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畫聽了,當即耷拉了臉,“人家小姐都是喝露水、吃龍肝鳳髓的,小姐卻偏愛吃這等冷酒、鹵槽如此不上台麵的吃食,若是出去了,小姐可不準在人前提起”


    侍書笑道,“你且放心罷,若是有人問起來,咱們小姐吃的是昆侖山上的霜雪,喝的是穀雨前花草上的露水,就差服一顆金丹,就能羽化成仙了”


    入畫笑嗔她了一眼,薛亭晚也笑著打她,“就你貧”


    ☆、第6章 女學其事


    翌日一大早,薛亭晚便帶著薛橋辰和薛樓月坐了馬車,直奔鬆風萬客樓而去。


    京師重地,太平日久。


    出朱雀門,直至龍津橋。自州橋南去,乃是禦街所在。


    橋下護城河中植著荷葉蓮蓬,岸上栽著桃李梨杏,香花雜間,遠遠看去錦繡如雲。


    此地茶坊酒肆雲集,行人如織。禦街兩側雕車競駐,大路上駿馬爭馳,可謂是一地繁華。


    禦街上酒樓林立,鬆風萬客樓的酒菜可口,價格適宜,再加上老字號的招牌,自然有一大批經常光顧的老主顧,總之生意還算興隆。


    今日薛亭晚三姐弟皆穿著粗布男裝,做了樸素打扮,裝作尋常食客入內。


    三人進了酒樓,在一樓尋了處僻靜位置落了坐,還沒等薛橋辰招呼小二,一個跑堂小廝上前,賠著笑道,“三位,今兒個不巧,有貴人在側用膳,不想叫旁邊有閑雜人等落座,三位可否跟小的去二樓用飯”


    平時稍微有點兒臉麵的人在外頭吃飯,一概都是往樓上包廂裏坐的,隻是今日薛亭晚有意看看酒樓的生意情狀,三人這才落座在了一樓。不成想,竟然在自家酒樓被自家夥計說成了“閑雜人等”。


    薛橋辰出門一向是前呼後擁的,哪裏受過這份委屈更何況還和兩個姐姐一起


    惠景侯府的家訓其一,便是自家女眷不能受一丁點的委屈。


    薛橋辰當即一拍桌子,“這是酒樓吃個飯還不希望旁邊桌上坐人怎麽不去墳裏吃呢那裏頭可清靜的很”


    隔壁隔壁桌,一身男裝的懷敏郡主聞言,氣的眼角直跳,當即起身道,“薛橋辰,你咒誰呢”


    今兒個一早,護國大將軍便把懷敏郡主叫了過去,說了獻慶帝廣開女學的事兒,護國將軍府隻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這入女學讀書的事兒自然非懷敏郡主莫屬了。


    懷敏郡主聽聞這消息,心中憋悶的很,當即換了一襲男裝出了將軍府的門兒,想著去外頭尋個樂子散散心。沒成想,剛在鬆風萬客樓裏落座,惠景侯府姐弟三人後腳便進了酒樓。


    懷敏郡主的脾氣,一向是自己不痛快,便不叫別人痛快的,不料薛橋辰乃是祖傳的埋汰人不帶喘氣兒的,分分鍾把人氣的沒脾氣。


    “本郡主公子在此,你不行禮也就算了,還刻意詛咒辱罵”


    薛橋辰一看是懷敏郡主,樂了。


    原來是這個**炮仗。


    薛橋辰一臉人畜無害道,“我還真勸你別多想,今兒個本公子隻罵人,所以不打算罵你。”


    “你說誰不是人呢”


    薛亭晚憋著笑,毫無誠意的勸了一句,“阿辰,不許無禮。”


    薛樓月也表情誠摯地勸道,“郡主消消氣,阿辰沒有這個意思。”


    正值午膳時分,酒樓裏迎來送往,客人們聽見三人的吵鬧聲,紛紛側目而視。


    懷敏郡主被姐弟三人的陰陽怪氣兒氣得火冒三丈,正欲發作,又被路人探究的目光看的臉上頗為掛不住,一甩袖便怒氣衝衝地往外走。


    惠景侯府一家子無賴


    跑堂的小廝見了,忙上前攔住人,“貴人吃飯還沒給錢呢”


    懷敏郡主氣的眼角直抽抽,掏出一錠黃金扔在桌上,“不用找了”


    薛橋辰望著她的背影,哼著小曲兒,喝著茶水,愜意又自在。


    父侯說得對,最簡單的嘴臭,往往能帶來極致的享受。


    薛亭晚無奈的搖了搖頭,指著手裏的菜單子道,“小二,貴店招牌菜都來一份。”


    小二見三人雖是素衣打扮,卻點了這麽多菜色,再加上方才和那位貴人一頓幹仗,猜也能猜得到二人非富即貴,故而不敢怠慢,就連熱菜都上的飛快。


    鬆風萬客樓能成為京城中老字號之一,菜色當然算不上難吃,但三人是吃慣了山珍海味的,筷子一動,便嚐出來菜色的諸多問題來。


    薛樓月咬著筷子道,“就拿這道荷塘小炒來說,味道尚可,就是沒發掘出藕帶、豆莢這些食材本身的鮮味兒。”


