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姝強止住顫抖的心緒,反手握住了六公主的手,連續深吸幾口氣才開口說:“公主放心,王爺吉人自有天相,並沒有死。”


    “你怎麽知道?我剛剛聽母後說,二哥被刺穿了心口,碗大的窟窿,血都流沒了,大羅神仙也是沒救了的。”一形容起這個場麵,六公主的眼淚又開始在眼圈裏打轉,聲音也開始顫抖起來。


    雲姝問,“皇後娘娘這麽說,是她親眼所見了?”


    六公主搖了搖頭,“母後沒有理由嚇唬我啊,他也很疼我和二哥的。聽到這個噩耗,她都病倒了。”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還有待觀測。但雲姝可以肯定的是,慕容長卿不會死。她適才之所以心緒波動的那麽強烈,是因著看見了六公主的未來——非常可怕的未來。


    雲姝勸慰著六公主,讓她相信慕容長卿真的沒有死,雖然空口來說顯的蒼白無力,但因著六公主的潛意識裏也希望這樣的消息是個錯誤,所以下意識的就選擇了相信雲姝的話。


    仔細分析這件事,其實有很多疑點。若鬱南王出事,第一個得到消息的就該是貞安帝,還有甄淑妃,絕不該是從皇後娘娘的口中傳給六公主。


    可甄淑妃那裏靜悄悄的,皇帝也並無任何消息,宮內也沒有傳出相關的小道消息。既是沒有傳開,肯定是有人在壓製,帥兵平叛的主將遭伏擊瀕死,不止對三萬將士的氣勢打擊,若在上京城傳開了,必然也會引起人心惶惶,百姓很可能對於鬱南王的能力產生極大的懷疑。


    如此時刻,皇後突然將消息透露給六公主,想得到怎樣的結果,就很值得揣摩了。


    雲姝琢磨出了點門道,便將其中的利弊說給六公主聽,讓她暫時不要將消息傳揚出去。


    其實雲姝本無意再管他的生死或是名譽如何,但因著父兄都在為他效力,若鬱南王失勢倒台,那雲家必然受到首要衝擊。將來無論是誰登上了儲君之位,雲家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所以,雲姝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的父兄,與旁人無關。


    六公主雖然不相信皇後娘娘會對她不利,但也覺得雲姝說的不無道理了,就收拾了眼淚,當做一切都沒發生,暗中卻派心腹丫鬟隨時隨地的留意著有關鬱南王的任何動向。


    雲姝看著六公主認真可愛的麵龐,她性格直爽,內心善良,待人也很真誠,對雲姝也是極好的。這幾個月的相處下來,雲姝覺得她和六公主真的很投脾氣,雲姝很喜歡她。


    可想到這樣好的公主,將來卻要遭受那樣可怕的未來……雲姝就忽然覺得擁有可以洞悉她人未來的能力,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看得見,卻沒有能力改變,隻會更痛苦。


    ——


    接下來的日子,六公主因為惦念著鬱南王的境況,做什麽事情都有些分神。對於後宮謠言的和親之事也不再理會,對於雲泊霖也不再那麽執著。


    平日裏除了聽教導嬤嬤的訓誡,就是安安穩穩的待在寢宮內哪也不去,性子似乎也更沉穩了一些。


    三月初,鬱南王遇刺的消息還是傳揚了開,仿佛空穴來風,長了翅膀似的瞬間飛躍過整個上京城。


    正待民眾議論初起之時,另一則消息又如風過境一般將前一個消息碾壓的沒翻出一丁點的浪花。


    ——叛軍被剿,鬱南王未廢一兵一卒活捉慕容複,三萬大軍已押解叛黨啟程歸京,北塬民眾夾道相送。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沉寂了許久的六公主頓時跳了起來,抱著雲姝又哭又笑,開心的不得了,又恢複了從前的活潑開朗。


    一個月後,大軍踏入中州地界,鬱南王凱旋歸京。


    陽春四月,百花盛開。


    那一日春風和煦,城門大敞。一隊鐵騎押解著十餘輛囚車緩緩入了城門。為首馬上之人一身銀白鎧甲在日光下灼灼生輝,百姓熱烈相迎,場麵壯觀。


    慕容長卿端坐在馬上,目光望著皇城的方向,有些患得患失。他沙啞著聲音問身側的人,“她當真在宮內,做了長樂的伴讀?”


    這一路歸來,未羊已經數不清王爺是第幾遍問這句話了。自他遇刺蘇醒之後,王爺的身上處處透露著不對勁兒,許多記憶似乎也出現了混亂。


    未羊心底泛著疑惑和擔憂,仍恭敬的回答:“是的王爺。”


    慕容長卿聞言嘴角微微揚了揚,又很快的垂落下去,捂著疼痛難忍的心口,思緒有些飄遠。


    第五十五章


    劍刃刺入胸口的瞬間, 是無以言表的痛苦, 心都仿佛被攪碎成了無數塊, 伴著嘔出口的鮮血吐了滿地。


    “王爺, 傷口又痛了?”禦醫劉崇驅馬上前, 擔憂的看著慕容長卿的臉色,“臣這還有止疼的藥,殿下可要服用?”


