能得到這個時間段的特稿位置,一時間樂得不知道說什麽好,崔成州瘋狂衝她眼神示意,她忙向李彧道謝:“謝謝李老師。”


    “不用。”李彧說,“稿件質量很高,崔老師對你評價也非常高。希望你在我們新媒體中心繼續用心工作……”


    商稚言忙點頭。


    李彧這時又接上一句:“成為新媒體中心的一份子。”


    崔成州歎了一聲:“你放棄吧,李彧,這是我徒弟。”他不再跟李彧爭辯,拍拍商稚言肩膀,回自己工位去了。


    李彧盯著崔成州背影,忽地一笑:“老崔說你是他徒弟。”


    商稚言不解。,李彧盯著她低聲道:“老崔學生很多,在財經中心他是負責調/教新人的。但能被他用徒弟稱呼,你還是第一個。”


    商稚言傻笑不已:“我是要跟著崔老師的。”


    李彧:“跟著我不行嗎?”


    商稚言:“可是,可是崔老師他高中時候就已經跟我說好了的。”


    “噢……”李彧點點頭,恍然大悟,又帶點兒遺憾,“他這麽早就看中你了啊。好了,去工作吧。”


    商稚言:“我會努力的。”


    李彧又笑了:“我也會努力的。”


    他衝商稚言擺擺手。


    新媒體中心的主任隻負責行政和人事工作,具體的媒體工作內容基本全由李彧控製。商稚言以為李彧會是個不太好相處的領導,但沒想到他毫無架子,還十分親切。謝斯清見她回來,小聲道:“姐,你們單位的同事都挺好看的。”


    商稚言心想,她說的肯定不是留著一圈胡子的崔成州。


    仔細記錄下謝斯清說的這事情,商稚言決定先聯係銀行問清楚卡的事情。謝斯清一臉還想跟她繼續聊天的樣子,商稚言卻被同事叫走,去參加新媒體中心的員工培訓了。


    告別時,謝斯清高高興興和她互加了微信。她看起來心情太好了,商稚言老懷疑她來找人是假,專程找自己是真。


    晚上,新媒體中心的編輯聯係了商稚言,告訴她自己擬了幾個新題目,讓商稚言看看合適不合適。商稚言奇道:“編輯改題目還需要跟記者講嗎?”


    “李彧說得讓你看看,你說行,我們才用。”


    商稚言於是認真過了一遍,想了又想,忐忑道:“我還是覺得我原本的題目比較好。”


    她以為會遭到拒絕,但編輯一口答應:“行,那就用你的題目。”


    掛了電話,商稚言半天都沒回過神。新媒體的編輯這麽好說話?那上周的爭執事件又是怎麽回事?


    今天沒有需要加班趕的稿子,商稚言輕鬆地度過了無所事事的一晚上,睡前還跟應南鄉視頻了一會兒。應南鄉的戀愛之路又有波折,男友要調到外地,希望她一塊兒去,但她不願意。兩人吵了好幾次架,現在陷入冷戰。


    應南鄉比之前冷靜多了,她沒哭,也不吵嚷,一本正經跟商稚言分析離開的利弊,留下的利弊,最後的結論是:我們相互之間可能不適合。


    商稚言:“你難道不覺得世界上最適合你的人是餘樂嗎?”


    應南鄉頓了一會兒,喝口水:“他太認真了。”


    商稚言不解:“認真有什麽不好?”


    應南鄉:“他認真了十幾年,我不知道怎麽才能回報他。好沉重啊。”


    商稚言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端倪:“你不討厭他?”


    “廢話。”應南鄉笑道,“我討厭他還能跟他做這麽久朋友?”


    她開始哼:能成為密友大概總帶著愛。


    恰在此時,餘樂的電話打進來了。商稚言掛斷視頻:“嗯哼?”


    “下樓。”餘樂說,“我有話跟你說。”


    商稚言順手端上麵前一小碗草莓,餘樂在門口楊桃樹下等她,順手拿了幾顆草莓。“請坐。”餘樂神情嚴肅,“這件事是謝朝跟我說的。我想了幾天,決定告訴你。你記得謝朝有個妹妹嗎?”


    商稚言點頭:“我今天還見過她。”


    她說出謝斯清今天來訪的事情。餘樂麵色驚訝:“你知道她出了什麽事嗎?”


    “不知道。”商稚言說,“沒來得及問。”


    餘樂坐在她身邊,一口囫圇吃下兩個小草莓。“我和你見過謝斯清的。”他說,“你肯定不記得了,我也是。如果不是謝朝提起,我根本一點都想不起來。高考完那天,就是謝朝約你去溜冰場那天,你記得有個小姑娘到店裏租書嗎?她穿校服裙,是私立學校的。”


    商稚言隻隱約有一點點印象,似乎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但她完全想不起那姑娘的模樣。


    “……她是謝斯清?”


