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香


    忽然院門吱呀一響。


    佟彤原地一跳:“誒,我姥姥回來了!”


    *


    佟彤生在大雜院,長在胡同口。不過自從高中開始,她父母就響應國家政策,跑非洲修高鐵去了,難得回一次國。


    大雜院裏的其他住戶,多半都借著經濟騰飛的東風買了房,早早就搬到燕郊大平層,盡情呼吸自由的空氣去了。院子裏此時人煙稀少,沒小時候那麽熱鬧。


    隻有佟彤姥姥故土難移,一直住在大雜院裏。佟彤大學工作都在北京,也就順理成章地跟姥姥住在一起。


    姥姥社交豐富,是個老年登山群的群主。今天本來約了一幫老夥伴去香山看紅葉,不巧天氣不佳,又是秋雨又是霾的,大夥摘幾片紅葉照了相,就提前各回各家,買菜接孫子去了。


    佟姥姥進門的時候嘴咧到耳朵根。胡同裏的老夥伴們早就八卦地跟她說了。


    “你家小彤帶了個小夥子回家呢!”


    “嘖嘖,可俊!跟電視上內個小誰似的!”


    “就是有點傲。但是真俊呐!”


    “您也得敲打敲打,姑娘家的不能這麽主動,不好的……”


    最後一句話姥姥頗不以為然。她家小彤乖著呢,不用她操這個心。


    ……


    佟姥姥把登山杖戳在牆根,一眼就看到了她外孫女和一個小男生在院子裏說話。


    ……比電視上內個小誰還俊。佟姥姥想。


    姥姥好客,碰上個上門推銷的都得給人家塞倆棗。這時候臉上笑出千溝萬壑,熱情地招呼:“小夥子,坐!小彤你真是的,也不知道招呼招呼,快給人家倒點水!……”


    希孟好奇地看著佟姥姥的登山杖,問佟彤:“這是何物?”


    這東西過不了安檢,他在故宮沒見過。


    佟彤沒時間跟他科普這些雞毛蒜皮,趕緊整出一副無辜的笑臉,給姥姥搬個凳子,使勁朝老人家使眼色。


    ——姥姥您多想了,他雖然戴著個墨鏡,可他不瞎啊!


    姥姥開始查戶口:“小夥子九幾年的?是小彤同學嗎?北京人?……”


    佟彤打斷:“內什麽,姥姥,他是……”


    該怎麽給這位爺編個泯然眾人的身份?


    姥姥已經脫了衝鋒衣,換上花套袖,裏裏外外開始忙:“留下來吃飯吧!哎呀小彤,你帶朋友來家也不說一聲,家裏都沒菜,姥姥給你們做個疙瘩湯?小彤快,用那個‘飽了嗎’定倆菜?還是去外頭撮一頓?”


    希孟一時聽得有點懵。他雖然已經過了普通話八級,但普通話和北京話又不一樣。來逛博物館的遊客也很少以這種語速嘮家常。他一字一字分辨,覺得有點超綱。


    “我……老人家……”


    佟彤眼看小哥哥要掉馬,千鈞一發之際,梁湘的臉在她腦海裏閃過。


    她磕磕絆絆地編好了瞎話:“他是梁湘的同事,嗯……特警,要抓一個藏在咱們片區的嫌疑人。為了隱藏身份,暫時住在咱們院兒。我跟梁湘說了,讓他暫住我爸書房。”


    佟爸爸連年不著家,書房基本等同於儲藏室。裏麵有個簡易的沙發床。


    姥姥聽得一愣一愣的,看向希孟的眼神帶了讚賞,喃喃道:“警察啊?”


    現在警察也能留長發了?怪時髦的。


    佟彤點頭:“嗯,姥姥別輕易跟別人說。”


    然後飛快地對希孟說:“別亂說話,保持微笑。”


    姥姥神情嚴肅:“一定配合政府工作。”


    她把希孟推進書房,還不忘給姥姥寬心:“放心,不會給咱們招事兒。他不是一般人!”


    *


    大功告成,佟彤關上門,拉過一張皮椅子,坐在上麵愣神。


    一抬頭,希孟垂著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她。


    她有點窘迫:“我……我平時愛國敬業誠信友善,不怎麽撒謊的。”


    希孟四周看看,輕聲說:“聽聞京城居不易,你這一室,要付多少租金?”