    鬱南王平安歸來, 劉崇的這條小命也保住了,擔驚受怕了一路, 萬一在這上京城的城門口出個三長兩短,陛下非把他劈了喂魚不可。


    慕容長卿擺了擺手,望著宮殿的方向說了聲無妨。


    此刻的辛慧宮內, 宮女正在將鳳仙花搗成泥,給六公主染指甲。雲姝在一旁坐著,歪著腦袋看著窗外的晴天白雲,不知在想些什麽。


    “二哥這會應該已經進宮,見到父皇了吧。”六公主一歎, 又轉向雲姝,看著她身邊放著的一個黑布袋, 說:“銀棱杵二哥既然送給你了, 你收著就是,幹嘛非要還給他呀。”


    雲姝轉頭看著六公主,輕聲說:“王爺沒說過送給我的話,他叫我妥善收好。況且這凶器不知沾了多少人血, 冷森森的,我拿著也無用。”


    “怎麽無用,這段時間我瞧著你越發勤進,李釗不是還誇讚你是武學天才的嘛,你就收著,早晚有用到的時候。”


    李釗是貞安帝的近身侍衛,如今被派來教導公主武功。


    這事的起因還是因著雲姝的私心,六公主有段時間追著雲姝問她雲泊霖的喜好時,雲姝就順嘴說了一句大哥喜歡有點武功的女子,閑暇時候可以互相切磋,是個樂趣。


    六公主一聽就立即去央求皇帝,將貞安國的第一高手討要過來教她武功。貞安帝寵女無度,自然會應允。而雲姝作為侍讀,是要和公主陪練的,她正好借機來淬煉自己。


    當時的私心之舉,如今雲姝卻極為慶幸。若公主能有一身武藝傍身,將來若遇到險境難處也不至於淪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然而,六公主學功夫其實就是心血來潮,感覺到了苦和累就開始打退堂鼓。但雲姝卻不許她退縮,想盡辦法的激她上進,斷斷續續的幾個月走過來,還是有進步的。


    說起李釗,雲姝突然想起今天下午還有一堂他的課。雲姝剛要開口提及,六公主卻仿佛已經料到她接下來要說的話,立即捂著肚子彎著腰,一臉痛苦的樣子,“我今早來了月信,不易勞動筋骨,要不然讓李釗今天就別來了……”


    雲姝無奈一笑,“您每次都是同樣的借口,可以換個新鮮一點的嗎?”


    “如果能讓你家大哥來教,或許我可以換個新鮮點的。”六公主調皮的眨了眨眼睛,“你說成不成?”


    “公主的命令他豈敢違抗,不如公主下令試試看?”


    “他又不是沒有違抗過。”六公主委委屈屈的歎了口氣,忽然靈機一動,“我的話還不如你好用……不如你裝病!把他誆騙進來如何?”


    “……”


    六公主說做就做,立即著人安排下去。


    “公主,這樣做不好吧,京衛指揮使很忙的,萬一耽誤了正事,被陛下知曉,雲姝可是要掉腦袋的。”


    “你放心,有本公主護著你,父皇絕對動不了你一根毫毛!”六公主拉著雲姝進了他的寢殿,“你躺在榻上去。”


    雲姝連連擺手,“公主的榻,雲姝不能上,這不合禮數。”


    六公主推她,“這是命令,快去,快去!”


    雲姝被強行的推上了床榻,六公主將她的頭發弄得鬆散了一些,又用薄粉撲唇,掩蓋了原本紅潤的純色,顯出蒼白的病態來。


    雲姝心裏很是不安,以大哥的性子,她這樣拿自己的安慰嚇唬他,絕對會生氣的。可六公主的話她又不得不聽,雲姝萬分為難。


    “一切後果我來擔,你別憂心忡忡的,趕緊閉上眼睛裝昏。”六公主在旁擺弄著她的身體,見雲姝眉頭輕輕皺起,六公主又道:“別皺眉了,你要實在有負擔,不如本公主下點迷藥把你徹底迷昏了如何?”


    “公主……我能做好的。”雲姝可不想失去知覺,連忙配合的做出奄奄一息的病態。


    準備就緒,六公主在旁興奮的搓手,“千萬別露餡了。等你哥哥來了,我就說是李釗教的方法不好,將你傷了,往後讓他親自來教!”


    “李釗會很傷心的……”


    “誰管他傷不傷心,反正父皇讓他來教我他本就不樂意。”


    雲姝無奈一歎,好玩鬧的公主,不陪著寵著還能怎麽辦?


