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再吃些吧。”崔媽媽看著月苓蒼白的臉色, 十分憂心。


    月苓端起茶杯飲了口茶, 搖搖頭,神色懨懨提不起精神,無精打采道:“惡心, 吃不下了。”


    她這毛病打小就有,隻要起的早就吃不下東西,還會惡心想吐。這些年吃了許多湯藥也不見好轉,除了晨起有些難受之外,倒也不妨事,時日久了月苓便習慣了,左右不是什麽大毛病。


    今日上香,不宜太過打扮,吩咐阿念拿來了一身素色衣裙換上,頭上的發釵也換成了最簡單的樣式,薄施脂粉,淡掃娥眉,以示對佛祖的尊重。


    阿念給月苓係上披風,晨間風涼,又拿了頂帷帽,攙扶著月苓朝著門外的馬車走去。


    辰時未到,馬車離開傅府。


    翠兒躲在大門後,一瞬不瞬地盯著馬車漸行漸遠,嘴角微勾,轉身回房報信。


    “姑娘,靠著我休息一會吧,大概要一個多時辰才能到。”阿念看著姑娘蒼白無色的臉,麵露擔憂。


    她抄起一旁的薄毯蓋在月苓身上,又拿出一顆蜜餞讓她含在嘴裏,手輕輕攬過肩膀,讓月苓靠在自己懷裏。


    月苓頭埋在阿念的肩膀處,困意襲來,鼻子突然酸澀,眼眶熱熱的,半睡半醒間呢喃一句:“阿念啊……我們都活著,真好……”


    阿念沒聽清,再開口問姑娘時,懷裏人沒了聲音,呼吸漸漸綿長。


    ……


    嶺南。


    佛寺前的男子一襲靛藍色長袍,袖口鑲繡騰雲祥紋,腰間掛著玉質上佳的白玉,烏發束起,頭戴嵌玉銀冠,此刻他虔誠地站在那,風神俊朗中帶著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


    男子逆光站立,高僧轉過身,手拿一本手抄佛經向他走去。


    眼前的男子矜貴俊雅,劍眉鳳目,俊美絕倫,那雙唇紅潤似塗了胭脂,相貌雖美過許多女子,但偏偏不顯絲毫的女氣。嘴角那抹漫不經心的笑,不自覺給人一種壓迫感,望進他的眼睛,看似平靜的表麵下隱藏著無盡的欲、望。


    高僧雙手合十行了禮,將佛經遞給他。


    “多謝。”蕭彧回禮,雙手接過,麵色恭敬虔誠。


    轉身離開時,高僧叫住了他。


    “萬事有因果,世事有輪回,貴人莫要失了本心。”


    蕭彧旋身,對上高僧無悲無喜的眼睛,斂眉低笑,“本心為何,本王早已忘卻了,大師請回吧。”


    在這清修數日,大師每天都在堅持想要度化他,可他卻不願。


    這世間的權謀名利,本來也可以與他無關,但世道無情,他不得不爭,心甘情願在這凡塵中沉淪,沒人度得了他。


    嶺南這一行,收獲頗豐。


    蕭彧垂眸看著手中的佛經,那長久以來宛如一潭死水的心竟還有些許的期待燃起。


    自嘲笑笑,將佛經小心翼翼地揣入懷中。


    見他走近,下屬單膝跪地,“王爺。”


    蕭彧抬頭看著天,“如何?”


    “袁立軒尚未發現蹤跡,但屬下在嶺南附近發現了他身邊的副手趙鴻。”


    蕭彧疑惑:“趙鴻?可看清了?”


