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擇端還打算炫技,興致勃勃地看著她。


    她靈機一動,招手讓張先生附耳過來,然後報了自己實際的年齡和農曆生日。


    張擇端眼珠一轉,神速換算。


    “嗯,甲子年,乙醜月,丙寅日,丁卯時——待張某算算……”


    希孟在一旁悶悶不樂,淡淡道:“怎麽,還怕我知道年紀啊……”


    張擇端:“安靜!”


    希孟不服氣地轉頭看牆,居然真閉嘴了。整個大堂內隻剩竹簽撥動的嗒嗒聲。


    張擇端閉目,淡淡問:“姑娘最近可有什麽縈繞心頭的煩心事?”


    佟彤心中一動,輕聲說:“便是有一撥難纏的對頭,處處掣肘,無法取勝。”


    “對手是何人?”


    “暫且不能明言。但知對方人多勢眾,富甲一方,倘若使他們得逞,東京百姓都會遭到無妄之災。”


    反正是算命嘛,天機不可泄露,她也就說得語焉不詳。


    希孟都看不下去了:“你這是要考較張先生啊?”


    張擇端卻鎮定自若,嘴裏叼著半個四喜丸子,入定半晌,掐指演算,慢慢得出了結論。


    “依張某看,東京城內已成困局。解鈴還須係鈴人。在八百裏之外,水源豐沛之地,或有解決之道。”


    佟彤心跳加速,小聲問:“您說的是水泊梁山?”


    張擇端靠著椅背一仰,理直氣壯:“天機不可泄露。”


    他說完,撚須一笑,一樣樣把算命的家夥收進袋子裏。


    佟彤若有所思。


    張擇端是《清明上河圖》的作者,整個副本的總設計師。


    在繪製《清明上河圖》的時候,他一門心思複製東京城,並沒有規劃圖畫範圍之外,更遠地方的林林總總。


    導致整個地圖在東京郊外便戛然而止。


    所以,當乾隆他們闖入創作層,用一個並不存在的梁山對東京城進行降維打擊時,整幅畫裏全員喪失戰鬥力,從開封府府尹到街頭賣藝的,對那告示裏的內容沒有絲毫懷疑。


    而現在,畫中的張擇端,在佟彤的小心捧哏之下,首次提到了“八百裏之外,水泊梁山”。


    張擇端還在美滋滋地等誇獎:“張某算得如何?是不是對姑娘有所啟示?”


    佟彤噌的站起身來,:“撥雲見日,醍醐灌頂。我這就出發!”


    她說走就走,三兩下收拾了包袱,快步出門。


    希孟和老張雙雙目瞪口呆。


    “哎,姑娘……你去哪兒……”


    佟彤回頭一笑:“張先生,您前幾天是不是丟了羅盤?我知道那羅盤在哪兒,您不如隨我來?”


    *


    張擇端瞠目結舌,眼看佟彤在草叢中摸索一番,撿出個做工精巧的羅盤來。


    當初他在郊外路上撞見一個奇裝異服的異邦女子——身後好像還躲著個男的,總之詭異萬分。他驚恐之餘,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也不記得那倆人是怎麽消失的,腳打後腦勺的逃回了家,到家才發現羅盤丟了,想必是慌亂中掉在了地上。


    他也會去尋了幾次,但大海撈針,早忘了落在何處。


    這姑娘怎麽知道的!


    “先生不知,小女子也會算命呢。”佟彤笑道。


    果然人靠衣裝,張擇端至今沒發覺,那個嚇人的“異邦女子”,跟眼前這個軟萌活潑的小家碧玉,原來是一個人。


    他捧著羅盤連連道謝:“這是我家祖傳的物件,蘇東坡借它卜過卦,包龍圖拿它斷過案,要是真在我手裏丟了,那張某的列祖列宗都得降雷劈我!幸而今日找了回來,不至於辱沒祖宗……姑娘大德,張某怎生報答為好?”


    佟彤也就不客氣,對他施禮:“還真有一事想要拜托張先生。您能不能……陪我走一會兒?”


    男女同行不免曖昧。張擇端老臉又是一紅,對於這個有些過界的請求十分莫名其妙。


    他打開算命的袋子,找個八卦鏡偷偷照照——雖然他年輕時也曾英俊瀟灑才情滿溢,但現在一把年紀了,麵容滄桑,發量堪憂,一點也不風流倜儻啊。


    但人家剛給自己找回了祖傳羅盤,也不好就此拒絕。


    他咳嗽兩聲,示意佟彤先走,自己隔著兩步,搖頭晃腦跟在後頭。


    “要張某送姑娘去何處?”


    佟彤不答,默默往地圖邊緣走去。


    這裏本來就處於《清明上河圖》卷首。很快,她便看到了“降落”時,附近的那口井。


    繼續向前,走過了一排楊柳輕煙。汴河延伸至遠方山丘後。


    直到當初遇到無形屏障之處。她停下腳步,彎腰撿了塊石頭,往前輕輕一丟。嗒!


    石子畫了個完整的拋物線,落進了前方樹叢,驚起兩隻膘肥體壯的麻雀。


    佟彤眼中微微放出光。


    張擇端已經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拿出羅盤看路:“姑娘到底要去哪兒啊?張某沒帶幹糧,再遠的去處,張某可恕不奉陪啊。”


    佟彤還是不敢確定,深呼吸一口氣,禮貌說道:“請先生先走。”


    “什麽嘛!”張擇端抱怨,“哎,世風日下,現在的姑娘都野嘍!”


