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有一支在蜀州附近,聲東擊西或是圍魏救趙,總歸是這個路數。”


    單獨一個安光行還好,提起叛軍,謝忘之更擔心,咬了咬嘴唇:“既然叛軍在……那不是更不安全嗎?”


    “我帶的不是金吾衛,是天德軍與朔方軍中的精銳,若是連這點勝算都沒有,長安城早就守不住了。”李齊慎笑笑,“何況他現在是威脅我,你想想,他手裏最大的籌碼是什麽?”


    還能是什麽,無非是一個李承儆,一個李蒼璧。李齊慎對這個侄子倒不討厭,奈何李蒼璧生作男兒身,還是前太子嫡出的血脈,名兒又這麽讓人膈應,他再心大,總歸不可能毫無芥蒂地待他;至於李承儆,不說也罷。


    這兩個人在安光行手裏,用來威脅李齊慎,實在是一步臭棋。李齊慎壓根不在乎,無非是礙於倫理綱常,真說起來,讓他暴怒的應該是被人威脅,若是安光行一個發瘋,手起刀落宰了這兩人,李齊慎恐怕還得開心給了他一個毫無顧忌強攻的理由。


    “他根本沒東西可以脅迫我。成都城內百姓我確實要顧念,但諒他沒這個膽子以屠城作脅迫。”實在不行,李齊慎還能破罐破摔,就此放棄成都,不過這話太狠,他舍不得說給謝忘之聽,隻挑了個溫和些的說法,“至於在他手裏的人,能救則救,不能救,這次樂言隨軍同行,他一支筆,什麽都能粉飾過去。不必擔心。”


    他說得篤定,語氣又溫柔,謝忘之聽得心裏定了三分,但總歸有點不舍:“要多久才能回來?”


    “七夕前一定回來。”


    這個時間挑得妙,謝忘之一愣,李齊慎卻自顧自說下去,替她安排事情。


    “我不在,朝中的事兒卻不會停,折子照例會上來。你有心想看看,可隨意翻看,不想看也無妨,放著就好,繁之他們會處理。不過繁之這人慢性子,恐怕會堆成山,不必催他,若他問你怎麽想,實話實說即可,不必顧忌。他挑出來的折子放在長生殿,等我回來再看。”李齊慎接著說,“高將軍會在長安城內守到我回來,軍中事他會和霍氏的幾位小將軍處理,你也用不著掛心。”


    謝忘之應聲:“我記得了。”


    “我前幾日就下了令,前朝的妃嬪移宮,秀女遣散回家。她們若是鬧,不必理會,自有規矩約束,別煩著你。梁貞蓮也在,”政事好安排,家事卻麻煩,李齊慎提起她就煩,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說,“她在驛館住著,已經派人照看,若是遞帖子給你,別理她,也不許她出去。”


    “這是怎麽了?”謝忘之不明所以。


    “當日她曾在眾人前那麽說伽羅,不管伽羅現在如何,人言可畏。”李齊慎皺眉,“此外我在豐州時曾與她有些齟齬,你就當是私怨吧。”


    夫妻一體,謝忘之當然站在李齊慎這邊,何況他脾氣尚可,不是亂來的人,他這麽說,她就不追問,認真地點頭:“我都記住了。還有要交代的嗎?”


    李齊慎真仔細想了想,沉默片刻:“有。”


    他說正事時向來一臉嚴肅,謝忘之也緊張起來,手心裏不自覺地捏了把汗:“什麽事?是宮裏還是外邊,要不要我去找我阿兄……”


    “不用。”李齊慎開口時仍是端莊肅穆的樣子,說完這兩個字,神色忽然一鬆,眉眼間浮起輕鬆的笑意,像是平常睡前閑聊。輕鎧在身,不方便彎腰,他隻微微低頭,輕輕地說,“記得想我。”


    謝忘之沒忍住,笑了一下,踮起腳,在他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作者有話要說:等長生回來就結局,累了,掰掰(。)


    第120章 求醫


    出發前那句當然是笑談, 謝忘之當時應得好聽,在李齊慎走後自然也想他, 但時間一久,也顧不上這回事,至少白天都被事務折騰得焦頭爛額, 要想他也得是夜裏歇下來,一個人在榻上輾轉時才有閑暇。


    倒不是她薄情,實在是事情太多,李齊慎一走, 她才知道原來宮裏有這麽多事務,先前都是他壓下來, 批複奏章時順手處理的。這倒好解決, 反正都是些瑣事, 謝忘之又不笨, 起初覺得棘手,兩三天後也就上手了。


