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恬訥訥地走到車前,被拉上車,發動機發動,車身微顫。


    然而搭乘車子剛發動,還沒開始走,前方突然傳來噩耗。


    降雨造成泥石鬆動,前方路麵山體再次發生塌方。


    出去的路又被堵住了,車子走不了了。


    雨滴打在車頂棚上的聲音震響。天空傳來轟隆的雷聲。雨勢說來就來,像潑像倒。


    車上的人頓時陷入絕望:“怎麽辦?”


    指揮員已經被淋得渾身濕透:“下車,搭直升機!”


    所有人一下車便被淋濕,安置區還剩最後幾百名群眾,直升機的轟鳴幾乎震的人聽力失聰。


    天色暗的像黑夜。


    隻剩直升機這一種轉移途徑,臨時搭建的停機坪停不了那麽多的直升機,每一輛直升機搭乘的人數極其有限,而大雨給直升機的起降帶來的難度極大,所有人轉移速度極慢。


    大雨傾盆,安恬被淋得幾乎睜不開眼。


    即使沒有滑坡的威脅,如此大的雨已經是十分駭人。


    山上泥土鬆動,不少的碎石滾落,已經有開始滑坡的跡象。


    葛萱嚇得分不清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


    比起地震的突如其來,此時才真正領會到什麽叫做死亡的恐懼。


    中央下達命令尕興縣的人民群眾與參與救援的官兵全部轉移,安恬被淋得渾身直發抖,一直看向縣城的方向。


    直升機冒著暴雨不停起降。


    快要輪到她上直升機了。


    指揮員帶著這一批人靠近停機坪,直升機螺旋槳扇起的巨大的風,吹在已經濕透了的人的身上,幾乎要帶走人所有的熱量。


    安恬一直看一直看,終於看到不遠處,穿著迷彩服的人從縣城的方向列隊跑來。


    如果山體滑坡,整個城市便會被掩埋。


    那便不是被埋在倒塌的房屋裏,而是被埋在傾覆的大山之下。


    沒有人能生還。


    今天早上見麵時的畫麵在眼前。


    她說的話也還在耳邊。


    冷硬,生疏,無法言喻的埋怨和恨。


    可是最後呢?她真的那麽恨他,她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他了嗎?


    如果說,這些話要成為她跟許嘉辭說過的最後的話呢?


    好不容易見了一麵,他們好不容易見了一麵……


    安恬看了一眼直升機,突然,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你們先走!不用管我!”


    葛萱和指揮員在身後的呼喊淹沒在直升機震耳欲聾的轟鳴裏。


    安置區的群眾已經都到停機坪等待轉移去了,最後撤離的官兵和武警在這裏集合。


    他們有的用擔架抬著剛從廢墟裏救起來的傷者,有的背上背著不能行走的老人,都在把人民群眾往停機坪送,安置區一片混亂。


    “許嘉辭!”安恬大聲喊,隻是雨聲太大,她的聲音變得無比渺小。


    所有人都穿一樣的衣服,忙碌著,大雨讓人的視線模糊,安恬不停地尋找著,絕望地尋找著,終於,雨幕之下,她看到一個人,向她的方向義無反顧地奔來。


    安恬也奔向他。


    她撞進他的懷裏,踮起腳,手臂死死抱住他的脖子。


    許嘉辭沒想到安恬還在安置區,他把她從他身上扯下來,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氣急敗壞地吼道:“你怎麽還沒走!”


    安恬看著他的臉,不說話。


    許嘉辭二話不說就拉著安恬往停機坪跑,把她交給那裏的指揮員。


    “還有一個。”他對指揮員說。


    指揮員想把安恬帶走,卻發現安恬死死抓著許嘉辭的手臂不放。


    安恬:“我不走,我跟你一起走!”


    許嘉辭氣極,山體滑坡說不定就在下一秒,多留一秒就多一秒危險,他掰著安恬抓他胳膊的手:“我在最後麵,你跟著我幹什麽!”


