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霽俠卻越來越多地流連花樓酒館,他越來越不愛回家,如果不是因為馮駕有眼睛看著,他寧願一輩子滯留在花樓酒館裏不回去。


    “我說李大司馬!”


    崔青的胳膊下攬著一個美妓,湊過臉來衝李霽俠說話:


    “我們大家都覺得奇怪,為何李大司馬喜歡上了這花樓裏的姑娘,越來越不愛回家?我記得,從前你可是爭分奪秒地都要回家去守著娘子的……”


    “啐,崔老七可是皮子癢了?”不及崔青說完,一旁一個滿嘴酒氣的豪紳子弟截住了他的話。


    “男人哪有成天回家找婆娘的,又不是兩歲小童要吃奶,還得趕著趟的回家去找?”


    話音未落,便引得滿堂哄笑,一群醉生夢死的男人摟著一個個花枝招展的歌姬們皆笑得前仰後合。


    “咳!我說楊老八你是孤陋寡聞了,人大司馬的媳婦可是涼州有名的美人兒,哪是這些庸脂俗粉所能比的。你們這群凡夫俗子沒見過仙子,就不要在這裏作無知了。”


    說話間,崔青扯過李霽俠的袖子,挑眉逗他,“說,是不是跟嫂子鬧矛盾了?若是不得解,尋個機會帶出來,讓兄弟們幫你們夫妻二人開解開解。”


    李霽俠扯起個笑,正要說話,那喚做老八的人又開了口。


    “啐,崔老七老念著人世子嬪作甚?當心大司馬一怒之下把你告發給陛下,一刀斬了你小子的狗頭!”


    老八摸了摸腮幫子底下那顆巨大的黑痣,咂咂嘴巴,勾起身側一歌姬的下巴,附身便衝那張敷滿香粉的臉而去:


    “今天崔老七說話說話不中聽,妹妹們一會兒可得要把這崔老七掀翻了不可!家中的媳婦再好看,怎比得過咱尋芳樓的妹妹們好看。就算上趕著尋奶吃,定然也是妹妹們的好吃些……”


    話音未落,耳畔響起一陣嬌聲浪語,女子們的尖叫聲和男人們迷醉的呼喝聲幾乎就要掀翻屋頂。


    李霽俠也笑,指著醜態百出的老八樂不可支。心底卻又有化不開的煩悶湧起,熏得他眼窩發酸直想流淚。他一把攬過身側陪侍的歌姬,與她相叩一杯酒,再一仰頭,猛灌一大杯瓊漿入腹。


    腹中火熱,一直燒到胸腹再至喉嚨,終於將那股苦澀壓住。


    “什麽時辰了?”李霽俠雙目微醺,隨口問向身後侍立的跑堂。


    “哈,回爺的話,眼下快到亥時了。”


    聽得此言,李霽俠仿佛終於酒足飯飽一般,摸摸肚子直起身來,“走啦!你們接著玩,今晚都算我的,叫謝老倌記我賬上。”


    “哎,哎!怎的這就走啦?還沒玩高興呢!”


    老八一看,不答應了,世子爺沒玩好就走了,定是那玉珠沒伺候好,於是瞪起兩隻牛眼睛衝玉珠嗬斥:


    “玉珠,怎麽回事,惹世子爺不高興了?”


    “沒事,沒事,沒有的事!”李霽俠忙轉身伸手喝住那老八。


    “今日還有事,非走不可了。玉珠很好,本官喜歡,明日再來,還要玉珠姑娘伺候。”說完伸手攬住玉珠的香腮,往她唇上狠狠啄了兩口,複又直起身來,衝四下裏施個禮,拍拍屁股大踏步離開……


    “玉珠,這大司馬總是如此待不了多時便會走麽?”


    見李霽俠走遠,老八拉開身前的歌姬,隻迫不及待伸著脖子相詢那玉珠。


    “是的。”玉珠是個長著一雙媚眼兒的女子,“大司馬從來來尋芳樓,都隻喝酒,不留宿。”


    說話間,玉珠架著手嗑著瓜子,直拿那眼兒飛過去瞟那老八。“人家才是斯文人,不像楊八爺,哪一次不是如狼似虎跟餓了百八十年似的,樓裏的姑娘們都忒怕你了……”


    楊老八大笑,“啥,說我不是斯文人?斯文人難道就不睡女人了?”


