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磁性的聲音響在耳畔,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頸間,薛亭晚當即鬧了個大紅臉。


    屋中,幾個裴國公府家生的丫鬟婆子聽了這話,皆是紛紛錯愕——她們主子爺的性子素來冷清,不苟言笑,平日裏伺候茶水的時候,能得主子爺三兩句話相贈已經算是難得,哪裏曾見過裴勍這般溫聲調笑的模樣!?


    再看上首的小夫妻倆鴛鴦相擁,恩愛非常,一屋的丫鬟婆子皆是掩麵垂首,不敢犯上多看。


    薛亭晚坐在男人懷中,微抬了俏生生的芙蓉麵,見男人依舊是神色淡淡的模樣,仿佛方才那句大膽調笑的話是出自他人之口。


    一想到裴勍叫自己在丫鬟婆子麵前失了主母的端莊持重,薛亭晚當即羞惱地錘了下男人的胸膛,嬌聲道,“淳郎說什麽渾話!”


    罷了,又紅著臉道,“還不快將這香包拿下去!眼看著已經是申時一刻,你們也都退下去,準備上晚膳罷。”


    裴勍見美人兒一臉羞赧難當的模樣,薄唇微勾了抹笑意,等一眾丫鬟婆子退出了房門,當即俯了身,擁著懷中美人兒吻了又吻。


    入夏以來,天氣轉熱,暑氣蒸騰。薛亭晚又是個身子嬌軟的,自小便十分苦夏,入夏短短不到一月來,已經清減了一圈兒,腰肢瘦成了盈盈一握,一張鵝蛋臉更是瘦成了瓜子臉。


    這幾日,因著薛亭晚吃飯沒有胃口,廚房裏特地揀著她愛吃的幾個菜做,倒也多多少少能用一些。


    可今日,這一桌飯菜擺上了紫檀木宴桌,裴勍略掃一眼,當即皺了眉。


    隻見桌上擺著一碟粉蒸栗子糕,一碟桂花糯米藕,蛋黃蝦鬆,一盞橙香蟹粉豆腐,一例糖醋小排,一例鬆鼠鱖魚,一例鬆茸燉雞湯,外加一例冰鎮赤豆酒釀小圓子。


    且不說這一桌子菜色大半都是甜口的,那一例冰鎮赤豆酒釀小圓子,還正往外冒著絲絲冰冷白氣。


    貪吃甜食,也不能日日頓頓如此,不加克製,況且,若是裴勍沒記錯,前天薛亭晚的小日子才剛來,昨夜在床幃間還鬧著小腹痛,直往男人懷裏拱,如今卻還要吃這等寒涼之物!


    如此想著,當裴勍即沉了一張俊臉,淡淡開口道,“將這幾例菜色撤下去,換幾例清炒時蔬來,再上一例紅糖薑棗湯來,要熱的。”


    ☆、第89章 供過於求


    丫鬟婆子們一看裴勍沉了臉, 忙戰戰兢兢地應了, 去廚房傳話的傳話,撤菜的撤菜。


    望著燕媽媽從宴桌上撤下桂花糯米藕,鬆鼠鱖魚和冰鎮赤豆酒釀小圓子,薛亭晚當即放下了手中的銀筷子, 神色帶了些不悅, “這大熱的天, 不吃些涼的怎麽解暑?況且我就是愛吃甜的呀, 淳郎這也不順著我的心意麽?我知道了——這才成婚幾天,淳郎便厭了我,連這點小要求不願意滿足我!!”


    薛亭晚打小被嬌養著長大,事事少有不順心的,再加上她素來是個機靈古怪的性子, 這一鬧氣脾氣來, 把人嗆的無話可反駁。


    裴勍聽了這番話, 隻覺得無奈,當即挑了濃眉,脫口而出, “為夫沒有滿足你麽?”


    此話一出, 一室落針可聞, 丫鬟婆子們幾欲石化,薛亭晚更是羞的無地自容。


    男人何止是滿足她啊, 每晚在床幃間, 簡直是供過於求好麽!


