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趙桂斌他們衝上來,還會有一番纏鬥,到時候你莫怕,我會保護好你的。”


    聽說還會有一番纏鬥,薛可蕊瞬間氣緊。


    “大……大人,你要好好的……”


    薛可蕊顫抖著心說出這番話,她想讓馮駕小心點莫要被突厥人打死了。可是話說出口來,突然覺得像極了夫妻間的臨別留言,尷尬又難堪,小心髒跳得愈發猛烈,咚咚咚咚,快要震出胸膛。


    馮駕卻並不覺得尷尬,他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同天下所有男人對著心上人會有的呢喃般,輕聲安慰道,“知道,你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不過一轉眼,薛可蕊的心放下去還不到交代幾句話的時間,荒草坪對麵的槐樹林中傳來一陣箭雨穿破萬物的撲哧聲,伴隨四周此起彼伏的悶哼及重物倒地聲。


    心髒瞬間吊至喉嚨口,雙手一陣痙攣,薛可蕊攥緊了馮駕腰間的革帶。


    馮駕鬆開懷抱,轉身想探出頭去看一下外麵的情形,卻被薛可蕊拚命拽住。馮駕動不了,一低頭,看見腰間一雙玉白的素手青筋暴突。他淺笑,抬手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開。


    薛可蕊搖頭,滿眼驚懼。


    馮駕無奈,雙眉一揚,佯作厲色。


    薛可蕊繼續搖頭,眼中全是哀戚之色,似乎馮駕這一出去就一定會被一箭紮死。


    馮駕深呼一口氣,直了直腰背,二話不說抬手握緊薛可蕊的手,就將腰間的桎梏給直接扯了下來。


    “……”喉間一股真氣散盡,周身力道頓失。薛可蕊踉蹌跌出石壁縫,跪坐在地,涕泗無聲橫流。


    馮駕無語,他轉過身來將薛可蕊重新扶起後塞進石壁縫,心下一股柔情泛起,他抬手拍了拍她頸後鬆軟的頭發,示意她莫哭,轉身向外走去。


    心弦繃至極限,薛可蕊快要哀嚎出聲,便聽得淩亂的腳步聲已奔至石壁外側。有零星的羽箭射上身後這塊石壁,劈裏啪啦亂響折作一團。


    一個人影撲通一聲跌至石壁側,堪堪撲倒在馮駕快要邁出石壁的腳尖前,那人身穿灰袍,外搭深棕色犛牛皮褡護,目若銅鈴,彪腹狼腰,背上顫顫巍巍插著一根羽翎箭。


    契丹人奔過來啦!


    驚懼瞬間爆發,薛可蕊嚇得一哆嗦,如炸雷劈響在頭頂,她怔怔地望向那張猙獰的臉忘記了叫喊。


    那還沒死透的契丹人瞪圓了眼睛看向石壁後的兩人,手指微動。馮駕淡然,抬腳對準那契丹人的下頜一挑,但聽得清脆的“哢嚓”一聲骨節響,眼前這名彪形大漢的頭便軟塌塌地垂落在地,那銅鈴般的眼睛依舊瞪著,卻再也不能動彈。


    喉間有一股腥氣翻湧,薛可蕊抖抖索索捂住胸口開始幹嘔。


    馮駕默然,二話不說便開始脫衣裳,他身穿一件墨黑色麒麟紋織金緞綿袍,墨黑的織錦,配杏黃絲線勾花,錯雜融渾,內斂又精麗。


    馮駕脫下綿袍,內裏是規整的勁裝,他彎下腰身,將綿袍輕輕搭在薛可蕊身上。


    他俯身將她的腰身輕輕掰向石壁內側,溫言寬慰她:“你可以臉朝裏,別看。”