    他一把拉過玉珠的手,將她扯進自己的懷裏,捏住了玉珠的下巴,嬉皮笑臉道,“小娘子若是喜歡斯文的,今晚便與蘭如姑娘一起來伺候我,也好看看你楊八爺究竟斯文不斯文,溫柔不溫柔……”


    一時間,堂中嬌聲浪語沸反盈天,崔青捏著手中的酒盞有些出神。他定定地望著桌對麵的玉珠若有所思,引得他身側的小娘子一陣怨聲載道,勾拿得崔青忙不迭心肝肉兒的一陣好哄。


    崔青胸口一陣發熱:怨不得那李世子就愛找這玉珠,看那撩騷男人的媚眼角兒,和精細的口鼻。光瞧這側臉,還真有些像那世子嬪啊!


    咦,不對,世子嬪不就在他家裏麽?這李世子又尋來這花樓再找個世子嬪作甚?


    酒喝太多,腦子裏一團漿糊似的亂,崔青想不明白,覺得腦殼痛,拍拍腦門懶得再想。不管怎麽說,改日自己定要尋個機會,點了這玉珠的卯,自己非得來享受一回才行……


    ……


    李霽俠照舊不在家,薛可蕊無可無不可,反正李霽俠在與不在她都無所謂,不在她還輕鬆些。


    薛可蕊坐在妝台前任由懷香替她收拾頭上的珠釵。


    今日懷香的動作有些慢,摸著妝匣,又摸著薛可的頭翻來覆去地數了老半天。


    “怎麽了,懷香,哪裏不對?”


    懷香一臉疑惑,再度確認了一遍後,躑躅著開口:


    “三小姐,怎……怎的好像丟了一那隻鎏金東珠釵。”


    “嗯,哪支?”


    “就是去年在瑞芳樓買的,特大一隻東珠,您說快趕上鴿子蛋的那支……”


    “嗯呐,我知曉,昨兒不是還帶過去節度使府衙的麽?”薛可蕊點頭,對著麵前的妝鏡翻來覆去地看自己的頭發。


    “今早是芳菱梳的頭,她給我用了那套點翠的頭麵,所以今日應該是沒帶這隻釵的。”這一點,薛可蕊倒是說得肯定。


    “三小姐,不管今日帶還是沒帶,這支釵既然不在您頭上,便該在妝匣子裏不是嗎?”


    “那是!我記得……我記得你總是給我插在這兒……”薛可蕊揚著眉,舉起手,撫上自己的耳後。


    “是啊,三小姐,可是昨日婢子被管家喚去了,是芳菱替您拆的珠花,完了我也沒回來細瞧。這都整整一日了,那小蹄子弄丟了你的珠釵竟也不吭氣,她可是嫌命太長了!”懷香怒目,臉頰都漲紅了。


    “我找這小蹄子算帳去!”


    懷香說著便扭頭就要出門去喚芳菱,卻被薛可蕊一把拉住。


    “不用了,昨日你我曾一道出去過,許是昨日便弄丟了。”


    薛可蕊皺著眉,昨日芳菱替她梳洗,她不是瞎子,可是拿眼一直瞧著的。芳菱向來規矩,這隻釵丟了明顯不是芳菱的錯。


    懷香一愣,想到昨日薛可蕊的確被世子爺給送去過馮駕那邊,她也有些吃不準了。


    “可是……可是,三小姐,若是丟在了路上,被旁人拾去怎生了得!”懷香打著轉,焦頭爛額,急破了頭。


    “嗤——”見懷香如此著急,薛可蕊倒是不再著急了,她望著懷香漲紅的臉,抿著嘴兒笑:


    “不就一隻釵嘛,丟了便丟了,我又不差那一支。你也別找了,去鋪床,我要歇息了。”


    懷香頓住了腳,“三小姐,話雖這樣說,您還有那一盒子的珠花呢,可如若被粗鄙野蠻之人拾去,豈不辱沒了三小姐您的名聲?”


    聽得此言,薛可蕊倒是正色了起來:


    “懷香說的對,我也隻能希望拾得它的人是個遺世獨立,清雅高潔的飽學之士了……”


    話音未落,薛可蕊便直起身來,她一把拉過懷香的手,轉身就往牙床旁走。


    “倒是懷香你,如今能做的也就隻能祈禱那隻釵莫要被山野村夫給拾到了。旁的,你什麽也做不了。”


    第九十七章 匪亂


    薛可菁跟著李霽俠夫婦回到涼州後, 很快便獨自回了唐府。管家馮狀將薛可菁送出府門後,隻向薛可蕊通報了一聲便沒了下文。馮府的人都知道,薛可蕊與薛可菁鬧矛盾了,可至於是什麽矛盾, 卻不甚清楚。


