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記得小時候那一排一排紅色的磚瓦房,還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麥秸地,這麽多年過去,東寧村肯定發展了不少,但薑玥卻因為學業繁忙,從來沒回去看過。


    偶爾有幾次心血來潮想回去也都被薑爸以各種理由勸退。


    陳英陽表示自己剛好下班,可以開車送薑玥過去。


    薑玥想,反正有車接送,而且她太久沒回去根本不知道狀況,有陳英陽介紹也算省事,便點頭同意。


    開車從市中心去東寧村耗費了不少時間,等兩人到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發暗。


    “這就是那十畝地?”薑玥看著眼前種滿了各類果樹的肥沃土地,直接愣住。


    她從前還沒覺得十畝地有多大,畢竟隻有十,不是百也不是千,卻不曾想,這十畝地真正擺在眼前的時候,場麵如此震撼。


    媽耶,她上輩子到底是怎麽覺得這十畝地不值錢的?


    別說拆遷了,哪怕不拆,光是靠種地賣果子,估計也能過個小康以上的生活。


    陳英陽指著視野最盡頭的蘋果樹,又指了指老遠一片果實累累的玉米地:


    “從這裏到那裏,全是這十畝地的範疇,我們再去看看小樓。”


    “好。”


    薑玥收起心裏的震撼,跟在陳英陽身後進入村莊。


    與記憶中那個破舊的小村子相比,東寧村早已改頭換麵,家家戶戶蓋上了三層小樓房。而其中最顯眼也是最高的一棟小樓房,就屬於薑家。


    小樓是前兩年施工完畢的,隻是還沒裝修完。


    薑爸那時候總說,自己在村裏蓋了套大房子,等有錢了就裝修成別墅的樣子,不比那些豪宅差。


    他還說,薑玥以後畢業了高興就去找工作,不高興就回村子裏他養著。


    薑玥以為爸爸是吹牛,根本沒往心裏去,誰曾想薑爸說的半句都不摻假。


    “爸……”


    薑玥看著眼前還很嶄新的小樓,眼眶一熱。


    爸,要是你沒走,我願意來村子裏陪你。


    拆遷算什麽?哪裏比得上爸爸。她寧願這個村子永遠不拆遷,然後和爸爸就住在小樓裏,每天靠種地耕田生活。


    可爸爸永遠回不來了,這棟樓,也很快會在挖土機下灰飛煙滅。


    薑玥正感傷著,陳英陽也默契地不做聲。


    就在這時嘎吱一聲——


    原本緊閉著的大門,突然從裏麵被人推開了。


    第5章


    “你是誰?”/“二叔?”


    兩人異口同聲地開口了。


    薑玥一眼就認出,眼前這個邋裏邋遢,穿著破舊,手上還舉著個煙袋的男人,便是薑爸的親弟弟,也是自己的二叔。


    “二叔”卻沒有認出她,站在原地眯著眼端詳許久,才恍然大悟:


    “是玥丫頭啊——”


    薑玥麵色不大好看。


    她對這個二叔的印象並不好,來源於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小時候,爸爸承包工地賺了些錢,算是村子裏冒尖兒的那一批,然後二叔就領著自家的兒子上門了,說他兒子才是老薑的根兒,要把兒子過繼給薑爸,讓兒子在城裏過好日子,至於薑玥這個女兒,終究是要潑出去的水。


    當時給薑爸氣得就把人臭罵一頓轟了出去,但看起來二叔依然是賊心不死。


    第二件事便是上輩子薑爸生病。


    住院要錢手術也要錢,薑爸手上的存款買房首付了,沒剩多少,房子又給薑玥後媽要了去,所以薑玥隻好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借錢。


    這些年薑爸沒少接濟二叔家,可當薑玥開口的時候,二叔卻兩眼一瞪,說自己半毛錢都沒有。


    結果薑爸剛走沒多久,他就拖家帶口過來找薑玥要買那十畝地。


    “二叔,你在這兒幹嘛呢?”薑玥問。


    薑二叔賊眉鼠眼地看了一眼薑玥身邊的陳英陽,揣摩著他和薑玥的關係,然後道:“你爸走了沒人照看房子,我過來照看照看。”


    “這房子裏麵也沒家具需要照看啊?”薑玥繼續說。


    薑二叔諱莫如深揮了揮手:“女孩子家家的,懂什麽——”


    薑玥順著門口打開的縫隙朝裏麵望了一眼。


    明明是新房,也沒裝修完,但院子裏居然擺放著各種雜物。這也就罷了,距離院子最近的那個房間窗戶大開著,正往出冒著滾滾白色的炊煙。


    薑玥冷笑了一聲,心裏有了數。


    這時,從屋子裏突然風風火火竄出來個拿著鍋鏟的中年婦女,對著薑二叔就是一陣吼:“叫你去買鹽你杵在門口幹什麽!”


    “別吵吵。”


    “我怎麽就吵吵了!”