    他急迫之下力量加重,安恬的手被他掰開之後往後退了兩步,沒站穩,跌坐在泥濘裏。


    指揮員看著這兩人,對許嘉辭打了個先去忙那邊你跟她說的手勢,走了。


    許嘉辭後悔不已,忙托著安恬胳膊把她抱起來。


    安恬站起身,突然死死抱住許嘉辭腰。


    她說:“你不要趕我走。”


    上一次的分別就是整整五年,這一次的分別,她不知道要多久。


    早上見麵時隱忍的情緒,現在如這場暴雨,在迫在眉睫的生死之下,轟然爆發。


    安恬捶著許嘉辭的胸膛,眼淚滑落,和臉上的雨水混在一起:“許嘉辭,我恨你,我恨你嗚嗚嗚嗚”


    許嘉辭心痛的快要裂開,他承受著安恬的拳頭,一把把她抱住。


    他懷抱極緊,幾乎要把人擁進骨血。


    他顫抖著聲音,隻是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答應你,等這一次過後我就去找你,我一定去找你,到時候你趕我走我都不會走,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安恬淚眼朦朧。


    許嘉辭又突然笑了一下,鬆開安恬,握著她的肩膀,對著她說:“你不是一直想繼承我的遺產嗎,如果……如果我不能來找你的話,我的所有遺產都給你,倒時候會有律師來找你,所有的密碼都是你生日。”


    這批轉移的直升飛機隻剩最後一架了,轉移迫在眉睫。


    直升機不等人,人滿就會走,而下一批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來。


    許嘉辭幾乎哀求:“快走,你快走好不好。”


    安恬拚命搖頭:“我不要你的遺產,我不要你的遺產,你跟我一起走”


    許嘉辭答應著:“好,好,我跟你一起走。”


    他苦笑。


    傷員都還沒轉移完,他怎麽可能跟她一起走。


    直升機即將起飛。螺旋槳的聲音震耳欲聾。


    安恬被許嘉辭重新帶到停機坪指揮員那裏。


    安恬察覺到許嘉辭要放手。


    她就知道他是騙她的,他不會跟她一起走。


    安恬死死抓住許嘉辭不放。


    許嘉辭跟她說著什麽。


    螺旋槳的聲音太大,她聽不到許嘉辭在說什麽,隻是看到他雙唇在動,說到最後抓著她肩膀的手收緊,她的肩胛作痛。


    安恬不知道許嘉辭跟她說了什麽,隻知道許嘉辭不會跟她走的,他不可能跟她走的。


    安恬一掌推在許嘉辭胸前,把他推得往後一步。


    安恬撕心裂肺地朝他吼:“許嘉辭!騙子!你個騙子!混蛋!”


    “你不是說好要跟我一起念t大的嗎!你去哪兒了!你從小就欺負我,後來說分手就分手,說不喜歡就不喜歡,說消失就消失,你憑什麽!現在說讓我走就讓我走,你到底憑什麽!”


    許嘉辭怔怔地看安恬。


    她渾身濕透,身子孱弱,甚至還在發著抖,她不停衝他吼,螺旋槳的巨大噪音下他聽不見她吼的什麽,隻知道她的每一句好像要用光全身所有的力氣。


    “你讓我一個人走!我告訴你,即使被埋到土裏你也要給我爬出來!你要是死了,你要是敢死,我就帶著你的遺產去找新的男人!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不會騙我的男人!我就不要你了!我再也不等你了!我不會再等你了!”


    他再也忍不住,捏著安恬的下頜,狠狠吻了過去!


    安恬整個人僵住,所有的話語都被堵在了口中,她睫毛上還掛著雨水,看到許嘉辭近在咫尺的臉。


    他從來沒有這麽侵略性地吻過她,吻得她發痛,嘴裏全是雨水,她甚至能感受到有泥沙唇齒間在翻滾。


    她僵硬地任許嘉辭在她唇上輾轉,仿佛沒有了雨聲和螺旋槳聲,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終於,許嘉辭放開她。


    他胸口急促地起伏著,把安恬交給停機坪指揮員,然後扶了扶頭上帽子,頭也不回地離開。


    第49章


    直升機起飛。


    安恬坐在靠窗的位置, 耳膜被震得幾乎快要破裂。


    葛萱他們已經搭前麵的直升機走了,而她很幸運,在最後的時刻點趕上了最後的一架直升機。


    雨點被螺旋槳甩在直升機玻璃上, 安恬透過雨水中模糊的機窗, 看到地麵的世界一點點變小,高聳的大山因為山體鬆動而裸露著猙獰的岩石, 山腳下, 是突然看起來無比渺小的尕興縣城。


    直升機飛行速度很快, 繞過一個又一個連綿的山脈,直到尕興縣在視線裏消失不見。


    安恬頭靠在機窗。


    對一人積攢了五年的怨恨, 此時在“好好活著”麵前,分崩離析地瓦解。


    風雨飄搖的直升機飛過下雨的地帶,烏雲的邊際照出金色的光, 打在安恬的臉上。


    機上的人一顆緊懸的心終於微微放下,臉上露出些許微笑。


    安恬被雨淋濕的試衣服貼在她身上, 被溫度的陽光一照, 一冷一熱,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眼前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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