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走下去門口,然後到了街上,就看到買豆腐徐娘娘家裏的小兒子。


    比慢慢大很多了,因為是兒子,上麵又是有兩個姐姐,好容易才得來的,因此家裏格外的愛惜,狗脾氣一樣的,打小就是惡劣的很。


    慢慢喜歡跟這些大孩子玩,他們總能去她不知道的地方,也總能發現很多好玩的事情。


    慢慢雖然是在鄉下長大的,但是她除了接觸自然的機會多一些意外,其餘的鄉村樂趣確實是很少有,那些動態的,去河裏麵撈魚,去山上摘野菜之類的,卻是從來沒有過得。


    大人不會帶著孩子去地裏麵,大孩子也不會帶著她去的,覺得是個累贅。


    “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慢慢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說了一句,“是糖。”


    看了看又問一句,“你要吃嗎?”


    張小磊就笑了,“你口袋裏那麽多,分給我一些,你奶奶也太摳了,櫃子裏麵就放一分錢。”


    他老早就去翻櫃子了,裏麵也有紅紙包著的錢,姐弟兩個包抄了,結果沒想到,出來打開看看,竟然還有一分錢的,最大的那個也就是兩毛錢,加起來連一塊錢都沒有。


    慢慢是個富婆,自己卻不知道,羨慕的看著那紅包,她就沒有機會找到。


    從口袋裏麵掏出來一塊兒糖,又想起來好多樣子的,不知道張小磊喜歡吃哪種,就全抓出來了,“你看看,喜歡吃那一塊兒,我給你吃。”


    她這孩子本性,說實話,確實是張向東的女兒,這麽厚道,這麽為人考慮的事兒,把別人的事兒當做是自己的事兒,特別會設身處地的為別人考慮。


    你說張老二家裏的對著他很一般吧,分家條件那麽苦,對著慢慢也不好,整個看慢慢都不能說是賠錢貨那麽簡單了,就跟仇人一樣的,極為刻薄。


    什麽也舍不得給兒子,生怕便宜了兒媳婦跟孫女。


    可是她對著顧青青又比親閨女還要好,要什麽給什麽,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對著她娘家的侄子,隔三差五的來打秋風,個頂個的窮,可是隻要來了,她就好好的伺候,然後每次二十不嫌少,五十不嫌多的給侄子。


    這也是她幹出來的事兒,張向東心裏也知道,可是事情你得想開了。他爹媽養了他,小時候該給的都給了,長大了給蓋房子娶媳婦,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年紀大了,自然就有偏疼,而且時候爹媽的東西,他不看著這些,當兒子的,爹媽沒對不起自己,他該做什麽就要去做什麽,做一個兒子該做的事兒。


    隻要是在家裏的時候,張老二家裏的有事兒喊他,他從來都是給辦了,不帶著一點拖遝的,這就是兒子。


    慢慢這一點兒,真有點她爸爸的意思。


    可是現實是不喜歡這樣的人的,張小磊笑的惡劣,一下子就給她的糖全部都抓走了。


    慢慢一下子就愣住了,“你給我。”


    眼淚已經在打轉了,可是張小磊才不甩她呢,一陣煙就跑了。


    慢慢追了兩步,沒追上,氣的胸脯一起一起的,眼淚就下來了。


    張向東就聽見慢慢哭,出來了,慢慢哭的就更凶了,拉著張向東的手,“找他算賬去。”


    張向東哪能去為了這個事兒找人家,就是糖的事兒,“還有,我再給你拿,你裝好了,誰也不給。”


    又給慢慢裝滿了,但是慢慢不是挺委屈的,有些事兒,孩子腦子想不過來,我好心給他糖,他怎麽就全搶走了呢?


    想不明白,一直就記了很久。


    徐娘娘家裏還有兩個女兒,都是在家裏的,養著三個孩子,確實是累。


    她每天下午就開始做豆腐,一直到早上起來才去賣豆腐,一直不停的忙著。


    慢慢會陪著她在做豆腐,在不太明亮的灶房裏麵。一口大鍋在那裏,然後煮著豆子,一直一直的煮著。


    “慢慢,喝不喝豆漿。”


    慢慢搖搖頭,安安穩穩的坐在蒲團上,“我不喝。”


    然後看著徐娘娘起來,用一個白色的大紗布,然後裏麵包著豆腐渣,不停的擠壓,用了全身力氣去把水都弄出來。


    一直很久,才鬆開了手,然後把沒了水的豆腐渣倒在盆裏麵,冒著一點兒熱氣的,散在盆裏麵。


    慢慢知道,這個不能吃,她想著老奶生病了,突然就病倒了。


    又聽著奶奶在街上說自己心口不舒服,張老二家裏的有個心口疼的毛病,就是胃不舒服,好多年了。


    張老二家裏的坐在石頭上,然後跟人家家長裏短的說,說自己受著的婆婆的委屈,“從我嫁進來,就沒有好臉色,那麽矮的小腳老婆,蹦起來三丈高,指著我的鼻子罵。”