    張擇端“來都來了”,麵對她一步步的得寸進尺,也不好回絕,歎口氣,大步往樹叢那裏走。


    佟彤屏住呼吸。


    毫無障礙地,他跨過了地圖的邊緣。先前的無形屏障不見了。


    他又走了十幾步,徹底沒耐心,往樹墩子上一坐:“不走了不走了!今兒還沒擺攤算命呢,張某我技癢!回去了回去了,佟姑娘,抱歉,告辭!”


    佟彤驚喜交集,跟著張擇端的腳步衝上去。


    同樣沒有遇到任何阻礙。眼前的景色一如既往地清晰,腳下的泥土散發著雨後的芬芳。


    地圖無聲無息地擴展了。


    張擇端的一小步,《清明上河圖》的一大步。


    佟彤高興得向張擇端連連行禮萬福:“謝謝先生!謝謝先生!不敢再勞煩先生了,接下來的路我一個人走!”


    張擇端朝她回禮,畢竟還是放心不下,問:“姑娘要去哪兒?”


    “水泊梁山!”她豪氣幹雲,“我把宋江請來,親自辟謠!”


    *


    其實乾隆一行人用假告示妖言惑眾,引起全城恐慌,解決方法有兩種。


    第一,正麵硬剛,揭穿他們的身份,讓他們的陰謀無所遁形。


    第二,從源頭上辟謠,讓東京城百姓相信梁山好漢不會來攻打東京,恐慌就不攻自破。


    最好梁山上下來個人,騎個大馬繞城一周,對全城百姓喊話:


    告示不是我們貼的!我們隻想在水泊裏逍遙做土匪,沒心思來占你們的家業,挑釁朝廷積極作死!大家趕緊安居樂業,該幹啥幹啥!


    但由於地圖的限製,這第二種方法從一開始就被斷絕了實施的可能性。因此不管是佟彤還是隊友孟,都沒深入地往這方麵想。


    而佟彤忽發奇想,請來了總設計師張擇端,用他的思維作翅膀,直接把地圖擴展到了八百裏外。


    那麽這第二種方法就太有試驗的必要了。如果成功,那就是釜底抽薪,直接斷了乾隆他們的行動合理性。


    佟彤和本土孟、張擇端深情道別,在地圖2.0中歡快地探索。


    她找了個npc空房子,換套男裝,束起頭發,裝個讀書人,又牽兩匹馬,輕快地騎著。


    她驚異地發現,擴展出來的地圖環境輕快而自如,和東京城內一潭死水的悲觀氛圍截然不同。


    河中行著船,纖夫在岸上揮汗如雨;販夫走卒零星現於路上。遠處村莊錯落,雞犬之聲此起彼伏。


    兩個扛著鋤頭的農夫路邊相遇,高聲笑著打招呼。


    也許是因為駕馭過趙孟頫的神馬,《清明上河圖》裏的馬匹對她也格外聽話。一天奔波,行路飛速,眼看白日西沉。


    佟彤沒費多少工夫,就找到個寺廟借宿。


    上次跟假趙孟頫一道行路的時候,他們便也借宿過寺廟。那時候是元朝初年,跟現在年代差不了多久,社會風俗也並無二致。


    佟彤於是輕車熟路地叩門,說自己是趕路的讀書人,趕路錯過了宿頭,幸而有緣被佛祖照應,發現此處,禮貌地請求掛單。


    寺廟裏的和尚們也都熱情無私,白給她提供一頓豐盛齋飯,還問她東京城裏情況如何。


    佟彤朝大師父們問路,“小施主要去山東?寺外官道直行便是。但小施主可要當心,山東梁山泊盤踞著一群綠林好漢,凡是近那梁山泊寨子百裏內的,會被捉上山去,沒錢的放走,有錢的謀財害命……官府捕盜去了多少次了,次次有去無回,連個好漢渣兒都沒捉到,反而折了不少人馬……阿彌陀佛,作孽啊作孽……”


    佟彤趕緊做了然狀:“謝謝大師父們提醒。”


    看來“水泊梁山”的存在已經坐實了。佟彤心頭大石徹底落地。


    第二天醒來,約莫城裏的本土孟去畫院了,隊友孟也該上線了。


    佟彤在寺廟周圍找了一圈,果然後院菜園裏看到了正在揉眼睛的盛世美顏。


    他枕著個巨型胡瓜,聽著晨鍾敲響,環顧四周,如在夢中:“你……你這是出家了?”


    佟彤笑盈盈地向他更新了進展:“地圖的邊界沒了!我打算去梁山碰碰運氣,讓那些好漢親自來辟謠。”


    但看希孟的表情,她也知道這個設想沒那麽簡單。


    梁山上都是群什麽人?一百零五個男人和三個女人,全是一言不合就要你鳥命的社會大佬啊!


    她誠懇地建議:“我在這個世界是無敵的——我試過,從客店二樓跳下來都不崴腳。而你不同。不是我輕看你哈,但你要是到了梁山地界,怕是直接被他們做成人肉包子。所以咱們還是分一下工,你在這裏等我,我先去找個梁山小嘍囉探探口風……”


    希孟嘴角微勾,耐心聽完她的建議,撣撣衣襟,拎起她的包袱。


    “走吧。”


    佟彤:“哎,你有沒有聽懂我的話……”


    他微抬著下巴,垂下的眼睫下掃除兩道不以為然的目光。


    “就你一人,想闖梁山,樂觀點兒了吧?”


    佟彤不服氣:“我這幾天在古代不也混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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