    裴勍回過味兒來, 察覺到自己方才說的話歧義太大,以手握拳,放於唇邊輕咳了下,“太過嗜甜,對身子不好。況且,你小日子剛來,就用這冰鎮過的湯水,如何受得住?眼下圖一時之歡,回頭少不了喝苦藥,到時候又要哭著撒嬌。”


    裴勍說的乃是實話,薛亭晚聞言,心裏雖頗不服氣,也隻得悻悻緘口,想不出什麽辯白的話。


    說罷,裴勍掃了眼燕媽媽,“以後每日用膳,甜食減半,涼物就不必上了。”


    燕媽媽應下了,另有婆子呈上一例蝦仁炒白果,一例荷塘小炒,一例椒麻仔排。


    裴勍執起銀筷,夾了塊蝦仁放到薛亭晚的碗碟中,“待會兒用完膳,叫太醫來為你診一診脈。”


    薛亭晚不解道,“我好生生的,診脈做什麽?”


    先前,薛樓月往薛亭晚的養顏四物湯中下了微量的霜花草之毒,後來雖說薛亭晚服了太醫的湯藥,解了體內毒性,終究是傷了五內元氣,需得好生調養。


    這幾個月,薛亭晚日日喝著湯藥,以強體固元。裴勍麵上雖不顯,心裏頭乃是極為擔心薛亭晚的身子的。


    裴勍道,“叫太醫看看總歸是放心些。況且,這也是祖母的意思。”


    邵老太太臨走之前,催著裴勍和薛亭晚早生貴子,生個大胖娃娃叫她樂嗬樂嗬——這話,薛亭晚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可兩人才成婚幾天?現在就要孩子,也太著急了些。不過話說回來,夫婦新婚便得貴子的先例,倒也不是沒有過.......


    薛亭晚望了眼對麵兒的俊朗男人,隻覺得雙頰越來越滾燙——今日她臉上的紅雲就沒有消散過!


    她草草點了頭,忙岔開話題,問道,“淳郎今日進宮許久,不知忙了些什麽?”


    裴勍啟唇道,“江大人和橋辰經辦的通靈渠一事,大大造福了大齊的農耕水利,皇上很是讚不絕口,今日召了幾位閣臣入宮,準備叫翰林院為通靈渠的修建編纂一部《疏論》流傳後世,得了閣老重臣們的一致讚同。”


    大齊疆域遼闊,河流眾多,其中,杞河自西而東橫貫大齊腹地,於江南惠州以東注入東海,數百條支流奔騰不息,輻輳南北,共流經六個行路,流域麵積廣闊。


    然而每到夏季,杞河流域降水頗多,導致中下遊河水泛濫成災,淹沒良田房屋,使百姓流離失所。


    為了化解天災,薛橋辰在前朝修建的通靈渠的基礎之上進行改造,以山石做壁,將從上流滔滔而來的洪水阻攔在渠中,繼而打通兩側山脈,使洪水流入兩側旱區,如此一來,既能紓解洪水鯨吞良田,侵擾民生之禍,又能灌溉千裏田地,變旱地為沃土。


    如此忙活了數月,七月汛期已到眼前,杞河的河水果然得到有效疏通,不再泛濫成災。通靈渠防洪與灌溉並重,人為地造出兩岸的沃野千裏,可謂是造福萬民,功在千秋。


    ☆、第90章 陳年隱情


    薛亭晚未出嫁的時候, 薛橋辰便帶著通靈渠的圖紙日日奔走於禦書房和工部千機丞之間, 如今薛亭晚已經嫁為人婦,這通靈渠的事兒忙活了幾個月,終是落下了帷幕。


    如今薛亭晚已經出嫁為人婦,不能隔三差五回惠景侯府, 更不可能和弟弟薛橋辰日日相見。反觀裴勍每日赴金鑾殿上早朝, 倒是能與小舅子和老丈人日日相見。故而, 薛亭晚對通靈渠的事兒隻知道個大概, 詳細的消息大多都是從裴勍口中聽來的。


    薛亭晚聽聞通靈渠修建完畢,有效緩解了杞江的洪水泛濫,一想到自家弟弟親手造福大齊的農耕水利之業,自然也覺得十分高興。


    薛亭晚夾了一顆白果入口,略咀嚼了兩下, 才反應過來, 那全權負責通靈渠建造的江大人乃是貴女江含霜之父, 又開口道,“我記得,當初依著圖紙修繕通靈渠的時候, 勇毅小王爺懷敬不是去禦前自請主理通靈渠修繕一事麽?後來怎麽又換成江大人全權監工了?”