    真正麻煩的是時疫。正是六月, 天最熱的時候, 長安城裏突如其來爆發出疫病,宮裏暫且沒人染上, 但也驚動了太醫署的太醫。太醫令急得頭發白了一半, 勉強靠隔離和焚屍的法子抑製住疫情,但在發病的那個圈兒裏,該得病的照舊得,該死的也照舊死。


    疫情不算太嚴重, 不至於人心惶惶,城內看起來一切正常,再放任下去就不一定了。太醫令沒轍,也不敢出宮,裴聞本來就是遊醫,和規規矩矩的太醫不同,看著是溫溫柔柔的長相,膽子卻大得很,聽聞長安城裏來了個醫師能治時疫,就孤身前去求醫。


    不過去歸去,醫卻沒求著,裴聞碰了一鼻子灰,回來時也不肯細說緣由,隻含糊地說見醫師時說錯了話,無意間激怒對方,這才沒能求到藥方。他不是不懂禮的人,又是誠心前去,不至於鬧出什麽齟齬,偏偏三緘其口不肯多說,謝忘之猜其中有什麽誤會,沒多問,隻問了那醫師住的地方,自己前去。


    醫師住的地方偏僻,和疫區隔得卻不遠,故而沒什麽人,謝忘之找不著人問,前兩回去時都是大太陽,總不能就這麽曬著,隻能回宮。今天天氣倒不熱,是個陰天,就是悶,天上雲也積起來,隱隱有要雷雨的架勢。


    謝忘之想著趁下雨前再去找一會兒,悶頭走過拐角,披風角忽然被抓了一下。她一愣,看向力道傳來的方向,撞上一雙孩童的眼睛。


    男孩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驚喜地叫起來:“阿姐,真是阿姐!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虎子,就是那個,我阿娘病了,你們給我錢了……就是那個!”


    謝忘之微微一怔,認出這是誰,朝他笑了一下。這年紀的男孩長得快,虎子比當時高壯了點,曬得黑了點,麵上卻暈著健康的紅暈,笑也是真心實意的,看著還挺可愛,讓人想揉他一把。


    見他還挺精神,謝忘之猜他阿娘的病應該是好了,隨口問:“你阿娘現在如何了?”


    “好了,這回是真的好了!你們給的錢我拿去買藥,阿娘吃了好,不吃就咳,”虎子不太會描述,隻能比劃,“前幾天來了個醫師,看病不收錢,我帶我阿娘去,吃了藥。現在不吃也不咳,是真的病好了!”


    他說得實在太亂,謝忘之花了點心思才弄明白,真心地為那個素未謀麵的女人開心:“那就好,你也慢慢長大了,要多照顧你阿娘。我還有事,先走了。”


    “……哦。”虎子顯然還想和這個漂亮的阿姐多聊會兒,但他也知道不能攔人家的路,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麽,“你來這裏幹什麽?你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娘子吧,這裏很破的……”


    “我來找個醫師。”謝忘之想到虎子先前的話,“對了,你說的那個醫師,是從外邊來的?是不是說能治時疫?”


    “……應該是吧。她會看病,也會治傷。前幾天隔壁的阿叔生病,又咳嗽又發熱,醫館說治不了,還說不讓人見他,得關起來,不然要染給別人。就是這個阿姐治好的。”虎子不清楚什麽是時疫,順著謝忘之的話問,“你是要找她嗎?”


    “是。”謝忘之有些驚喜,吞咽一下,“你能帶我去嗎?我想替人求一個藥方。”


    “能啊。”虎子沒想太多,指了個方向,“就在那邊,走一會兒就到了,跟我走。”


    謝忘之應聲,跟上虎子。


    確實隔得不遠,至少她站在街角,都能隱約看見院落的籬笆。走了大概一刻鍾,就到了附近,再走走就能進院子。


    “就到這裏。”虎子卻停下腳步,“醫師說過沒事別去找她,我不看病,不吃藥,不能找她。你自己進去吧。”


    “好。”謝忘之點頭,“謝謝你帶我來這兒。”


    “沒事沒事。我說了要報答你的。”虎子趕緊推拒,撓撓頭,“那我走啦!阿姐自己和醫師說吧,她其實很好說話的!”