    下屬道:“確然是他。”


    蕭彧皺眉沉思,手下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玉佩,寶玉已被他的手盤磨得通透溫潤,美玉瑩光。


    這塊寶玉本是先帝在世時賜予姚貴妃的,後來母妃又送給了他,這些年他身上的物什換了個遍,隻這玉佩一直佩戴在他身上。


    “看來引本王來嶺南的便是此人了。”


    不知此人是何用意。


    半月前有探子報,嶺南一帶出現了青龍堂的人,於是他馬不停蹄趕了過來。不久前青龍堂一夜之間全部覆滅,所有暗線被盡數斬斷,袁立軒不知所蹤,碧海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到此刻都不知曉。


    如今唯一的線索,就在這個趙鴻的身上了。


    趙鴻此人跟隨袁立軒二十多年,是袁立軒最得力的心腹。


    如今袁立軒不知去向不知死活,趙鴻卻安然無恙出現在嶺南,還能將行蹤消息透露給他,這其中的蹊蹺引人深思。


    蕭彧有懷疑過這是個圈套,是幕後的人為了將他引出來,特意放出了這條線索。但即便是陰謀,他也得親自來探探。


    背後的對手不知來曆,不知底細,這讓蕭彧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危機與棘手。


    若是此人身在朝堂,那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露,況且有此能力的人屈指可數,但他偏偏找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除非此人身處江湖,那麽青龍堂覆滅當為私仇。


    青龍堂的覆滅對蕭彧來說可謂重擊,剩下的白虎堂眾人都是些老古板,誓死也不依附於朝廷。他無法收複,現在也沒有能夠打壓的能力,境況頗為棘手。


    隻要找到袁立軒,問清當時重創青龍堂的是何人,一切問題皆迎刃而解。若是此人當真隻與袁立軒有私仇,那麽他不妨替那人殺了袁立軒,以此獻禮勸其歸順,收為己用,豈不美哉。


    但假如是朝堂之上的政敵所為……


    一聲輕笑,聲音懶散:“有趣。”


    男子俊美的臉上一雙鳳眼熠熠生輝,嘴角噙著一抹放蕩不羈的淡笑,那樣子美得令人炫目,翩若驚鴻。


    屬下隻敢悄悄瞥一眼,便飛快地垂下了頭,心中感慨寧王的風姿果真是舉世無雙,由此可想見當年姚貴妃那不可方物的容姿美到何種地步。


    ……


    “姑娘,醒醒。”阿念輕輕將人推醒,輕聲道:“咱們到了。”


    少女睫毛微微顫動,不一會才勉強睜開了眼睛,美目半闔,抬手揉了揉眼睛,姿態慵懶。


    阿念從旁邊瞥見姑娘的側臉,瑩潤秀美,瓷肌星眸,亮的人挪不開眼。心裏輕歎一聲,拿起披風先行出轎,將人扶了下去。


    寶佛寺位於半山腰,位置不高,馬車隻能停在山腳下,香客將車馬停在下麵,步行上山以示虔誠。


    “姑娘可要將披風穿好了,山上風大,仔細著涼。”阿念一路念念叨叨,擾得月苓沒辦法專心看風景,聽她說話困意又湧了上來。


    “你話多的都快趕上流月了,是不是你們在一起久了被她傳染了?”月苓煩不勝煩,轉頭假裝怒視她,命令道:“你們在後頭走,不許跟上來!讓我一個人清靜清靜。”


    阿念訕訕住了嘴,亦步亦趨,隔著三五步的距離乖巧地跟在後麵,不讓人脫離自己的視線。


    越往上走,風漸漸大了起來,額間的發絲被吹的淩亂,呼吸有些艱難。


    月苓駐足,等這陣風停下來,她抬頭看著天空。


    今日一早便沒有見到太陽,此刻天空中雲層堆積,厚厚地壓下來,低到仿佛一抬手就能觸到頂。風中夾雜著充裕的水汽,怕是過不了多久便會下雨。


    山間雲霧繚繞,周圍的樹木也看不真切,眼前似是塗了一層灰,到處都是壓抑的感覺,隻有偶爾吹過的絲絲涼風可以將心中的鬱氣稍稍掃除。


    越往山上走,月苓心慌的感覺愈發強烈。


    強烈的不安讓她有些焦躁,這種無端的鬱結讓她抑製不住地回想起上一世的種種。那些過往刻在她的骨血中,對未來的迷茫與恐懼每日隻增不減,終日惶惶不安。


    但沒關係,痛苦她都能挺住,死都經曆過了,還有什麽更難的呢?她不怕死,唯一怕的就是不能彌補遺憾,那才是她牽腸掛肚無法釋懷的執念。


    “姑娘!!”阿念臉色大變,失聲驚叫。


    月苓心事重重,沒注意腳下伸展到小路上的藤曼,自顧自往前走著,突然腳腕處一緊,腳被纏在了枝蔓中,上身不受控地往前傾。


    “啊!”