    佟彤樂了,大大方方一叉腰。


    “哪能跟您收錢呢!這屋子空著也是空著,給您住半年,蓬蓽生輝——對了,回頭我給鋪個床。屋裏的雜物別亂動。”


    她說這話,是因為希孟已經好奇地打量起了書房裏的物件。


    一張老式辦公桌,玻璃底下壓著幾張不同年份的全家福。桌上一摞雜書,旁邊一個書架,架子上五顏六色,堆著厚厚一遝水彩畫。


    中年大叔誰沒點附庸風雅的愛好。有那麽一陣子,佟爸爸迷上了水彩,每個周末都去公園寫生。


    希孟指尖輕挑,翻了幾張水彩畫。隨即馬上移開了目光。


    佟彤忽然好奇,想聽聽大佬的評價。


    “畫得怎麽樣?”


    希孟嘴角抽了抽,“辣眼睛。”


    是字麵意義上的那種辣眼睛。他那雙晶瑩剔透的眸子突然有些發紅,扶著額角眩暈了幾分鍾。


    還真不給麵子。不過佟彤也知道,自己老爹的藝術天分,實在如同a股市場一樣捉摸不定。


    讓她驚訝的是,希孟小爺對美醜實在是挑剔得很。幾幅醜畫,居然對他造成了肉眼可見的傷害。


    本以為他在這個世界上百毒不侵,未曾想軟肋在這裏。


    她忽然問:“但這些畫也算創作品吧,它們也能進入‘你們的世界’麽?”


    希孟揉太陽穴:“在‘創作層’大概是幾桶地溝油吧。天分這事,不能強求。”


    佟彤徹底死心,趕緊把那遝畫翻個麵兒塞進書架深處,心想以後可得小心,不能讓太醜的東西入他眼。


    忽然佟姥姥在外麵叫她。


    “小彤!說拿飲料怎麽沒回音兒了呢!姥姥開了箱飲料,給人民警察喝點兒啊!”


    佟彤答應一聲,拿了兩罐飲料進屋。


    “累半天了,先喝口水……誒,還沒問,人間的東西您吃得慣嗎……”


    希孟一抬眼,眼前赫然一罐某品牌椰汁。


    他還沒來得及戴墨鏡。


    他輕輕罵了一聲佟彤聽不懂的話,暈過去了。


    *


    國寶美麗歸美麗,惜乎太脆弱。


    還好他不久就醒了,沒有讓佟彤擔一個故意毀壞文物罪。


    他坐在皮椅子上休息,桌子上隨手取了一本佟爸爸的《摩托車維修:從入門到精通》,慢慢翻看目錄。


    他從遊客口中聽過摩托車,但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見到,覺得挺新鮮。


    他看得投入,書頁簌簌出聲。


    佟彤發現,這位爺表麵上高冷欠揍——當然他性格也許確實孤傲——但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他初入人間,處處謹慎,不願惹麻煩。


    可一旦他放下戒備,還是很直率純真的。


    比如現在……


    看書看入迷了,壓根不理她了。


    書房朝北,采光一般,因此裝了天窗。日光下移,從天窗裏照進來,孔雀開屏似的落了他一身,勾勒出清雋淡雅的側顏。


    佟彤借口收拾屋子,全方位多角度地欣賞了好久。


    真不愧是國寶啊,她想。


    直到書房裏一塵不染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厚著臉皮留下,小聲說:“我回屋歇著去了。晚飯叫您——對了,您想吃啥?”


    希孟從書裏抬頭,有些鄙視地看了她一眼。


    “你覺得我需要吃人間的食物嗎?”


    “……”


    好,知道您金貴。


    “那我不打擾了?”


    他朝她溫潤一笑,表示送客。


    佟彤:“……”


    不是,誰是房東來著?


    *


    晚飯,佟彤下了打鹵麵跟姥姥一起吃。老人家腸胃弱,麵做的清湯寡水。


    姥姥還問呢:“人民警察不跟咱一起吃飯?”


    佟彤酸溜溜說:“不了,他有夥食補貼。”


    姥姥“哦”了一聲,心想也是。人家是有特殊任務的,就得深居簡出嘛。否則打草驚蛇,讓犯罪分子跑了,不就白忙活了嗎?


    ……


    姥姥去睡覺之後,佟彤在房間裏回顧這水深火熱的一天,覺得自己真不容易,應該犒勞一下。


    二十分鍾後,一輛“飽了嗎”小摩托從胡同口飄然而來,在四合院門口丟下一盒小龍蝦。


    不能讓姥姥發現。佟彤悄悄把小龍蝦偷渡回房,關了門。


    ……


    正大快朵頤,忽然有人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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