    他不等謝忘之回複,轉頭就跑。到底是在田間野慣了的孩子,跑得快,一會兒就沒了人影,連跑去哪兒了都沒看清。


    謝忘之搖搖頭,輕歎一聲,抬腿往那間小屋走。


    屋子不大,院子也小,圍著的籬笆還不到半人高,壓根起不到什麽遮蔽的作用。謝忘之走近幾步,就看見院子裏擺了個架子,曬著各類草藥,藥架子邊上則站著個女孩,高挑纖細,一身樣式簡單的襦裙,頭發用木簪鬆鬆地挽著,正是常見的醫女打扮。


    謝忘之覺得這應當就是那個醫師,但看身形,這醫女應當還年輕,她又有些不確定,隔著籬笆開口:“叨擾了,請問是能治時疫的那位醫師嗎?”


    “是我。”醫女轉身,看向謝忘之,“怎麽了?有人得病了?”


    剛才半側著身,謝忘之隻看見個背影,這會兒她一轉身,就看得清清楚楚,倒讓謝忘之愣了一下。那張臉冷而秀麗,分明是漢人的長相,眼睛卻是碧綠的,乍一眼像是貓,估摸著祖上有點兒胡人的血統。


    和李齊慎給人的感覺差不多,謝忘之難免對醫女多了幾分好感,搖搖頭:“不是,我是從宮裏來的。城裏染了時疫的人多,並非每個都能前來求醫,所以冒昧,來求一個治病的藥方,還請賜藥,救救他們。”


    有裴聞的前車之鑒,她雖然說得情真意切,其實也有點兒怕醫女會發怒,畢竟是問她要藥方,保不準是什麽不可外傳的秘方。但醫女並未發怒,隻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笑笑:“原來是你。”


    “……醫師知道我?”


    “知道。我聽人說,前兩天有個娘子找我,但我不在,今天倒是見到了。應該就是你吧?”醫女說,“請進來吧。”


    “謝謝。”謝忘之推開籬笆門,進了院子。


    “我一個人住,不愛喝茶,桌上是水,渴了可以喝一點。”醫女轉身進屋,拋下一句,“稍等,紙筆在屋裏,我去寫。”


    謝忘之完全沒想到這醫女會這麽好說話,準備好的勸說都沒用上,也沒顧上喝水。等醫女從屋裏出來,遞給她一個小小的信封,她有點不敢相信:“真就這樣給我嗎?”


    “不然呢?”醫女說,“我是治病,又不是害人,一個藥方而已,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道理是這個道理,謝忘之“唔”了一聲,接過信封,小心地放進袖中:“那冒昧了,先前有一位醫師來找娘子,是二十來歲的一個郎君。我想問問,他說了什麽冒犯您的話嗎?若是惹惱您,我在此替他再道一回歉,也多謝娘子大義,願救長安城裏的病人。”


    “他和你說了?”醫女沒想到,含笑搖搖頭,“其實算不上冒犯,我也不討厭他。他不是壞人,醫者父母心,也是為了救人,隻是實在不太會說話。”


    “……怎麽了?”


    “問我求藥方,既然是救人的事情,我又不會不給,他卻不好好說,開口和我提宮裏的太醫署,說是若能救人,大概能進太醫署去供職。”醫女想起來就覺得好笑,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大明宮於我而言隻是牢籠,一個籠子用金絲編織,難道就不是籠子了嗎?”


    本來是隨口說說,聽在謝忘之耳朵裏卻有些感傷,她沉默片刻,應聲:“這倒確實是冒犯了。聽聞您治病不收診金,想來是視名利如糞土……冒犯娘子,我替他道歉。”


    “不是什麽要緊事,我沒生氣,隻是說了剛才那樣的話,他大概想錯了吧。”醫女真不在意這個,“說起來,你急著回去嗎?”


    這事兒說急不急,反正時間還早,給藥方也不差這一會兒,謝忘之搖搖頭:“您是有什麽事兒嗎?”


    “有。”醫女走到曬藥的架子附近,信手挑了幾樣藥材出來,“幫我煎藥,就這些,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我有些事,得出去一趟,大概兩刻鍾後再回來。”


    “娘子讓我一個人在這兒?”謝忘之傻了。


    “放心,安全得很,沒什麽人會過來的。”


    “……不,不是這個意思。”謝忘之有點尷尬,“我是說,您家中無人,隻我一個……您放心嗎?”


