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昀很是驚訝地問他,“今天要下雪嗎?”


    “昨晚就下過了,你不覺得路滑嗎?”程繼文感到好笑地說著。


    周正昀馬上把頭轉向車窗外,不用仔細地觀察,也可以在路肩石旁、枯樹幹下等等容易積雪不化的地方,尋找到昨晚下過雪的事實證據。


    “哇,真的,”即使車子在行駛,仍然捕捉得到那些白色的痕跡,周正昀後知後覺的追憶著說,“我第一次見到下雪的景象還是在上海,那天早上池婧給我發了好幾條語音和照片,很激動地跟我說,上海下雪了,然後我也很激動地買了動車票,坐車到上海看雪……”


    程繼文疑惑著說,“但我記得杭州的冬天,好像也會下雪?”


    周正昀歡快地說,“對呀,所以最好玩的,就是我一回杭州,杭州也下雪了。”


    程繼文笑著看她一眼,車子繼續朝著故宮的方向開去。


    上午九點半他們就到了故宮附近,愣是找不著停車的地方,繞了好幾圈,還是周正昀搜索到了故宮遊的攻略,終於將車子停入國家大劇院的地下停車場。


    走來天/安門進來排隊,已經是十點二十分,排在他們前麵的像是一家三口,排在他們後麵的很顯然是一支夕陽紅旅行團隊,衣著厚實的大爺大媽們高舉著手機和相機,午門的每個角度都不放過。


    還有一個背著編織袋的阿姨逆著排隊的方向走到他們跟前,拉開了編織袋展示裏頭花花綠綠的保暖飾品,操著北方口音問他們要不要買個圍巾、帽子,都是純手工織的。


    程繼文詢問了價錢,就從皮夾裏掏了張一百元的鈔票遞給那個阿姨,同時說著,“不用找了。”然後挑了一條淺咖色的圍巾,圍到周正昀的脖子上。


    周正昀把圍巾往下壓一壓,露出白淨的臉來,望著他問,“好看嗎?”


    程繼文眼睛笑成彎彎的,拖著長音說,“好看,太好看了。”


    這時,好像是故宮的工作人員引領了一批遊客進入安檢,排隊的隊伍前進了一大半。原以為要排上幾個小時才得見“紫禁城”真容,然而瞧這個速度,一個小時就可以進入故宮了。


    周正昀重新牽起他的手,再放回他的大衣口袋裏,捏捏他的掌心,說著,“抓緊時間,說說你和她的故事,我覺得故宮裏肯定很美,進去了我們就沒有心思提起這些了。”


    程繼文沉吟著思考從哪裏開始說起,隨後說,“如果今天我還留在《moner》,年底我就要晉升到紐約總部了。我希望她跟我一起走,所以我瞞著她訂了一枚戒指,準備向她許諾我們會有一個未來。那天下了班,我自己去取戒指,想給她一個驚喜,可是等我回到家,我們就吵了一架……她說我出軌了,讓她很崩潰。”


    第60章


    周正昀今天第一次為他與前任的故事感到驚訝, 也並著深深的懷疑, “你真出軌了?”


    程繼文不正麵回答, 反而問,“你覺得呢?”


    他的神情坦蕩, 隱隱約約還有一種考驗她如何作答的興味。


    “我覺得……長得好看的男人,大概率不會出軌的。”


    “為什麽?”


    周正昀把他的半邊肩膀拉下來,對著他的耳朵小小聲說, “長得越醜的男人, 才越是急於證明自己是有魅力的。”


    這個結論確實是以偏概全地掃射一片,還有些討厭人的僅憑主觀輕易下定論,但她仍然促狹地覺得有趣且有道理,不過, 對著程繼文的耳朵說完這一句, 她馬上與他恢複正常距離, 用著正常音量甩鍋,“不是我說的, 是網上說的。”


    程繼文笑了一下,然後語氣磊落地說,“我沒有做過任何傷害她的事情。”


    周正昀點頭說, “嗯,我知道你不會,所以後來跟她解釋清楚了嗎?”