    “阿月說的沒錯。阿姐,說的通俗點兒,就比如臭豆腐,雖然每家的臭豆腐都很臭,但是偏偏溢香居的臭豆腐有一股清甜的豆香,所以我和父侯都喜歡吃。”薛橋辰咬著雞腿兒,想著臭豆腐,吃的格外歡快。


    薛亭晚想了想,話糙理不糙,是這個理兒一家酒樓的菜色若想做到最好,叫客人吃過便念念不忘,最要緊的是要有別家都沒有、叫人眼前一亮的特質。


    大齊百姓安居樂業,普通人家也常常下館子改善生活,眼下正值晌午時分,一樓又進來了幾桌食客。


    普通老百姓沒有“食不言,寢不語”這般嚴苛的規矩,酒樓一樓人聲嘈雜,食客們或是聊著家長裏短,雞毛蒜皮兒,或是高談闊論,議論國家大事。


    隻聽隔壁桌兒一彪形大漢道,“最近我聽說了個大事兒,當今聖上要廣開女學,叫京中貴女都入國子監上學去”


    鄰桌的瘦竹竿男子探頭,“真的假的咱們大齊雖然出了幾個女學士,可曆朝曆代,從沒有女學的先例呀”


    薛亭晚聞言眉頭一跳,這消息倒是和那日長信殿中德平公主說的不謀而合,當即停了筷子,一邊喝著茶水,一邊豎著耳朵仔細聽。


    “就是就是那些高門小姐一個個金尊玉貴的,讓她們去讀書,誰敢教萬一犯了錯,誰敢罰”


    那大漢見自己被質疑,麵子上頗為掛不住,拍著胸脯道,“你們還真別不信這事兒我可是敢打包票的知道我從哪兒聽來的嗎我大姨家的小舅子的三叔公和當朝惠景侯爺有交情這事兒,是他聽惠景侯說的”


    一側的惠景侯府三姐弟喵喵喵


    “原來是惠景侯,聽說當今皇上對這位表兄可是恩寵的狠呢。這麽一說,女學的事兒定是**不離十了”


    “是啊是啊聽說惠景侯一家雖然整日招貓逗狗,閑散愜意的狠卻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呢”


    那大漢正麵有得意色,一扭頭,見隔壁桌的薛橋辰正一言難盡的看他,立刻嘚瑟道,“小兄弟,不信啊見過惠景侯嗎你”


    薛橋辰默默咽下嘴裏的雞腿兒不光見過十來年了,惠景侯還是他爹呢


    “什麽女學”


    宛氏一驚,急急問道,“皇上聖旨都說什麽了怎麽說的”


    “讓我喘口氣。”惠景侯薛堯滿頭大汗,喝了口茶,抹了下嘴巴,“方才金鑾殿裏,我親眼看著皇上下的口諭,估摸著這會兒聖旨已經出了朱雀門,廣布四海了”


    今日金鑾殿早朝上,獻慶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兒下了聖旨,廣詔四海,說國子監太學首開第一屆女學,令京中三品以上大員每家至少選送一名貴女入學,為天下女子做典範。


    薛亭晚剛走到紫筠堂外,便聽到這麽個慘絕人寰的消息。


    她一直以為女學的事兒不過是空穴來風,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薛橋辰在太學念書,國子監的作息薛亭晚是知道的每日早早起來去念書,傍晚太陽下山才放學,晚上還要挑燈夜戰先生布置的課業,


    一想到自己未來一年都要過這樣的的生活,薛亭晚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一旦進了女學,她還有什麽時間逛街買衣服買首飾還有什麽時間擺弄胭脂水粉還有什麽時間打理酒樓鋪子


    “你們回來了。”宛氏忙招呼三個孩子坐下,“想必你們都聽見了,當今聖上廣開女學,任命等名士夙儒為師,叫京中三品以上大員家中的貴女整躬率物,十日之後便要入學。”


    “真的”薛橋辰雙眼放光,“那以後家中就不光我一人去國子監上學了”


    “沒你的事兒”宛氏瞪了自家兒子一眼,看向兩個女兒,“你們父侯剛從金鑾殿回來,說是女學課業輕鬆些,規矩也沒有國子監那樣嚴厲,趁著你們還未出閣,多讀些書,總歸是沒有壞處的,也省的外頭說惠景侯府嬌養女兒、不讀書,白瞎了皇家的書香氣。”


    說罷,宛氏又看向薛亭晚道,“阿月咳疾未愈,年紀又小,阿晚身為長姐這次女學,我和你父親的意思是送你去讀書,你覺得如何”


    薛亭晚心中雖然不樂意去讀書,可她身為長姐,自然事事要考慮到弟弟妹妹。隻見她點點頭,“知道了母親,阿晚明白。”


    宛氏笑道,“阿晚一向懂事。聽聞德平公主也會去女學,你二人一向交好,以後日日相見,一同讀書想必這女學也有些盼頭。”