    “對。”餘樂點頭,“她要趕去體育館參加學校的活動,我跟她說,可以抄近路,從朝陽裏過去。”


    朝陽裏已經拆了,但十年前它還在。商稚言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們和謝朝騎車穿過朝陽裏的黑暗街道,那時候明仔的家還在,腳手架搭得很高,石灰堆在架子上,像一個蹲著的人影。餘樂一路狂蹬車追謝朝,大聲給他講鬼故事。


    那天早上下了一場大雨,時間很長很久。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那袋堆在腳手架上的石灰會砸到謝斯清的腿上。


    石灰不知放了多久,已經結成結結實實的一大團,十分沉重。


    謝斯清騎車進入朝陽裏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朝陽裏的鋪子基本都關了門,路上沒有人。她沒注意有人緊隨著自己,直到一根鉤子砸在車輪上,她被絆得直接從車上摔倒。


    她慌忙回頭,看到一個瘦高青年站在身後。他腦袋溜光,臉色蒼白,那根鐵鉤就是他扔出去的。而在他身後,還有幾個正往這邊奔來的人。


    “跑!”光頭青年忽然衝謝斯清大吼,“快跑!”


    第42章 火點(6)


    對謝斯清的行動,是一次預料之中的意外。


    那日謝斯清的學校在體育館開展活動,而當時秦音生下孩子沒多久,謝斯清每天中午都會騎自行車從學校回家,和媽媽、弟弟玩上一會兒。那天下著雨,司機想接送她上下學,為了繞道去光明裏,謝斯清拒絕了。


    雄哥的人早就瞅準了這一天,他們打算展開行動。出乎意料的是,謝斯清下午上學時,沒有走既定的路線,而是去了光明裏。


    那時候周博在光明裏附近的鋪子裏和姐姐選家具,雄哥讓他過去,周博不敢拒絕,別別扭扭地去了。他看著謝斯清來到商稚言家裏,又看著她離開,拐入朝陽裏。雄哥的人推搡他:你去攔住那個妹仔。


    出手的人是周博,其餘人最為安全。周博手裏被塞了一根鐵鉤子,他往前跑了幾步。謝斯清不熟悉朝陽裏路況,她騎得並不快。在身後各人的催促聲中,周博扔出了鉤子。鉤子本應該衝著謝斯清去的,他們要在瞬間讓她失去行動能力。


    但扔出去的時候,周博的手停了一停。姐姐想給他買房子,讓他正經地談戀愛結婚,脫離雄哥的控製。他們看了沙發、電視櫃、餐桌,還選了一整套櫥櫃,在他來到這兒之前,姐弟倆還在聊著家具怎麽擺,日子怎麽過。這怔忪的一瞬,令鐵鉤子失了準頭,砸在謝斯清的後輪上。


    砸中瞬間,周博聽見身後一陣低罵。藏身於角落的幾個男人衝了過來,周博往前疾跑幾步,衝謝斯清大喊:跑!快跑!


    謝斯清年紀小,但人不傻。她瞬間察覺這事情有問題,顧不上自行車,拔腿就跑。路麵不平整,坑洞太多,她跑了幾十米,猛地被絆倒,一下撲到地上。


    有人奔到她身邊,抓住她的手,把她拖起來。她驚恐尖叫,發現那人是剛才的光頭。等她被光頭拉起來,身後幾個人已經追了上來。謝斯清嚇得腿軟,哇地大叫。光頭又把她拖起:“你一直往前跑!別管我!別回頭!”


    謝斯清跌跌撞撞朝前去,身後忽然一陣亂響:光頭被人打倒,斜著飛了出去,正好撞上一旁的腳手架。竹製腳手架抖動不已,簌簌亂響。


    “光頭仔你癲啦?!”有人朝謝斯清追來,有人用鐵棍指著那光頭青年喝罵,“她是雄哥的目標!”


    謝斯清轉頭往前跑時,腳手架忽然劇烈抖動幾下,在她麵前砸下幾塊磚頭。她嚇得跌坐在地,再想爬起時,忽然嘭的一響。


    劇痛瞬間讓謝斯清腦中空白了一瞬。一個石灰袋子砸在她右側大腿上,壓得很死。右腿在膝蓋處扭成了奇怪的角度。謝斯清急喘著,開始瘋狂哭叫。


    身後追擊的人一下呆了。被沉重石灰袋子壓著的膝蓋貼緊地麵,蜿蜒流出一道血。謝斯清完全失去了行動能力,她拚命想要推開那袋水泥,但袋子濕滑,她恐慌中力氣不夠,又因為害怕和劇痛一直發抖,石塊一樣重的袋子根本紋絲不動。