    他搖頭,“她說那個女人會在半夜發短信給我,要我把手機交給她保管一晚上, 雖然我覺得很荒唐,但是架不住我也很生氣,我隻想著,我根本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也不怕她看到什麽,就把手機給她了,然後我去睡書房,第二天醒來……”


    周正昀眼巴巴地等著後續,可他又是低頭想一陣,又是眺望遠方想一陣,遲遲不說,她就急了,“你醒來怎麽了?發現自己睡在大馬路上?”


    程繼文一愣,笑說,“本來我在思考怎麽說才更有故事感,沒想到你猜的還挺準的。”


    周正昀既詫異又不解,這時,午門前的隊伍又開始前進,他們隻得跟著走,轉眼間好似離走進午門隻剩下幾步之遙。她踮起腳朝午門裏張望一下,回頭催促著程繼文說,“你快說,醒來怎麽了,最多還有半個小時我們就進去了。”


    程繼文這才說著,“第二天醒來,我發現家裏很奇怪,安靜的很詭異,可能是那會兒我心裏已經有不太好的預感了,接著我發現她不在家,發現我的手機、身份/證、銀/行卡、護照本所有能讓我走出北京的東西,都不見了,昨晚我收拾好的行李箱就敞在那兒。那天下午我是要飛到倫敦,參加一個全球性的頒獎典禮的,可是,她隻給我留了個錢包,裏麵有兩千塊現金,還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等她到了倫敦,就會聯係物流公司把我所有的證件和手機寄回來。”


    周正昀先是愕然,跟著擰起眉頭,替他不平,“她又沒有確鑿的證據,憑什麽認定你出軌了,還要這樣整你?”


    程繼文卻笑起來,“傻瓜。”


    “啊?”她懵懵懂懂地應聲。


    “還沒明白?她隻是為了拿走我的手機。”


    周正昀恍然大悟說,“哦,她想取代你?”


    “她的能力很強,就算沒有我,憑她自己應該也可以走到今天,所以我可以放心地把很多事情都交給她去做,但是所有的成就,還是記在我的頭上。”


    真正冰魂素魄,道德高尚到容不下自己與旁人身上有一點瑕疵的人,可能沒有辦法在這個社會上生存。因此,周正昀不訝異於從程繼文的口中聽到這些,也不訝異於他對此沒有懺悔,隻是陳述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一個導致他們鰈離鶼背的關鍵線索。


    兩人無言片刻,周正昀想到了什麽,“前麵你說,我猜的還挺準,難道是你真的睡到大馬路上了?”


    程繼文又是猶豫一下,才坦白說,“在我瞞著她訂了一枚戒指的時候,她也瞞著我,把我們在北京的房子退租了,在她遠飛英國的當天,那間房子的新主人,爸爸媽媽和一對龍鳳胎的姐弟,一家四口就把一大車的行李拉到樓下了。”說到這裏,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因為他已然跳脫出來,僅以旁觀者的角度回憶當時的畫麵,還挺有意思的。


    周正昀一點也笑不出來,“那你……怎麽辦?”


    他輕描淡寫地說,“我借了同事的身/份證,去招待所住了幾天。”


    程繼文原本是不願意提這件事情的,連董朔都隻是知道孫晴雯帶著他的證件跑了,不知道他險些流離失所,因為他覺得困境中的自己姿態非常狼狽,難於啟齒。不知為何,還是跟她說了。


    當時,程繼文向那一家四口人簡單地說明情況,順便借了手機預約快遞上門,然後花了半天不到的時間,穩妥地將自己的衣物收拾進幾隻大行李箱,所幸他還記得董朔家的具體地址。


    在收拾行李時,他看到了孫晴雯為破釜沉舟而剩下的衣服、首飾和鞋子,其實沒剩下幾件了,還都不是很有價值的。她是何時悄悄轉移了自己的家當,他渾然不知。如今想來,孫晴雯控訴他的忽略,不是沒有根據的。