    老奶年輕的時候守寡,是出了名的厲害人,雖然是個子不高,雖然是小腳太太。


    她的丈夫早些年的時候也能幹,隻是日本人來了,要家裏的壯丁出去,她丈夫就害怕了,不敢出去,躲起來了在瓜井裏麵去了。


    這邊的人都用瓜井,地上挖很深的地窖,然後冬暖夏涼,儲存地瓜用的,不然地瓜就壞了。


    日本人喪心病狂,就守在瓜井裏麵,往裏麵扔了火進去,她丈夫就是這麽活活燒死的,到死也沒有從瓜井裏麵爬出來過。


    她一個人拉扯五個孩子,四個兒子,一個女兒,然後給他們娶了媳婦成了家。


    年輕的時候是很大的威風,張老二家裏的記恨好多年,“我嫁進來的時候,沒白沒夜的幹活兒,跟下麵的大嫂一起,半夜裏就推碾,磨出來的玉米就趕緊的給做成煎餅,早上起來就得幹好了,不然幹活的人回來了沒飯吃。”


    說到這裏,張老二家裏的比劃了一下高度,“這麽高的一摞煎餅,都是我跟大嫂攤出來的,婆婆不讓上桌吃飯,等幹活的人吃完了,我們才去吃。”


    “回回吃不飽,什麽菜也沒有,有一回做了豆腐,一口都沒有剩下來給我們吃,我倆就商量著,去炒豆腐渣吃。”


    是的,豆腐渣是可以吃的,就是徐娘娘擠壓出來的沒有水的豆腐渣,說白了也是黃豆,這個大家夥兒加上油鹽蔥炒出來包在煎餅裏麵,是一道難得的美味。


    “我們怕她回來了,就炒了趕緊吃,一人吃了兩個煎餅,結果半夜裏就肚子疼。我年輕的時候也不知道,這個不熟吃了肚子疼,胃一下子就壞了。”


    張老二家裏的跟張老大家裏的貪吃,背著婆婆開小灶,心裏麵害怕幾趕緊炒出來了,沒想到這東西不熟吃了傷人,一下子就留下來了胃病。


    疼了許多年了,張老二家裏的打心底裏記恨,這事兒一起怪在了老奶身上去了。


    她那一代的媳婦兒,沒有敢跟婆婆叫板的,你就是再機靈的性格,再能幹的人,到了婆婆麵前,也得給盤著,不能多說一句話。


    一大家子,公公婆婆帶著兒子去地裏幹活,兒媳婦就在家裏忙,從頭到晚的忙著做飯收拾,地裏麵的豆子拿回來得全都打開了,花生也要人剝開,玉米也要做成玉米粉,沒有一天是清閑的。


    就這樣,還不能上桌吃飯,張老二家裏的委屈的不行,做那麽鍋的豆腐啊大家都吃了,婆婆一口都不給吃。


    所以她跟大嫂兩個人,背著婆婆開小灶,就那麽一回,結果就沒想到,吃出來毛病,胃痛的不行,從此以後,一口吃不著了,就開始疼,隔三差五的疼。


    所以現在老奶病了,張老二家裏的心裏麵的想法,大家也都知道。


    老奶的女兒來看,慢慢就站在老奶的床前,老奶恰好在張老二家裏住著,住在西屋裏麵,地麵是土的,坑窪不平的,總是陰暗的不行。


    老奶隻有一口大箱子,走到哪一家都帶著的,裏麵放著她所有的東西,到誰家了,哪一家的兒子就給她推著,四個兒子輪流這樣搬箱子。


    “慢慢出去,不要來。”


    老奶躺在床上,話已經說得有氣無力了,看著慢慢就跟老姑說了,不要讓慢慢進來。


    老姑就一個勁的擦眼淚,“娘啊,娘你怎麽了,好好兒的怎麽就這樣了。”


    老奶九十多歲,快要一百歲的人了,算得上是高壽。


    老奶就指了指慢慢,她脖子都抬不起來了,慢慢哭了,不知道為什麽哭,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難過,她依然不知道什麽叫死亡。


    老姑就牽著她出去了,她走在張老二家裏的院子裏,看著磨盤上麵有個大碗,天氣熱了,還有蒼蠅在上麵。


    慢慢看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麽放在磨盤上麵,想著難道時候喂鳥兒的。


    老奶看著慢慢出去了,也不說話了,她要死了,自己心裏知道,不想孩子看著,孩子還小,誰她也不讓來,也不讓進屋子。


    老姑知道這大概是回光返照,“娘,你要吃什麽?你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老奶臉色已經是黃了,“糖,喝口糖水。”