    “玥丫頭過來了。”


    “我管你什麽玥丫頭死丫頭的,我要的鹽呢?”中年婦女狠狠一通發泄,就差沒把鍋鏟拍在男人頭上,然後才反應過來:“什麽,玥丫頭……”


    “二嬸好。”薑玥語氣如常,完全看不出來有任何的情緒變化。


    薑二嬸見到薑玥,這才悻悻地收起手中的鍋鏟。


    她壓根沒見過薑玥,也沒和薑玥打過交道,隻聽說薑玥是村子裏唯一的大學生,學習成績老厲害,不像自己那三個不爭氣的孩子,吊車尾。


    “既然來了,就進去吃頓飯唄。”


    薑二嬸還是精明的,她知道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


    更何況,畢竟他們一家是薑玥的親戚,她男人是薑玥的親叔叔,所以哪怕他們占了薑玥家的房子,隻要他們嘴巴放甜點,薑玥一個小姑娘,恐怕也張不開那個拒絕的嘴。


    但她萬萬想不到,薑玥不但拒絕了,而且還要趕他們走。


    “飯就不吃了,我不餓。”薑玥客氣地拒絕了二嬸的邀請,然後話題一轉:“二叔二嬸,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麽時候住進來的,不過這棟房子是我爸生前留給我的東西,現在我急需要還貸款,所以打算把這棟樓賣了,站在我旁邊的就是買家,你們趁早搬走吧。”


    “什麽?你要賣了?!”


    薑二叔一聽這話急得差點沒跳起來。


    薑二嬸的神色也變了,急忙勸薑玥:“玥玥,這房子可不敢賣啊,你爸留給你的,賣了可是要天打雷劈呦!”


    “我也不想,但如果貸款還不上,我不就成老賴了?”


    說著,薑玥給身邊的陳英陽使了個眼色。


    陳英陽立刻就懂了,接著薑玥的話就說:“這房子我們倆已經簽了合同,奉勸二位趕緊搬出去,否則就算你們私闖民宅,私闖民宅是犯法的,最高可以判三年有期徒刑。”


    “犯法……三年有期徒刑……”


    薑二叔和薑二嬸傻了眼。


    兩個人都是沒什麽文化的農村人,根本不懂那些法律上的彎彎繞繞,被陳英陽這麽一唬,還當真是以為他要報警抓自己。


    但一方麵是害怕,另一方麵卻還是貪欲熏心。


    這房子是薑爸的沒有錯,可在薑二叔眼裏,薑爸的就跟自己的沒什麽區別,更何況薑爸還隻有一個女兒。這女兒先是沒了媽,後又沒了爸,常年不在村子,他便一不做二不休搬進了房子,享起了齊人之福。


    要是薑玥不管,這房子可能就真讓他住一輩子。


    這還不算什麽。


    最要緊的是,村子裏最近一直都有傳消息:東寧村快拆遷了。


    拆遷什麽概念?幾套房幾百萬眨眼功夫打到你卡裏。


    尤其是在帝都跟前,賠償的金額必不在少數,薑二叔和薑二嬸聽了眼睛都快發直了,就等著拆遷後狠狠賠一筆。


    但薑二叔打聽了,拆遷賠償也得按規矩來。


    房子是多大的就給賠多少平房米,有多少土地就給賠多少錢。


    薑二叔自己的家在東寧是最破的爛瓦房。


    全村上下就他家沒把房蓋起來,土地早年貪錢賣了,這些年大哥給他貼的錢也被他不是賭就是酒霍霍地幹幹淨淨。真算下來,他拿不了多少錢。


    與之正好相反的就是大哥家,不僅有十畝好地,還蓋了村子裏最高的樓房。


    薑二叔那個眼紅羨慕,整天做夢那是自己家的。


    大哥在的時候他不敢動手,大哥人一走,他就立刻動了歪心眼兒。


    “丫頭你聽二叔一句勸,這房子賣了你爸在黃泉下都不得安寧,你不能這麽自私自利。”薑二叔勸的苦頭婆心,一輩子沒這麽著急過。


    然而薑玥油鹽不進:“我爸讓我賣的,已經賣了你們說什麽都沒用。”


    “就沒見過你這麽胡攪蠻纏的人!”薑二嬸終於忍不住指著薑玥的鼻子開始罵街。


    “又沒偷又沒搶的,我怎麽就胡攪蠻纏了?”薑玥輕飄飄看了她一眼,反問道:“話說回來,二叔二嬸你們是怎麽住進去的,我爸沒給你們鑰匙吧?難道你們是把門鎖砸了,這門我記得當初買的時候好幾千塊錢呢。”


    薑玥話裏話外都在說二叔薑二嬸私闖民宅。


    聯係到剛剛陳英陽說的三年有期徒刑,這倆人還真有些後怕。


    再加上這麽一會兒的功夫街坊鄰裏也都圍了過來看熱鬧,薑二叔平日人品不行,得罪了不少人,見他吃癟,很多鄰居都主動幫著薑玥說話:


    “薑老二你個老不要臉的,占人家小姑娘的房子。”


    “薑老二趕緊給人把房讓了,不然人家報警抓你去坐牢。”


    “三年有期徒刑,夠這孫子喝一壺的了哈哈哈……”


    群情憤慨,薑二叔和二嬸便顯得勢單力薄起來。


    他們倆站在薑爸的房子門口,一時進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十分尷尬。一個小男孩兒又從屋裏跑了出來,喊著著火了著火了。


    原來是薑二嬸炒菜忘了關煤氣灶,眼看著火苗都要把鍋燒炸了。


    薑二嬸氣急攻心,一口老血淤在胸口,提起手裏的鍋鏟就往薑二叔身上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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