    馮駕也知曉了這件事,他麵無表情地盯著牆邊一枝光禿禿的梅花枝,神思早飄去了獅子灘——


    他想, 若不是薛可菁發瘋跟薛可蕊鬧別扭, 薛可蕊為了尋那勞什子暖梅池走迷了路,他怕是還不能發現自己早已深陷情網了吧……


    馮駕衝管家馮狀擺擺手, 示意他知道了,並提醒馮狀,這是世子嬪娘家的事,旁人莫要多閑言。


    馮狀忙低頭應合, 表示自己定然不會多言。


    陽春三月,楊柳堆煙,萬物複蘇, 入眼滿目春色,大地一片生機勃勃好景象,薛可蕊卻提不起來精神去欣賞。她心下彷徨, 滿懷無措, 她知道她自己這般失魂落魄究竟是因為什麽——


    他真的要走了。


    聽懷香說, 唐紀回涼州了, 隨唐紀一道, 回到涼州的,還有一個宮裏的老太監。元帝要馮駕盡快回京,有要事相商。


    這要事是什麽,元帝沒有說。其實元帝不說,有點腦子的人也能猜到是什麽。柳玥君回去了,李霽俠與馮駕又生出了如此多詭異的你來我往。


    馮駕並不是一個不願意承擔責任的人,他非常願意回京,就像他對薛可蕊說的那樣,他會主動擇日回京請罪。可是眼下邊關形勢不明,還不是他能回京的時候,就算元帝不說,馮駕也是打算要回去的,隻是時間會晚一些。


    隻是元帝才不管啊,他是皇帝,他覺得此時回京正當時,馮駕就得此時回京。


    馮駕寫了一封急信回京,請求晚些時候回京,待他處理好邊關事務再走。很快元帝便回了口諭,是讓另一個年輕黃門馬不解鞍,奔襲數千裏,跑死幾匹馬才傳到的:


    他不允馮駕再耽誤了,邊關一沒兵變,二沒匪亂,三沒天災,你這個節度使要走,隨時都能走,不想走的話,一輩子都能有事拖著你走不了。你若再推脫,當心寡人翻臉不認人!


    馮駕無奈,連夜召集所有部眾安排布置,火急火燎,人仰馬翻折騰了小半月,諸事好容易算打理了個馬馬虎虎。


    事情打理好了這就要走了吧。


    明日,後日?馮狀不肯說,馮府裏其他人也不清楚了。薛可蕊一股火起,她知道是他不肯告訴她,薛可蕊壓下心頭怒火,甩甩袖子,她還不稀得知道呢!


    就在一個普普通通春日的清晨,陽光正好,李霽俠早早起床,收拾得精神又俐落。


    “娘子,我出門了。”李霽俠張口衝薛可蕊打招呼。


    “相公今日不是休沐嗎,怎的這個時辰出門?”薛可蕊正對著熙暖的陽光看手上一塊繡帕,便如是隨口問道。


    “仲父回京,我去送送。”


    話音剛落,薛可蕊愣怔,再抬頭,卻隻看見李霽俠轉過影壁的袍角。


    日光突然炫目到令人發暈,一行清淚竟在不知覺間滾落腮邊,


    他真的走了,


    連麵都不想與她再見……


    ……


    李霽俠終於趕走了馮駕,奪回了屬於他自己的陣地。


    可是他並沒有勝利的喜悅,馮駕任命他為行軍大司馬,參與謀議,協統戎務。就在馮駕臨走前兩天,他卻將馮予再次從珙門關調回,委任為節度使副使,代行節度使職權。


    就連走,他也不忘往李霽俠頭頂再套一根緊箍。


    李霽俠受刺激了,這姓馮的究竟與自己有什麽仇什麽怨?連走都不忘羞辱自己一番!


    自己連世子嬪都獻出來了,他還想怎樣!


    可是有再多不甘心也隻能忍了,李霽俠不能拿馮駕怎樣,就連一句重話也是不敢對他說的。


    好在惡人自有惡人磨,馮駕回京了,皇城裏的皇帝叔父自然會給他好看。


    李霽俠輕笑,馮駕仗勢欺主,連主的女人也敢欺了,這回他不脫層皮怕是不能得善終。馮予算什麽,他二叔倒了,他也蹦噠不了幾天了,這幾日就讓他過過最後的幹癮吧!


    李霽俠對付自己人向來手段高超,他深諳人心世故,摸得清馮予的脾性,握得準馮駕的軟肋,看得透薛可蕊的每一個表情,可他卻踩不準關外契丹王的那一樁謀劃。


    就在馮駕離開後不久,關外的局勢便急轉直下。北方契丹匪亂漸盛,隔三差五便有“不受控製”的“契丹匪人”突破大唐的防區,“不小心”衝進邊民的村莊燒殺劫掠一番,再揚長而去。西邊,連西番的叛軍也日益猖狂起來,他們開始逐日-逼近珙門關城門外。


    一時間,似乎所有的外族人都開始蠢蠢欲動起來,涼州城周邊七州十屯似乎一夜之間被人架上了火爐子,危如累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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