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南簫長長籲出一口氣,在門後側耳聽著外麵動靜,過了一會兒,聽到任工從別人那裏倒了水回來進了他屋,定了定神,輕輕打開門,正要溜出去,一隻手忽然從後伸來,握住了她的手。


    這種房子根本沒有任何隔音可言,別說隔一層牆,有時候深夜,趙南簫甚至能聽到再過去那間屋裏任工傳來的鼾聲。


    她哪裏還敢說話,轉頭示意他立刻放開自己。


    他看著她,遲疑了下,轉身拿了件他的厚外套裹她身上,隨即湊到她耳邊低聲說:“我還有幾句話,你跟我來下。”


    他的聲音很低,卻帶了幾分不容反對的意味,說完就再次握住她手,帶著她從門裏出來,朝著彩鋼房的屋後走去。


    趙南簫無可奈何地跟著他走到幾十米外的一個角落裏,從他手裏抽回自己的手,看了眼周圍,見沒人,壓低聲催促:“還什麽話?快點。”


    徐恕頓了一下,低聲說:“我知道晚上對你來說很突然,你現在肯定不想讓別人知道,我能理解。”


    趙南簫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心思好像被他給看透了。


    雖然她沒覺得自己已經答應做他女朋友了,可要是沒應,剛才在他屋裏,她沒在他宣布自己是他女朋友還親她的時候一巴掌呼過去,不是默許了又是什麽?


    她心裏有點懊喪,夾雜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之感。沉默了。


    “趙南簫,我們初中的時候就認識了,我急性子,做什麽事都急,你最清楚不過,你到現在還嫌我開車太快。我確實天生急性子,但對你,是個例外。我這半輩子所有的耐心,大概都用在了你這裏。晚上的事,隻要我們倆自己知道就行了,你放心,我會等到你願意公開的時候再對別人說你是我徐恕的女朋友,等多久都沒關係,我等得起。”


    或許是初識的那個莫西幹頭少年給趙南簫造成了太過巨大的衝擊,在她的感覺裏,徐恕一直就是個從骨子裏叛逆的衝動少年形象,即便是現在,在他們大學畢業四年後再次重逢,他脫胎換骨,她的潛意識也依然沒法擺脫掉這種印象。


    但是這一刻,聽著他和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趙南簫心裏起初的那點懊喪之感,很快就被一種新鮮的驚奇和莫名的感動給取代了。


    真的有點感動了,為他對自己的長情,雖然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哪裏好,兜兜轉轉,能讓他這麽多年還沒放棄。


    徐恕說完了心裏話,見她依然沉默,看似不為所動,黔驢技窮之下,想起前幾天在網上無意看到的追女情話大全,咬了咬牙,決定厚著臉皮放出殺手鐧。


    他再次握住她的一隻手,抬了起來,輕輕放在自己的心口,凝視著她,用他能說得出的最柔情的語調,不疾不徐地說:“趙南簫,你有沒感到我這裏很熱?不是因為我發燒,而是因為你就住在我這裏。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讓我住進你的這個位置……”


    他一頓,聯係實際又發揮了下:“……每當你想起我的時候,就和我現在一樣,從裏到外,熱得像有火燒。”


    趙南簫頓時一陣惡寒,渾身冒了層雞皮疙瘩,剛才的感動也飛了,迅速抽回自己的手,麵無表情:“徐恕,你是丁總指揮的助理,你就不能提個意見,怎麽想個法子再解決下工地的用水問題嗎?又不是幾個月的工程,你不能天天回來晚了沒熱水洗澡感冒發燒,現在又不是夏天!”


    這話雖然自己聽了也肉麻,但真的就是自己想法,徐恕還以為她會十分感動,沒想到換來的是這麽一句話,心裏一陣暴擊,隨即安慰自己,晚上他單方麵把她搞成了女朋友,她也沒明確反對,已經是天大的運氣了。


    何況,她這就是對自己側麵關心的表現!