    腳手架徹底鬆散,嘩啦啦全部倒下。謝斯清嚎啕大哭,抱著頭趴在地上。身後沒了聲音,那些人都走了,光頭被砸得頭破血流,一手捂著腦袋,一手掏出手機,朝她跑過來。


    警察開始偵辦案件之後,謝斯清才從父親口中得知,那個打了報警電話之後就逃跑的光頭青年叫周博,他的姐夫蘇誌雄正是這場事故的策劃者。他們想綁架謝斯清,向謝遼鬆誆一筆錢。蘇誌雄當年和謝遼鬆在生意上有過一些往來,謝遼鬆認為他做的不是正經生意,不想與他合作,還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蘇誌雄暗暗記仇到今日。


    謝斯清聽這些話,也隻是聽過就罷。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的腿上,右腿從膝蓋以下沒了知覺,連動都不能動了。膝蓋骨粉碎性骨折,神經和肌肉受損,能不能恢複,醫生的答複是:不好說。


    謝朝問她怎麽會出現在朝陽裏,謝斯清說是去看商稚言和餘樂。得知是餘樂告訴謝斯清走朝陽裏這條舊路之後,謝朝臉色蒼白,緊緊抿著嘴,許久都沒有說話。


    國內醫療水平有限,謝遼鬆不敢冒險,決定帶謝斯清去美國治療。秦音天天以淚洗麵,她終於開始直接指責謝朝:若不是謝朝認識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朋友,若不是謝朝天天往外跑不呆在家裏陪妹妹,若不是謝朝……等等等等,總能從謝朝身上找出錯處。


    謝朝從不反駁。在謝遼鬆開始安排出國事宜的時候,他對父親提出,自己要陪謝斯清一起去美國治療。他可以在那邊上學,可以學習相關的專業,他會竭盡全力,讓妹妹重新站起來,走起路。


    “他阿姨和弟弟直到年底才去,那時候正好也破了案,所有人都抓到了。這麽多人裏就光頭仔判得輕一點,我估計謝朝她爸爸那邊做了點手腳。”餘樂說,“你現在明白了嗎?謝朝為什麽不理我們,為什麽不跟我們聯係。”


    商稚言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事實如同晴空一道霹靂,砸得她茫然空白。那發生在謝斯清和謝朝身上的所有事情,遠遠超出她的想象,比她曾給謝朝找的一千零一個借口更匪夷所思。


    謝斯清的事故確實與商稚言和餘樂無關,但若是細細追究,又似乎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是他們指錯了路,讓謝斯清走入一條偏僻的、無人的街道,遭遇了不幸。


    “我發給他的每一封郵件他都看過了。當然他從來不回複。”餘樂低聲說,“他不是不想理我們,隻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這天晚上,商稚言一直睜眼到天明。她心裏太難受了,又疼,又苦,為謝朝和謝斯清遭受的一切。這十年裏曾決定要研製出最厲害機器人的謝朝改變了自己的誌願,他為謝斯清做了一副又一副的外骨骼,讓謝斯清不斷更換,直到能站起來,重新走路。


    在謝斯清的生命裏,謝朝就是那副附著在身體之外的外置骨骼,支撐她,護持她。


    第二日,商稚言完成當天工作後已經是晚上八點,小陸說謝朝今晚仍在加班。她打定主意今天要見到謝朝,立刻叫了一輛滴滴前往園區。在路邊等車時,李彧正好開車經過。他搖下車窗:“回家嗎?我送你。”


    商稚言多謝他好意:“我去見個朋友。”


    李彧笑道:“我也送你。”


    商稚言:“太遠了。”


    李彧仍未放棄:“在哪裏?”


    商稚言隻好明說:“高新科技園區。”


    李彧似乎有些恍然大悟:“噢……”


    商稚言也不知道他恍然大悟了什麽,但好歹把李彧打發走了。李彧總是笑眯眯,臨走時又叮囑他路上注意安全,商稚言對他印象非常好,至少李彧現階段的態度,比自己的上一位老師崔成州友善了不止一星半點。


    奔波一個多小時抵達高新科技園區,商稚言卻意外在園區附近的公車站看到了謝朝。天上下著蒙蒙小雨,夜裏很涼,謝朝穿著工裝,衣袖捋到肘部,顯然剛從操作中脫離。他坐在公車站的凳子上,望著路麵。


    商稚言下車奔向他:“你在這兒做什麽?”


    謝朝沒提防她從另一個方向跑來,略吃了一驚:“等你。”


    商稚言:“……你怎麽知道我要來?”


    謝朝:“小陸說的。我以為你坐公車來。”他聳聳肩,商稚言看見他手裏拿著一把折疊傘。


    她坐在謝朝身邊,半晌沒吭聲。雨漸漸大了,這也許是春天的最後一場雨。商稚言又想起以前學的那些知識,心想這是暖鋒帶來的降雨麽?


    遙遠的天空雲層裏滾過雷聲與電光,真正的暴雨降落在海麵上,掀動了風浪。商稚言穿著半袖上衣,手臂有些涼,但她胸口翻騰著滾燙的情緒,一刻都不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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