    忽然一隻黑白橫紋的半大老虎晃晃悠悠的走近了正殿,背上還蹲著兩個雪白的靈貓。宮女們見狀都心肝膽顫的後退了兩步,不敢靠的太近。


    白虎蹭到六公主的腳邊,轉悠了一圈又將腦袋擱在了榻上,拿著又圓又大的黑鼻頭去推拱著雲姝的臉。雲姝偏頭看著白虎,伸手拍了拍它的腦袋,“白澤別鬧,去一邊玩。”


    白澤是皇帝賜的名,與上古神獸白澤同名,寓意祥瑞之獸。


    白澤雖然長得魁梧,但性子溫和,從不傷人。仿佛能聽懂人話似的,雲姝一說完它就步伐緩慢的朝外走去。


    六公主站在門口翹首以盼,忽見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監急匆匆的朝這邊跑來,六公主頓時有些緊張的低聲喊道:“來了,來了!”


    雲姝也跟著緊張,強壯淡定的深呼吸了幾次。


    她閉著眼睛看不到視物,聽覺就格外的靈敏。雲姝忽然聽見六公主哎呀了一聲,疾步跑了出去,不知外麵發生了什麽狀況,她隻能閉著眼睛裝死。


    又過了一會,她聽到有一個急促沉重的腳步聲回來了,邁進了屋子以後忽然又沒了聲音。


    是停下不走了嗎?


    正當雲姝心底猜疑此人是不是雲泊霖的時候,宮女們的小碎步統一朝外移了去,咯吱一聲,房門緊跟著輕輕閉合。


    雲姝一愣,仔細的去聽,那個沉重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步伐緩慢的,一步步朝床榻方向走來。


    雲姝雖然閉著眼睛,但潛意識裏覺得此人並不是雲泊霖。


    她裝不下去了,睜開眼睛,轉頭看去。隻見來人著一身凜凜的銀白鎧甲,容貌硬朗冷峻,唇無血色,麵孔蒼白,比她偽裝的更顯蒼白病態。


    “王爺?”


    雲姝起身要去行禮,卻剛撐起半邊身子,就見他疾步上前,一把撈起她的身體裹進了懷中,緊緊的抱住了她。


    雲姝嚇了一跳,他身上冷硬的鎧甲咯的她胸口有些疼,下意識的去推拒這個擁抱,“王爺在做什麽?快……快放放開我!”


    她用盡了全力去推,他的手臂卻紋絲不動。


    “別動!”他的聲音沙啞的厲害,含著一絲絲哽咽在她耳邊命令道:“我在確認一下,讓我在確認一下就好……”


    雲姝有些生氣,皺眉問:“王爺想確認什麽?”


    “確認你是否真的還活著……”


    雲姝身子一僵,微微偏過頭,隻能看到他的一個側臉。他深吸了兩口氣,嘴角動了動,似是揚起了一絲微笑,緩緩的放開了雲姝,後退了兩步。


    雲姝下意識的伸手揉了揉有些痛的胸口,視線直直的望著舉止詭異的慕容長卿,上下打量著他,“王爺,您沒事吧?”


    他抬起頭,眼圈泛著紅,臉上卻是溫潤如春的笑容,“我很好,非常好。”


    “王爺剛才的話,是以為我死了嗎?”她問出這話時,掌心裏浮起一層密密的汗珠,她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


    慕容長卿迎視著她的目光,不避不閃,帶著溫暖的笑意。雲姝發現他的眼神變了,看著她的時候,和從前不一樣了。


    而且他也不再自稱本王,出去幾個月,是什麽讓他發生這樣大的變化?


    雲姝有些心慌,她想到了某種可能,又不敢去探測。


    “二哥你在幹什麽?雲大人來看人家妹妹,你怎麽可以把人拒之門外!”門外忽然傳來六公主的嚷聲,雲姝一聽這話,急忙又躺了回去。


    意識到旁邊還站著一個,飛快的掃了他一眼,雲姝皺了皺眉低聲道:“這都是六公主的意思,還望王爺不要拆穿,免得公主難堪……”


    “好。”他微笑的退後了兩步,溫柔的望著她。


    雲姝被他的眼神盯的有些毛骨悚然,連忙閉上眼睛,心成了一團亂麻。


    隨後房門打開,六公主氣咻咻的先跑了進來,一見雲姝還合著雙眼躺著,鬆了一口氣。又看慕容長卿不遠不近的站在榻邊,也不知道先前這屋裏發生了什麽。六公主視線在兩個人的身上流轉了幾圈,滿眼的狐疑之色。


    隨後雲泊霖大步而入,先朝鬱南王拱手行禮,隨後疾步到榻前去看雲姝。


    輕輕喚了兩聲,她毫無反應,雲泊霖心急道:“她怎麽會突然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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