    一邊說著,他一邊向石壁外退去,剛走至石壁邊緣,便有數名髡發張須的契丹人舉著刀撲將過來。馮駕隻手一抬,寒光閃過大刀出,刀光劍影中,馮駕已與那波契丹人鬥到了一處。


    石壁外,刀劍相撞聲代替了原本利落的劍矢破空聲,趙桂斌帶人衝了上來,他們把這群契丹人逼到了石壁外側,短兵相接。


    薛可蕊捂著腦袋,神魂早已跟石壁外那沸騰成一鍋粥的戰場一樣徹底亂了套。


    她果然不敢再看近在石壁口的馮駕,隻將自己的臉緊緊貼在石壁的內側。盡管早已縮起腦袋當了鴕鳥,依然不能清靜:猙獰的喊殺聲,刀劍入肉砍斷骨頭的脆響,還有血漿四濺噴上石壁的滋滋聲……穿透石壁,聲聲入耳。


    馮駕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刀含四尺影,寒光決浮雲,所過之處,如虎入羊群,縱橫莫當。他一路劈斬撩砍,一路尋,這夥契丹人中,沒有上次與他交手的那名貴族男子,馮駕有些失望。


    在親衛軍小夥子們的配合下,戰鬥結束得很快。馮駕將手中淋漓的大刀在身前最後一名負隅頑抗的契丹人身上擦拭幹淨後,唰啦一聲收刀入鞘。


    他命趙桂斌帶走俘虜,打掃戰場,自己則抽身轉回石壁後。


    石壁縫裏黑漆漆一團,定睛看去,薛可蕊已將那件墨黑麒麟紋織金緞綿袍嚴嚴實實頂在她的腦袋上,獨自蜷縮在那石壁縫裏像隻慘遭遺棄的小獸。


    馮駕心中柔軟,不知為何,他下意識抬眼望向石壁外,趙桂斌正帶著自己的部下各司其職,清點俘虜的清點俘虜,打掃戰場的掃戰場,忙得正不亦樂乎。


    就那麽一瞬,腦海中一片空白,馮駕任由著自己的衝動探身而下——


    他單膝跪地至她身邊,輕輕揭開麵前的墨黑織金緞綿袍,不及開口,眼前衣袂翻飛,芳氣噴噴,薛可蕊翻身撲入他的懷中。


    薛可蕊被嚇壞了,她揪緊了馮駕的衣袍,俯首於他懷中兀自抖個不停。


    心頭有憐惜漫溢,他想也不想,便伸出手來摟緊她顫若落蝶的纖腰:“好了,好了,別怕,我回來了……”


    他猛然發現,不知自何時起,他早已無法抗拒她的愛。


    ……


    第九十章 神傷


    馮駕已經被人追蹤許久了, 從節度使府衙到馮府, 這夥人圍著他轉圈沒有三月也有兩月了。他們始終找不到機會下手,這回好容易等到馮駕出了涼州城, 契丹人終於撒鷹了。


    聯係到近段時間來邊境的形勢,馮駕想,他們如此迫切地想要殺了自己, 怕是要準備對涼州動手了。


    馮駕今晚親自去那碧峰山邊緣轉悠, 也是想將自己作餌,引那契丹人上鉤。可沒想到的是,就在靠近獅子灘入口的拗口外,他發現了異常。


    他也是聽見那個大噴嚏才趕忙奔過來看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歪脖子榆樹下,那個身披大袍, 提一隻木桶的女人竟然是薛可蕊。


    馮駕沒法再安心作餌了, 之前希望契丹人咬上自己,如今又生怕他與薛可蕊被契丹人盯上。


    他一路狂奔, 想抄近路回崔宅, 好巧不巧, 還是被契丹人給截在了入崔宅的山梁外。好在趙桂斌不辱使命,終究還是與他協力配合, 成功拿下了這波殺手。盡管沒有拿住赤術本人, 但至少痛擊了契丹王子的囂張氣焰, 借機爭取挖出契丹王子的蹤跡還是有希望的。


    馮駕如常將薛可蕊送回了李霽俠身邊, 可是,又與往常不同,入崔宅後,他讓趙桂斌送薛可蕊回的牡丹園。一想到要看見李霽俠,他心裏有些發怵。


    從來都是他實力碾壓李霽俠,今日,卻破天荒有了認慫的趨勢……


    馮駕心慌氣短,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原以為絕對不可能成為他桎梏的女人,竟然將他深困泥淖,舉步維艱。馮駕不擅長思考這類問題,更不知道應該怎麽處理,不會的東西,就擱置處理唄!指不定哪天突然就知道怎麽處理了也不一定啊!