    裴勍執起茶盞, 飲了口君山銀針, 俊臉上神色疏朗,“如今懷敬乃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皇上對勇毅王府早已起提防之心, 又怎麽會同意他摻和通靈渠一事?那江大人為官清正廉直, 入京為官之前,曾任惠州知州十年,政績頗豐,又是個難得一見的直臣。令此人前去修繕通靈渠,不必擔監管官員暗中做手腳,中飽私囊,實在是最妥帖不過的人選。懷敬見皇上對其戒備深深,雖心有不甘,也並無他法。”


    薛亭晚聞言,不禁微抿粉唇,若有所思。


    身為帝王,獻慶帝的擔心也並不無道理——若是懷敬借著修繕通靈渠的機會,在修建堤壩時暗中做些手腳,來日一旦舉旗造反,開渠放洪,那可真真是禍亂滔天,荼毒百姓。


    自打征服了高蘭國,立下了汗馬軍功,勇毅小王爺懷敬行事愈發肆無忌憚,先是有進獻南海紅珊瑚,後有妄圖逼娶德平公主,可謂是目無尊長,以下犯上。


    聽宛氏說,懷敬因求娶德平不成,心中怨懟記恨,一腔怒火全撒到了薛樓月身上——薛樓月嫁入勇毅王府的當天,懷敬便敲鑼打鼓將兩名側妃一並娶進了門兒,嫡妃與側妃同娶,已經是狠狠打了薛樓月這個嫡妃的臉,更遑論,兩人成婚之後,懷敬日日偏寵側妃,連正妃的房門兒都沒有踏進去過幾回。


    前些日子,德平公主和薛樓月三朝回門,兩對新婚夫婦一同在禁廷拜見獻慶帝和皇後,那懷敬當著眾人的麵出言不遜,惹了獻慶帝不快,沒留薛樓月和懷敬在宮中用回門宴,便叫二人跪安了。


    薛亭晚聽聞薛樓月出嫁之後的種種遭遇,不禁歎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一直以來,宛氏和惠景候把薛樓月當做親生女兒,薛亭晚也把薛樓月當做自己的親妹妹,到頭來,薛樓月卻被嫉恨的心魔蒙了眼,以至於誤入歧途,害人害己。這十來年的父母恩情、姊妹深情也在一夜之間付之一炬,蕩然無存。


    如今,薛樓月雖是王府正妃,可不得夫君疼愛,沒有娘家可以依仗,又有兩個千嬌百媚的側妃在旁爭寵,想必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


    薛亭晚歎了口氣,抬眼望著對麵兒的裴勍,思及男人對自己的種種溫柔疼愛,心頭一陣暖融綿軟,望著男人棱角分明的俊臉,越發看的移不開眼。


    美人兒杏眸如水,含著情絲萬千,貝齒輕咬著櫻唇,桃腮微粉,手中捧著的一盞紅糖薑棗湯也忘了喝。


    裴勍察覺到美人兒凝視的目光,略抬了眸子,溫聲道,“不用膳,盯著我看做什麽?”


    薛亭晚聞言,粉麵上綻開一朵笑來,“因為淳郎男色當前,‘秀’色可餐啊。”


    “秀色可餐”一詞大多用來形容女子,薛亭晚如此胡鬧調笑,裴勍聽了,竟然也不生氣,隻無奈撇了她一眼,“休要胡言。快些用膳,太醫已經候著了。”


    薛亭晚莞爾一笑,當即點了頭,捧著一盞冒著熱氣的紅糖薑棗湯,輕輕啜飲了兩口。


    .......


    鬆風萬壑閣,錯金博山爐中焚著一爐沉香,白煙嫋嫋,醇厚馥鬱。


    紫檀雕螭案前,裴勍長身玉立,垂眸望向下首的醫者,“章太醫,主母的身子如何,你直言無妨。”


    章太醫拱手道,“國公爺,那下官便直言了。瞧著國公夫人的脈象.......不久前似是中過毒物,雖然眼下毒性已經消解,但那毒性霸道,傷了夫人的五內元氣,留下了病根兒......若想此時求子嗣,依著夫人的身子,隻怕不易受孕。依下官之見,國公爺和夫人正值新婚,眼下也不必太急著要子嗣,不如先為夫人調理將養些時日,等國公夫人身子強健些了......”