    他很快就從打擊裏恢複過來,趕緊說:“已經在搞了,打算架設管道,從十公裏外的一個水庫引水過來,大概半個月內就能完成。”


    趙南簫點了點頭:“那就好。還有,明天起你別給我搞特殊化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了背後議論。以前不在食堂吃,是就我一個女的,現在蔡大姐她們都在,我也在食堂吃。大家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好,好,我聽你的。”


    趙南簫看了他一眼,脫了他剛披在自己肩上的厚外套,塞到他手裏。


    “你發燒,就別再在外頭吹冷風抽煙裝酷了,回吧。”


    她說完,丟下他轉身就走,回到自己住的那間屋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在門後站了好久,感到自己耳朵冰冷,臉卻燙得不行,像起了麵火,就坐到桌邊拿出鏡子照了下,越看,越覺得自己確實還挺漂亮的。一雙不用畫也彎彎如同柳葉的眉,瓜子臉,皮膚瓷白,在工地也沒怎麽曬黑,反倒沒了之前在北京時的那種蒼白感,加上現在麵頰發燒,嘴唇紅潤,看起來像掃了一層豔麗的腮紅。


    她都忘了以前什麽時候自己有過這種血氣滿滿的感覺。


    正端詳著,趙南簫忽然想起徐恕剛才說她好看的話,趕緊放下鏡子不看了,用微涼的手背壓了壓麵頰,等心情平複了些,終於想起了被自己撂在一邊的媽媽,急忙拿過手機給她發了條消息,為自己昨天衝她發脾氣向她道歉。


    沈曉曼這會兒還沒睡,很快就回了訊息,說她不生氣就好,問她接下來到底回不回。


    大概是昨天被女兒少見的發脾氣給嚇到了,沈曉曼這回的語氣也不複之前咄咄逼人,帶了點試探的意思。


    趙南簫一下又矛盾了,遲疑了下,發過去一個“看情況再說”。


    過了一會兒,沈曉曼回複:“反正下個月你姥爺生日,你無論如何要給我回來!”


    趙南簫立刻答應,給媽媽發了個晚安,拿著手機坐在椅子裏對著筆記本電腦出神。正發著呆,忽然又收到一條消息。


    xs:你怎麽還不睡?你不上床,我也不上,我就坐床邊等你。


    趙南簫咬了咬唇,關了電腦,上了床,關燈,人縮在被子裏,聽著隔壁的動靜。


    他應該聽到了她上床發出的響動,過了一會兒,又收到一條消息:“晚安。”


    趙南簫這一夜根本沒法晚安,在床上翻來覆去,把被窩搞得沒了半點暖氣,一直到了下半夜才睡著,做著亂七八糟的夢,等一覺醒來,發現竟然快要九點了。


    隔壁的人早就走了。


    趙南簫懊惱,趕緊起床,想去打熱水洗漱,開門看見門口已經放了兩隻新的暖壺,知道是徐恕早上幫自己提的,拿進來洗漱了下,趕緊就去設計院的辦公室,想找老陳商議下接下來的安排。


    辦公室裏沒人。


    趙南簫正要給老陳打電話,老陳自己先打了過來,問她起了沒,讓她到梁總工的辦公室去參加會議。


    趙南簫掛了電話,匆匆趕了過去。


    第34章


    梁總工的辦公室在工作區第一排的雙層彩鋼房那裏,為方便工地人員進出,選的就是離工地最近的第一間。


    趙南簫趕到,見裏頭正開著會,除了梁總、經理老於、徐恕、老陳、zj技術部的人員和監理站的人,還有幾個她之前沒見過的,看放在手邊的安全帽顏色,應該也是屬於zj的技術管理人員。