    她一輩子苦水裏麵泡著長大的,臨死前就想著吃口甜的,這輩子,沒有正兒八經的吃過一塊糖,從沒有過上想吃糖就吃糖的日子。


    老姑就去打發老姑父趕緊去買,老姑父就去集上去買紅糖,結果等著回來,人就沒了,到底是沒喝上一口。


    她這個月在張老二家裏住著,從病了就想吃口甜的,可是張老二家裏的不給她吃,最後臨死連糖都沒吃上,為此,老姑跟張老二家裏的吵了一仗。


    很多年以後,老姑還說這事兒,埋怨她二嫂怎麽就這麽狠的心呢,臨死的人了,你早去給她買糖不行嗎?


    慢慢後來也才知道,那磨盤頂上的碗,是給老奶用的,張老二家裏的看著老奶病了在床上,越發的嫌棄她了,吃飯的碗也不洗,就隨便衝一衝然後放在磨盤上,來回的蒼蠅飛著,不讓放到屋子裏麵去,等著人沒了,這個碗大概也就扔了。


    老奶死了的時候,慢慢也不知道,她那時候站在屋子後麵,一圈一圈的站著,突然聽到屋子裏麵傳出來嗚嗚的哭聲。


    跟當年姥爺去世的時候一樣,出來哭聲了,人也就沒了。


    夏天都開著窗戶,慢慢趴在後麵窗戶紗窗上往後麵看,看著一屋子的人都穿上了白衣服,她看不到棺材。


    白帖子紙片兒一樣的飛出去,來的人都是披麻戴孝,老奶是高壽,死的時候沒受罪,走的算是安詳,又是年紀大的人了。


    這個輩分的,也就隻有老奶一個人了,大家該來的不該來的都要來,一些老親戚也都來了,送葬的隊伍特別特別的長。


    沒有人喊慢慢跟在裏麵,她是家裏的女孩子,既不是重孫,也不是四世同堂的第一個,因此隻看著一隻長長的隊伍,男的頭上有白色的帽子,白帽子上麵有藍色的線,有的是紅色的線,輩分不一樣,顏色也不一樣,排的位置也不一樣。


    有的人是隻穿白上衣,有的是穿白袍子,還有的穿全身的白,就連鞋子上也要縫上白布,浩浩蕩蕩的,前麵有的人抱著瓷盆子,有的人抱著紙紮的馬兒,還有靈幡,走了很長都看不到尾巴。


    慢慢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坐在送葬經過的路上,一直看著他們遠去,不知道去哪裏,也不知道會講人安置在哪裏去。


    作者有話要說:總是在下班前一段時間肚子疼,不知道為什麽。


    第43章


    去上海


    天氣越來越熱, 慢慢看著樹林子的綠色越來越濃厚的時候, 她站在鄰居張大青的門口, 看他門口高高壯壯的青楊樹上麵,竟然離地麵一米高的地方, 有一隻小小的蟬蛻。


    土黃色殼兒, 緊緊的抓著樹幹,背上開著縫兒, 看得出來當初蛻變的艱難。


    慢慢伸出來胖胖的手指頭,輕輕的就拿下來了, 放在手心裏麵, 在陽光下麵, 手心微微的刺疼。


    “慢慢, 你明天早上跟我走了。”


    慢慢扭過頭去, 看著眼前的人,不認識。


    後麵姥姥跟上來, 她笑著看著慢慢, “這是你三姑夫。”


    “就是你下麵三奶奶家裏的女婿, 你三姑的丈夫。”


    慢慢依然不清楚, 但是知道家裏的親戚, 她笑了笑, 看著姥姥, “我要去哪裏?”


    “去上海啊,你跟著你三姑夫去。”


    三姑夫是張老三家裏的三女婿,因此慢慢要喊一聲三姑夫的, 他聽說張向東去上海那邊賺到錢了,他剛結婚不久,也想著去賺錢。


    跟張向東聯係好了,馬上就可以去,正好是慢慢要放暑假了,張向東分馬永紅早就想好了,讓慢慢暑假就來上海,到時候就不會去了。


    慢慢不知道,隻看著姥姥回家裏就收拾,給她收拾衣服,她坐在那裏,隻覺得心裏麵悶悶的,一下午,都沒出去玩。


    隻有慢慢姥姥,等著晚上的時候,吃了飯牽著慢慢到了張老二家裏。


    “明天就走了,來跟你們打聲招呼,這是家裏的鑰匙,等著慢慢走了,明天早上我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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