    薛樓月知道薛亭晚是向來不愛讀書的,不禁滿心愧疚,“都是阿月的身子不爭氣,否則也不用姐姐去女學”


    薛亭晚笑著拉她的手,“何出此言阿姐此去女學,能和閨中好友一起上下學,也是極好的我是去上學,又不是受罪你難過什麽”


    薛樓月性子一向內向敏感,不如阿晚和阿辰跳脫開朗。宛氏看著三個孩子長大,對她們的脾性了如指掌,當即把薛樓月拉到懷中,好生安慰了一番,道,“阿月無需內疚。”


    從紫筠堂回了繁香鄔之後,薛亭晚坐在銅鏡前,一邊兒卸著釵環,一邊兒把鬆風萬客樓中的見聞和餘媽媽說了。


    要想把酒樓的生意做的更加紅火,一是菜色要做到卓群,二是要有名廚坐鎮。若是二者都沒有,隻怕酒樓的生意不會有大的起色。


    思及此,薛亭晚和餘媽媽提了要從餘杭杏花樓請名廚來坐鎮的想法。


    餘杭杏花樓是江南地界的第一酒樓,更是薛亭晚的外祖宛氏名下的資產。


    依照薛亭晚的想法,便是請杏花樓的主廚進京,對鬆風萬客樓的菜色加以除弊更新,同時借名廚坐鎮之名再招攬一批客人,好叫酒樓名聲大噪。


    ☆、第7章 殿前聽訓


    “姑娘的主意不錯,能看出來,確實是用心去想了。”餘媽媽讚了一句,又道,“不過,姑娘打算如何請杏花樓的廚子進京”


    薛亭晚一怔,輕啟朱唇道,“當然是和母親說明一番,叫母親休書一封到餘杭外祖家。”


    餘媽媽笑著搖了搖頭,“主母這回叫姑娘學者管家,特意說了叫姑娘全權做主,親力親為。此番,姑娘便是鬆風萬客樓最大的東家,辦事兒也要像個東家的樣子。”


    薛亭晚第一次管家,難免還有些稚氣,做事情下意識便想叫宛氏出麵兒,心裏還把自己當個孩子。殊不知,一旦出了閣便是一府主母,若是嫁入高門,光是府宅中就有百十來號下人盯著,一個個都是七竅玲瓏的心腸,即使主母年紀小,又有誰會把主母當成孩子看呢


    薛亭晚想了想道,“那我便先請示過母親,然後親自修書一封致餘杭,和外祖母說明借杏花樓廚子的意思。”


    餘媽媽道,“姑娘想的周全。”


    薛亭晚今日為了酒樓的事兒忙了一天,勞心勞神的,卸了釵環妝麵,換了身家常衣衫,在繁香鄔用了點兒晚膳,便早早的沐浴淨了身,斜靠在美人榻上看著侍書和入畫忙來忙去。


    薛亭晚名下的十個鋪子,其中兩個點心糕餅鋪,兩個脂粉香料鋪,兩個成衣綢緞鋪,剩下的四個鋪子暫時還空著,宛氏的意思,是叫薛亭晚酌情經營。


    點心糕餅店裏的種類都是平日裏常見,如雲片糕、芙蓉糕、海棠糕之類,薛亭晚一一試吃過了,算不上美味,但也無功無過。


    成衣綢緞店裏的綢緞品級種類多樣,薛亭晚也一一看過了,成衣的樣式略顯老套,平日裏在店中購買綢緞又製成衣的人並不多。


    入畫把瓶瓶罐罐在小桌幾上擺了一排,“小姐肌膚嬌嫩,用這等脂粉怕傷了皮肉,不如婢子們來試吧”


    薛亭晚正捧著琉璃盞喝著白桃蜜水,聞言把琉璃盞遞給了侍書,起身道,“哪裏這麽嬌氣了咱們鋪子裏的脂粉用料天然,試一試無事的。”


    小桌幾上擺著的口脂、脂粉種類足足有二十種,薛亭晚伸了纖纖玉指沾了些許,一一在手背、手臂上試過了,覺得都不盡如人意。


    口脂的顏色不是太淡便是太濃,不是油的糊嘴就是幹繃繃的,那幾盒脂粉的顏色倒是自然,隻是清一色的象牙白色,可供不同膚色選擇的餘地少了些。


    這麽一看,問題可還真不少。


    餘媽媽見薛亭晚眉頭微蹙,開口解釋道,“市麵上的脂粉好壞,差別有兩處,一是用料,二是工序。這些脂粉主要是在外頭市井賣的,比不得小姐在家裏用的這般金貴,若是價格上貴了,普通人家的小姐夫人們買不起,會丟掉好多生意。故而隻能原料和工序上減功夫,把價格降下來。”


    薛亭晚點了點頭,思忖片刻,方道,“先把這些東西都撤下去罷。”


    今日她為了酒樓之事奔波勞累至極,結果又來了個女學,真真是叫人頭疼。


    餘媽媽也不想叫薛亭晚累著,叫底下的粗使丫頭三兩下便把瓶瓶罐罐收到匣子裏,撤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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