    老陳正講話,徐恕坐門口的一個位子上,大概聽到了她到來的腳步聲,扭頭看著她。


    趙南簫沒看他,當然更不可能坐在他邊上,從他身後飛快走了過去,撿了張角落裏的空椅子坐了下去,拿出隨身攜帶的記錄本和筆,認真聽了起來。


    這個工地會議的內容,還是延續昨天下午沒開完的碰頭會,講錨錠施工的事。


    懸索橋的施工基本可以分為四個部分,索塔、錨錠等基礎工程的工是第一步。錨錠是要承受懸索兩端全部拉力的結構,重要性可見一斑,說是大橋的定海神針都不為過。


    這座特大橋的東西兩個錨錠,根據前期地質考察報告,設計院確定在東岸建重力錨,而在西岸,判斷西邊坡的地質構造能夠支持,為減少開挖、節約工程造價,同時也是為了保護環境,設計建造隧道錨。但隧道式錨錠的施工,從世界範圍來說,目前都是一個難點,采用的並不多,而這一側的大橋,還直接連接一條很快也要同步開挖的穿過山腹將近兩公裏長的高速隧道,加上又是工程的開端,所以指揮部格外慎重,在施工的同時,又召集相關人員再次開會研討。


    老陳在昨天下午的碰頭會上已經分析了西岸邊坡的圍岩和地下溶洞的情況,現在根據要求,又闡述設計院做的關於隧道式錨錠的穩定和支持保護的優化設計,但隨後,zj方的錨錠施工負責人談了幾點不同的看法,一番討論下來,雙方隱隱能聞到點火藥味。


    老陳說:“我們為慎重起見,當時還就支護方案和隧道錨的承載力做過仿真模擬,具體就是小趙負責的。小趙今天也在。”


    “小趙,你來給他們說下。”


    辦公室裏的人都看了過來。


    趙南簫說:“陳所長說的模擬,是在已有的工程地質勘探和岩石力學試驗等結果的基礎上建的關於隧洞的一個地質概化模型,采用數值方法,對錨碇結構和圍岩開挖、支護、加載工作狀態進行仿真模擬,計算采用的是彈塑性模型,可參考性還是很高的。具體報告,先期在和貴方以及監理站的審核中都已提交。”


    辦公室裏沒人發話。


    她略略考慮了下,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這次錨錠的位置和隧道相連,有特殊性,加上它的體量,無論是軸線總長度還是傾角或者斷麵,都是目前世界第一,建成之後,對以後同類型地質條件的隧道錨施工也具有很大的參考意義,但考慮地下溶洞以及爆破帶來的不穩定因素,對施工技術確實有一定的要求。”


    老陳抽了口煙,吞雲吐霧之間,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坐自己對麵的zj施工負責人:“我們認為,我們的設計是完全合乎地質報告的最優設計。”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萬一出問題,就是你們zj的施工水平不行,不是我們設計院的鍋。


    zj的技術人員低聲竊竊私語。


    梁總工和施工負責人討論了片刻,說:“考慮洞口圍岩的破碎,洞周岩裂發育等情況,爆破這一環節尤為重要,留給我們的,隻有一次機會,一旦爆破出問題,岩層受到結構性的破壞,將影響整個錨錠的施工,所以絕對不能出半點紕漏,要把爆破控製在精準範圍內,保護雙洞中間層的岩柱不受破壞。”


    他轉頭看向徐恕:“小徐,工程技術爆破組的黃組長也在,我讓他配合你,你用bim技術模擬錨錠工作區爆破受力時的各種可能情況,對工作麵在爆破中的應力變形和塑性區進行分析,為實際施工提供一個最優的參考方案。”


    徐恕立刻站了起來,和黃組長點了點頭,應得很痛快:“可以!”


    他說完,又麵露為難之色:“不過……”


    “怎麽了?還有什麽問題?”梁總很關心,立刻問他。


    “我需要設計院那邊的數據支持,趙工不是負責那一塊嗎?能不能辛苦下她,盡量配合下我這邊的工作?”


    趙南簫一聽到他嘴裏說出自己的名字,就知道不妙,見大家都看自己,盡量保持著若無其事的表情。


    梁總看了她一眼,問老陳:“陳所長,你們能派小趙支持下小徐工作嗎?”