    於是,馮駕不再多想,他與世子嬪之間這種違忠義,悖禮德的晦澀情愫會給他自己,給馮府帶來怎樣的不良後果,便幹淨利落地甩開腦中全部雜念,全身心投入到眼下已初現眉目的工作中去。


    薛可蕊卻沒有地方好轉移注意力,她忐忑不安地回到牡丹園時,李霽俠正好被馮駕的傳令兵給傳出去聽口信了。


    見屋裏沒有人,薛可蕊大舒了一口氣,忙不迭催著懷香給自己洗漱。


    見薛可蕊如此著急,懷香也開始著急,她忐忑不安,心裏七上八下扯得心尖尖都痛起來。


    “三小姐,你去了哪裏?我們到處都找不到你,堂少爺急壞了,一個人奔去了獅子灘外的林子裏去尋你。這不,聽說你被節度使大人帶回來了,崔家管事又派了人去尋堂少爺。”


    “……”


    薛可蕊無語,合著自己不見了,也就隻有馮予一個人會著急了,旁的人不都好好地回家睡覺了嘛……


    可憐自己費心費力當牛做馬做了這麽久的掌事,還想著親自提魚去給她們玩,看來自己的人緣當真有點差啊。


    有道是“患難見真情”,雖然她並沒有真正“患難”,但薛可蕊這心裏依然隱隱作痛。薛可蕊並不介意李霽俠對自己想扔就扔,想奪就奪,他不從來都這樣的嗎?隻薛可菁對她也如此漠視,就當真有些刺激到她了。


    隻可惜李霽俠隻是去聽個口信,又不是一去不複返,很快他便折返回了上房。


    李霽俠一回來,薛可蕊便顧不上傷春悲秋了。


    她有更迫切的事需要擔心。


    薛可蕊正泡在澡盆裏用熱水清理身上殘存的溫泉味,那暖池水泡著雖然舒服,但泡完之後皮膚會澀澀的,非得要用胰子再清理一遍不可。


    李霽俠進了房門,聽見淨房內有水聲,知道她在沐浴,便直愣愣走過來,推開淨房的門,就那樣大咧咧、直勾勾地盯著澡盆裏的薛可蕊。


    薛可蕊嚇了一大跳,愣在水裏隻回望著李霽俠,忘了跟他打招呼。


    懷香也嚇壞了,手裏一個哆嗦,差點把胰子給扔出去。


    “嗬,怎麽,見到我很意外?”李霽俠挑眉。


    “……”


    良久,淨房中的愣怔二人組才恍然大悟般急忙搖頭。


    “哈,不,隻是相公陡然推門,我有點意外。”薛可蕊笑得尷尬。


    李霽俠點頭,自鼻腔裏噴出一聲哼哼,他笑眯眯地抬起手指衝懷香示意:


    “你們繼續,別管我,我就在這兒坐著等你。”


    ……


    李霽俠枯坐在淨房的門邊,心頭有百味翻湧。趙桂斌來了,是來代替仲父轉告他今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的。


    聽趙桂斌說,薛可蕊遇上刺客了,刺客是來刺殺馮駕的,薛可蕊卻因為走錯了路不小心被牽扯進去了。所以節帥要李霽俠照顧好薛可蕊,讓她早點休息。


    聽得此消息的李霽俠驚呆了,刺客居然追著馮駕跑到了這獅子灘來。要知道這裏住的都是大戶,各家都養私兵的,再加上馮駕來,進駐了節度使的親衛軍。如此一來獅子灘一帶也算得上是重兵把守了,想殺一個人那是不容易的,可那刺客不畏艱險,也要來這獅子灘刺殺馮駕,顯見是下了決心了,這可是一件大事!