    後來,程繼文拎著出差用的行李箱,拿著從皮夾裏找到的一張同事前幾日更換的新名片,借來同事的身/份證,住進環境簡陋的招待所。那是個十五平不到的房間,彌漫著潮濕的氣味,衛生間的門已經讓水浸到多處開裂,掀開床上的被子,即見白色的床單上有個香煙燙出來的窟窿。


    “那幾天,我拚命在想,我要做些什麽挽回局麵,我想了很多,最後還是選擇了辭職,因為我覺得至少……”程繼文頓了一下,說,“可以幹淨的結束,而且我知道她這一路走得不容易,我有後路,她沒有。”


    周正昀沒有因為他將自己的遭遇一筆帶過而感到安慰,她還是很忿然,“她已經把你的證件都帶走了,讓你哪兒也不去了了,為什麽還要讓你無家可歸?”


    “可能是為了報複我?”程繼文自嘲地笑著說,“昨晚我才知道,原來她一直認為我不在意她,認為我沒那麽愛她。”


    周正昀垂下眼眸,不是很長的睫毛也在下眼瞼落了一層陰影,然後轉身背對他,在走進故宮前,一直保持沉默。


    從午門進來,正對麵就是恢弘的太和門,今天的天色不明朗,有些灰暗,愈發顯出太和殿的莊重。白皚皚的雪積在金色的殿頂上、殿前的石欄上,若是沒有交織的人潮,就真如同眼前豁然展開一幅紫禁城的畫卷。


    周正昀與尋常遊客一樣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卻沒有再拍第二張的打算,潦草地走了個形式。


    程繼文尚不明確她心情驟然低落的原因,隻得先作觀察,提議著,“我們走那個方向?人好像少一些。”


    她點頭應一聲,也不抗拒程繼文牽住她走下石階,因為雪水的關係石階有點兒滑。不過,即使走到平地上,程繼文還是沒有鬆開她的手,而她也是願意牽著他的。


    路線不同將遊客分散,周正昀跟著程繼文走的這一條路,確實比太和殿前的人要少很多。走在深深的宮牆之下,她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了碰朱紅色的牆壁。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對她表達過……你對她的感情。”


    程繼文稍作遲疑,答道,“……我隻是認為行動比言語更重要。”


    周正昀停下了腳步,凝視著他,說,“事實就是,再聰明的人都不可能百分之百猜到另一個人腦子裏在想什麽,人與人之間就是需要溝通的,與愛人之間就是需要坦白的,不然‘說話’這件事情完全沒有意義,啞巴也不屬於殘疾了。如果你什麽也不說,她就什麽也不知道,就好像……”


    她不是沒有想出“就好像”後麵要說的話,而是在給自己做好訴說的心理準備,才開口,“你覺得,為什麽我不介意和你聊關於她的一切?”


    程繼文不作他想地說,“你的感情觀很成熟。”


    “不是的。”周正昀斬釘截鐵地否定了他的認知,又說著,“一開始我是想聽到你說 ‘我不知道自己愛不愛她,隻是恰好我們很合適’,可是我知道你不會那麽說,你不是隻懂得享受別人的愛,不懂得如何付出情感的人,所以,我覺得自己想的很透徹了,可以平靜的接收你和她的故事,我想讓你講完,這件事情就翻篇了,沒想到你講完了,我變得很難過,然後我發現我難過是因為……”


    一口氣說了一長串的話,她喉嚨灌進冷風,幹澀到她必須停頓一下,才能接著說,“我不明白,你那麽好,為什麽會有人不願意再愛你了,為什麽不愛你了還要折磨你一下?”


    程繼文先是愣住,隨即連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地笑了起來,慢慢將她攬進懷中,摸摸她的頭。


    周正昀抬頭望進他的眼睛,說,“我想,我是愛你的,所以我不介意你曾經愛過誰,我就是很心疼你,不想你再被誰傷害了。”


    程繼文還是笑,眼裏的她特別可愛,他覺得自己很幸福。


    不過,她繼續道,“我說完了,你呢?”


    “嗯?”他有些困惑。


    周正昀因為他的不解風情而歎一口氣,然後直白地問,“你愛我嗎?”