    她雙手護住臉,天旋地轉之間,耳邊一陣風吹過,腰間纏上一雙有力的手臂,她整個人撲進了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熟悉的味道瞬間包裹著她,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安全感。


    身體一輕,騰空而起,月苓雙手緊緊抓著那人的衣襟,一抬頭撞進了一雙深邃的桃花眼中,是她熟悉的溫柔神色,四目相對,不到片刻被人輕輕放回地麵。


    月苓呆楞著,還沉浸在偶遇的驚喜中。


    男人皺著眉,臉色難看上下打量著她,確認無虞方才鬆了口氣,輕輕送了懷抱,後退一步,柔聲道:“怎麽不看路。”


    “姑娘,姑娘……”阿念三兩步跑上前,身後跟著兩個小廝。


    那兩個小廝不認得眼前的人,都警惕地看著陸修涼,阿念先是詫異,很快回過神,本能地想單膝跪地行禮,但人多眼雜,她生生忍住了,隻僵硬地垂下頭微微頷首。


    陸修涼半點眼神都沒分給旁人,隻專注地盯著少女。


    月苓抿了抿紅唇,手不自覺地理了理耳邊的碎發,有些赧然,“想事情太入神了,沒注意……多謝將軍。”


    “嗯。”


    男人轉身上山,月苓唇瓣微張,身形定在原地。


    陸修涼前行兩步,沒有聽到身後的聲音,旋身定定看著她。


    少女神色懵懂,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漾著猶如銀河般細碎的光點,蠱惑人心。


    男人眸色漸深,喉間一陣幹涸,啞著聲音問道:“不走?”


    是要……一起走嗎?


    “走!”


    月苓慌忙垂下眼,貝齒輕搖下唇,快步跑到了他身邊。


    淡淡的清香鑽入心扉,撩撥著他的心。


    是她身上的味道。


    那香氣似是帶著鉤子一般,輕輕撥弄著他的心弦,鉤子找不到孔,來來回回地磨蹭著,癢癢的。


    心中的猛獸蠢蠢欲動,他用力握緊拳頭,緩緩吐了一口氣。


    兩人沿著小路並肩往上走,阿念攔著想要跟上去的兩個小廝,隔著一段距離慢悠悠跟在後麵。有將軍在,他們是派不上用場的,還是遠遠的跟著,別上去礙眼了。


    阿念抬頭看著前方一高一矮兩道背影,低頭笑了。


    兩人慢慢走著,月苓眨了眨眼,好奇道:“將軍為何會在此處?”


    前世從未聽他說過求神問佛這些事,她以為他是不信的。


    “那日聽聞傅夫人提起寶佛寺高僧靈驗,左右在休假,無事便來看看。”


    月苓細細品味這話,他是特意來此處等她的吧。


    低頭瞥見男人腰間空空,問道:“將軍今日沒有佩劍?”


    身為武將,刀劍時刻不離身,她知道他隻有進宮麵聖時才會卸下佩劍,但那也是寄放在宮門口的,出宮以後都是會佩劍的,怎得今日沒有見到他佩戴呢?


    陸修涼神色未變,一本正經地胡說:“佛門重地,不宜殺戮,寶劍血氣太重,唯恐衝撞便沒有帶。”


    月苓恍然,認同了他的說法。


    男人此刻毫無說謊的心虛,他一個從不信天由命的人,此刻卻昧著良心說他尊重佛祖,若是被霍明淵知道,恐怕會笑掉大牙。


    月苓側頭看過去,男人身形挺拔,側臉棱角分明,周身的氣質冷漠又溫柔,矛盾又和諧,明明看著他就會心動的。


    心動到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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