    “仲父受傷了嗎?”李霽俠滿麵擔憂。


    “世子爺放心,節帥無礙。”


    李霽俠放下了心,繼續開口道:“我還是隨你一道去看看仲父吧。”


    趙桂斌拱手:“世子爺不用麻煩了,節帥說了,天色已晚,世子爺也該早點休息,節帥他去地牢審訊俘虜了,所以讓末將來知會世子爺一聲。”


    聽得此言,李霽俠倒是立馬收回了原本已踏出去的腳。


    馮駕沒受傷,不讓李霽俠去看他,本也不是個大事。隻今日不同,馮駕是與世子嬪一道回來的。依馮駕的做派,若放在平時,世子嬪被他半夜三更帶回家,還出了這等事,他既然好手好腳的,定然會第一時間來跟李霽俠見麵。不光當麵交代一番以示他馮駕與世子嬪之間的磊落,至少也會囑咐他世子嬪受了驚,好好安慰安慰她。


    他不是最擔心世子與世子嬪的夫妻感情嗎?


    今日倒好,他把薛可蕊往牡丹園裏一扔,叫個護衛統領來跟李霽俠知會一聲,他自己借口審訊俘虜躲得遠遠的。


    馮駕的反應倒是頗耐人尋味……


    李霽俠是跟著馮駕長大的,馮駕對李霽俠知根知底,李霽俠又何嚐不對馮駕的脾性了若指掌?他清楚馮駕為人處世的方式,也深懂馮駕的內心。


    趙桂斌卻完全不懂李霽俠的心,他辦完了馮駕交代的事,得趕著回去。臨走了又突然想起來一樁事還忘記了說,他停下腳,轉過身來衝李霽俠拱手抱拳:


    “世子爺,節帥還說了,讓您吩咐婢子為世子嬪備點薑湯喝了,哪怕睡下了也得起來喝了再睡。”


    李霽俠一愣,旋即忙不迭點頭,他覺得有點眼暈,定了定心神,好容易扯了個笑臉將趙桂斌送走,自己則端了一杯茶坐在花廳裏蓄了好久的力氣。


    李霽俠知道他的新策略或許真的開始走上正軌了,可他的心裏卻為何依然那麽痛……


    終於覺得自己考慮得差不多了,李霽俠振作了精神,踱著方步回到了上房。


    薛可蕊正在沐浴,他突然有點害怕見她,他怕她從此對他冷眼相待,再也不理他了。


    李霽俠端正了衣袍,整理了表情,帶上一個自認為最輕鬆的表情抬手推開了淨房的門。


    他依然想知道薛可蕊的態度,她是他的妻子,他舍不得她。


    薛可蕊和懷香那見鬼似的表情讓李霽俠有點生氣,這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多餘的人。世子嬪猛然見到馮駕的表情一定會是羞澀加喜悅的吧?這讓李霽俠愈發氣堵。


    渾身仿佛陡然充滿了力量,李霽俠決定要與薛可蕊死磕到底!


    李霽俠抄起手來心無旁騖地盯著浴桶裏正在沐浴的薛可蕊,浴桶裏的她露出香肩美背,膚若凝脂,玉白勝雪,削肩蝤頸。一種纏綿的姿態,卻有萬般的風情,令人銷魂失魄。


    世子嬪真是一個美人兒,怨不得仲父也喜歡……李霽俠盯著薛可蕊那晃花人眼的香膚玉骨在心裏默默地這樣想。


    可薛可蕊卻覺得尷尬,隻覺得自己手腳都不知應當怎麽放了。不過想到李霽俠是自己的相公,看看自己也沒什麽,便也沒再發話趕他走,隻將身子往澡盆裏更縮得低了一些,再轉過頭低低暗示懷香趕緊些洗。


    很快,薛可蕊便清洗完畢,該擦身子了,懷香取來細棉布對著薛可蕊展開,等她起身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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