    這一刻,程繼文忽然想到擺在家中電視櫃上的那個雪球,不對,是雪花玻璃球,仿佛是冥冥中的預言。


    “我愛你,”程繼文給予她想要的坦白,“也許比你想象中,也比我想象中更愛你。”


    第61章


    周正昀很滿意他的回答, 決定獎勵他一杯咖啡。其實是她先前在查攻略時, 才知道故宮後門有一間網紅咖啡館。


    於是, 他們沒有在武英殿前下馬觀花,而是原路返回打算按照網上的兩小時遊玩故宮攻略, 以太和殿為起點一條直線走下去。然而,他們低估了故宮的廣闊,也因為美景當前不拍照著實浪費, 一路走走停停, 中途肚子就餓了,乖乖跟著地圖導航摸索到服務區吃午飯。也就是慈寧宮邊上的冰窖。


    正正好是飯點,不出意料,需要排隊。他們在室外找了張桌子坐下, 太陽忽然熱烈起來, 周正昀抬手擋住眼前的陽光, 對程繼文提了一句,對麵有售賣故宮文創的商品店, 他就說,“我在這兒排隊,你過去逛逛。”


    周正昀沒有立即心動地動身, 想著說,“石頭剪刀布吧?輸的人排隊。”


    程繼文欣然同意,與她默契且迅速地出手,布對石頭,她輸了。


    他隨即再抬起手要進行下一盤, 說著,“三局兩勝。”


    第二局,石頭對剪刀,還是她輸了。


    程繼文不由得笑起來,“要不,五局三勝吧。”


    周正昀有些失意地靠進椅背上,“不行,我們要遵守規則,你去逛,我排隊。”


    程繼文無奈了,發自內心地說,“可我也不想逛……”


    看著他糾結的表情,終於輪到周正昀笑出來,蹬蹬腿催促著他,“你想,你去,快去。”


    程繼文隻得走進故宮的文創店逛一圈,猜測著她的喜好挑了一些紀念品,走回冰窖門前時,周正昀已經換了個位子坐著,日光穿過建築間斜斜地曬在她的上半身,將她烏黑的頭發曬成棕色,圍巾曬出毛絨的質感,也勾勒著她側臉的線條,因為她正轉頭望著不遠處的小孩子嬉戲,手裏拿著一根奶白色的石獅子造型的冰棍。


    程繼文把拎回來的紀念品放在桌上,才喚得她回頭,“什麽天氣還吃冰棍?”


    周正昀笑眯眯說,“冬天的冰棍才好吃,你看它多可愛,沒見到你回來,我都不敢咬它,怕毀了造型。你買了什麽?”


    程繼文見她一隻手伸進紙袋想知道他都買了些什麽,他怕紙袋倒下去,裏麵還有一套咖啡杯,因此也伸手扶著紙袋說,“隨便挑了幾樣,裏頭東西還挺多的,還可以給你蓋章,我看隊排挺長的,就先出來了,吃完飯我們再一起去看看。”


    周正昀拿出一個疑似首飾盒的盒子,打開來發現真是一條手鏈,居然將其展示給買主程繼文一飽眼福,驚訝地說著,“好漂亮。”


    程繼文笑,“你喜歡就好。”


    周正昀把首飾盒遞到他眼前,“幫我戴上。”


    程繼文奉命唯謹地取出手鏈繞上她纖纖手腕。細細的銀鍍金鏈子貼到皮膚上,周正昀所感受到的冰涼,與手中的冰棍竟然不相上下。“你訂的那枚戒指,後來怎麽辦?”她忽然想到地問著。


    “放在家裏了。”他答。


    “我們家?”見程繼文點頭,周正昀也若有所思地點頭,咬了一口“石獅子”,低頭欣賞一會兒腕上的手鏈,然後問他,“如果把那枚戒指掛在二手網上,你覺得賣多少錢合適?”


    “二手……五、六萬?我不了解行情,回頭問問。”


    程繼文話說的自然,並沒有礙難從命的感覺,像是跟她商量如何處理一件舊家電。


    周正昀臉上繼續展露笑容,“我想去迪士尼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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