    “家徒四壁,沒什麽好不放心的。”醫女完全不在乎,推開籬笆門出去,“那我先走啦,過會兒再回來。煎藥時藥味兒會有點熏,勞煩忍一忍,可別煎到一半跑啦。”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能完結……大概_(:3)∠)_


    第121章 天女


    醫女走得太快, 謝忘之都來不及攔,她沒轍, 隻能乖乖按醫女的意思,從屋外盛水的缸裏舀水煎藥。


    放藥時謝忘之有準備,以為是什麽特別的異味, 真煎起來,順著水汽漫上來的卻是淡淡的草木香,像是雨後初晴,吸幾口都覺得渾身舒暢。反正在尚食局時看慣了火, 這麽多年手藝也沒落下,她不想有的沒的, 蹲在小火爐邊上, 專心盯著火。


    煎了大概兩刻鍾, 醫女果真回來了, 看見謝忘之一臉認真地蹲在那兒,她搖搖頭, 麵上卻含著笑:“行啦, 不用這麽看著。起來時當心腿麻。”


    “您回來啦。”謝忘之一喜,起身時沒注意, 腿一動, 真是一陣酸麻,讓她整個人都僵了一下。她倒吸一口氣,緩了緩才站穩,有點不好意思, “……真麻了,有點丟人。”


    “人之常情,有什麽可說的?”醫女絲毫沒有嘲笑的意思,信手取了爐上煎好的藥,裝進一隻送藥的小甕裏,“這回是你煎的藥,是你幫我的忙,就算扯平。”


    謝忘之以為她是說給藥方的事兒,連忙否認:“我隻是順便看著火,算不得什麽,醫師給的藥方才是真的救人於水火。這怎麽能比呢?”


    “幫忙這回事可不能說誰多誰少,那就沒有意思了。不過是了卻因緣,前塵盡斷。”醫女閉了閉眼,沒硬拗謝忘之的說法,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就這樣吧,昨天有人求醫,今天我把藥送過去。治時疫的藥方我已經給你了,送完藥,我就回去了,此後不會再回長安。”


    本來不該問,但在那個瞬間,謝忘之莫名其妙地一急,好像這一別,就再也不會見到這個醫女:“那我冒昧問問,醫師從哪裏來呢?是要回家嗎?”


    “我?”醫女微微一笑,她是偏冷的長相,笑起來卻明朗澄澈,眼睛裏蓄著細細碎碎的光,開口時帶著調侃的意思,“我是月宮仙子呀。”


    下一瞬天上忽然一個驚雷,突如其來的大風吹得院旁的樹木搖曳,隱約有些細細的雨珠落地。


    謝忘之:“……”


    醫女:“……”


    “……算了,看來說瞎話真會遭雷劈。”醫女歎了口氣,拎起裝藥的小甕,空出來的手在謝忘之頭頂輕輕一拍,“天氣不好,這裏沒有傘,快回去吧,別被雨淋著。”


    謝忘之茫然地應聲,看著醫女再度推開籬笆門出去。她有一瞬間想追出去,轉念又覺得沒有必要,最終隻是像醫女一樣推門出去,攏緊披風時剛好又是一聲雷鳴,雨滴落在臉上,涼得入骨。


    **


    蜀州。


    “……說審嘛,其實也不必,你我都知道,無非是安光行和叛軍有點聯係,眼看著太上皇不能再給什麽,按哄你阿耶的法子哄你顯然不行,他眼界又淺,讓叛軍一哄,就幹出這個事兒來。叛軍的心思也沒什麽好猜的,想著坐收漁翁之利,至少惡心你一下,不過該殺的都殺了,我總不能到地底下問他們去。”隨軍歸隨軍,崔適穿的還是一身圓領袍,輕鎧和他無緣,乍一看依舊是長安城裏的風流郎君,“安光行倒是活著,之前那麽煩,去玩玩倒也無妨。”


    “去吧。”李齊慎不在乎,隨口說,“別在獄中弄死就行,至少留到今年秋天,傳出去不好聽。”


    “陛下威名遠撥,不忠不仁之輩恐陛下之威名,懼萬民之唾棄,他要畏罪自殺,關我什麽事?”崔適連怎麽說都想好了,看了李齊慎一眼,規規矩矩地低頭,“陛下接下來打算如何?”


    “去見見人,隨後回長安城。”李齊慎問,“範陽那邊如何了?昭臨郡主找到了嗎?”


    “暫且沒有。但那支叛軍動得很奇怪,不像反撲,倒像自投羅網,此外郭將軍還傳信來,說是接到飛令,三言兩語寫叛軍接下來的動向,字跡辨認不出。”


    “恐怕是有人混進軍中了,最好是昭臨。”不過李殊檀大概沒這個本事,叛軍中有人照應也是好的,李齊慎不糾結暫且不知道的事,“我去見見我阿耶和前太子妃,你自便吧。”


    “恭送陛下。”崔適完全沒阻攔的意思,低頭行禮。


    “起來吧,看著都累。”李齊慎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推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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