    老陳之前被胡院長再三叮囑,不能留趙南簫在這裏,務必讓她盡快回去,所以那天討論去留問題的時候,第一個就把她給排除了。現在一下被問住,有點為難,也虧的他見多識廣隨機應變,立刻把問題轉給當事人自己。


    “小趙,你看你有困難嗎?”


    老陳笑嗬嗬地問。


    辦公室裏那麽多雙眼睛都看著自己,趙南簫頓了一下:“沒困難……可以的。”


    梁總頷首:“那這步工作就由你配合小徐了。”


    散了會,梁總特意留下趙南簫說:“早上開會前,我聽老陳提了一句,說你昨天本來要回北京的,後來怎麽又留下了?項目工地裏女孩子不多,要是生活方麵的困難影響到工作,記得及時和後勤提,指揮部會盡量幫助解決。”


    為什麽人都走了又跑回來,說實話,問趙南簫,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昨天那樣的情況之下,一時衝動的後果。


    麵對梁總的關切,一時之間她有些應不出來。


    徐恕自然沒走,這時解釋了一句:“梁總,趙工是發自內心地熱愛大橋事業,所以昨天人都走了,又放不下,臨時改了主意留下來。”


    他頓了一下,又說:“我跟她認識很多年了。她很厲害,從小就立誌要當一名優秀的橋梁設計師。”


    趙南簫尷尬,又有點哭笑不得。


    梁總一聽卻很高興,鼓勵趙南簫:“很好,就是需要能像你這樣,為理想堅持不懈並知行合一,這才是年輕人的榜樣。小徐,這一點,你也要向小趙學習啊。對了,你們年輕人也有共同語言,你作為丁總助理,要多關心小趙在這邊的生活和工作,遇到苦難,及時幫助解決。”


    “一定一定,我好好向她學習,她也交給我,梁總您放心。”


    “走吧,也中午了,一起吃飯去。”


    中午在食堂吃了飯,下午徐恕去了西岸工地,趙南簫在設計院的辦公室裏做事,到了傍晚飯點,她收拾了東西回來,準備去食堂吃飯,走到半路,遠遠看見徐恕從對麵過來了,急忙追上前頭正也去食堂吃飯的蔡大姐一行人,加了進去。吃飯的時候,她就夾在一堆女人們的中間,聽著她們和周圍的男人們說說笑笑,不時爆發出笑聲。


    工地裏的男人對蔡大姐的這支女包工隊很歡迎,下了工,常過去搭訕。


    食堂裏已經擠滿了人,徐恕端著飯過來,問蔡大姐她們能不能騰個位子,女人們靠了下,騰出來一個空位,他笑著道了聲謝,坐了下去。


    他一坐下來,女人們就向他抱怨用水問題,說天天遲了沒熱水,當聽他說指揮部已經派人員在鋪設管道,十來天後就能解決用水困難,十分高興,接著就和他開起玩笑,問東問西,最後問他有沒女朋友。


    徐恕看了低頭吃飯的趙南簫一眼,笑著說:“還沒有。”


    一個女人說:“要不要幫你介紹一個呀?”


    另個女人說:“你就算了吧,我們小徐總什麽條件,一般女孩子他怎麽看得上?要不然也不會單到現在了。”


    又一個女人說:“一般條件的,小徐總自然看不上,但我們跟前就有一位呀,我看和他簡直就是太配了!”


    女人們的嗓門大,全食堂的人仿佛心有靈犀,全都看向趙南簫。


    趙南簫差點被嘴裏的飯給噎住了,急忙喝了口湯,咽下去後,抬起頭,盯了他一眼。


    徐恕立刻站了起來:“哎呀不好意思,我剛想起來,我還有事,不坐了不坐了,我出去下……”


    他端起飯盒,轉身朝外而去,留下身後的女人們哈哈大笑:“喲,小徐總這是害臊了,臉皮薄得喲……”


    徐恕出去了,大概是怕她不高興,沒再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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