    章太醫話未說完,便被上首的男人抬手打斷,“章太醫誤會了。此行請太醫來為內人診脈,並非為了求子嗣,而是為了調治內人的身子。”


    章太醫聞言,有一瞬的呆愣。他身為禦醫,在深宮行走多年,見慣了那些後妃們為了求子嗣使出渾身解數,故而,方才在正房中為薛亭晚診了脈,見小夫妻二人情意綿綿,如膠似漆,又想到裴國公府人丁薄弱,下意識便往子嗣那塊兒想了。


    裴勍道,“子嗣都是次要的。眼下要緊的事,乃是內人身子虛弱,還要勞煩太醫為內人好生調理一番。”


    章太醫聽了這話,更是心頭一跳——瞧瞧!這是什麽話!眼下這些年輕人新婚燕爾,過的蜜裏調油,竟是連“子嗣都是次要的”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章太醫心中一陣腹誹,卻見上首男人神色肅正,不像是在開玩笑,隻得拱手應道,“國公爺客氣了,下官這便為國公夫人開些強心健魄的方子,想必夫人服用一段時日,身子自然會有所裨益。”


    ......


    正方之中,薛亭晚倚靠在床頭的鴛鴦戲水蘇繡引枕上,滿心的惴惴不安。


    方才章太醫診了脈,麵色凝重,繼而便跟著男人去了鬆風萬壑閣——她自以為身子康健,這下子,不會真被診出什麽毛病了吧?!


    薛亭晚正暗自忐忑,那廂,燕媽媽打簾子進了內室,笑著道,“太醫說了,主母的身子並無大礙,不必過於憂心。”


    薛亭晚這才鬆了一口氣,自鴛鴦戲水的蘇繡引枕上直起身子,沒好氣道,“我就說嘛!上回喝了太醫開的藥,霜花草的毒性已經解了,淳郎還非要叫太醫來!”


    燕媽媽聞言,忍俊不禁道,“國公爺這是為著主母的身子著想,一慣穩如泰山的人物,竟也關心則亂了!想來是因著當年老國公夫人薨逝,給國公爺留下了不小陰影......”


    話至此處,燕媽媽自知失言,忙掩下口中的未說完的話,訕笑不語。


    薛亭晚把這話聽了一半,心生狐疑,當即追問道,“燕媽媽,當年婆母因何薨逝?又為何給夫君留下陰影?”


    老國公爺和老國公夫人早早便薨逝了,這事兒薛亭晚嫁入裴國公府之前便有所聽聞。薛亭晚一直以為裴勍的雙親皆是病逝的,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燕媽媽聞言,知道薛亭晚並不知道老國公夫人病逝的詳情,卻也不便多嘴,隻得俯身拜倒在地,“奴才們議論主子的事兒乃是大忌,此事......不如等日後國公爺親口告訴主母吧。”


    薛亭晚見燕媽媽的嘴巴比蚌殼還緊,心中愈發好奇,正欲追問一番,那廂,大丫鬟入畫捧著一摞輕紗錦緞掀簾子進來,笑道,“姑娘,明日七夕宮宴要穿的衣裳已經準備停當了!”


    ☆、第91章 七夕(一)


    農曆七月初七, 牛郎織女飛渡銀河,使喜鵲為橋, 一年一相會,是為七夕佳節。


    自打德平公主出嫁之後,和徐顥常居徐國公府,進宮的次數屈指可數, 在獻慶帝、嫻貴妃和皇太後跟前膝下承歡的機會也少了許多。


    獻慶帝想念女兒心切, 奈何顧忌著天子之尊,不便經常去徐國公府看望德平公主, 隻好隔三差五地在宮中擺上宴飲, 假公濟私,以慰藉老父親的思女之心。


    這夜, 滿朝文武相聚於禦花園延輝殿中, 君臣同樂,共宴七夕。


    薛亭晚和裴勍挽手入了殿, 與惠景候和宛氏請了安見了禮,落座了片刻,宴飲依舊未開,那廂,有一宮婢從殿外而來, 衝薛亭晚附耳道,“德平公主請縣主出殿。”


    禦花園中, 山石嶙峋, 翠湖泛波, 鬆柏長青,夏花繁盛。此時皓月高懸,暗夜無垠,星子灑滿天際,夜風拂麵,偶爾帶來陣陣沁人心脾的薔薇花香。


    薛亭晚邁著蓮步行到殿外花園東南角,果然見浸月亭中一片燭火之光,德平公主遠遠望見了薛亭晚,笑著衝她招手,“阿晚,快些來!”


    每逢七夕節,女子們穿針乞巧、覓蛛結網,在月下參拜織女星,以祈禱心靈手巧,福祿綿長,姻緣美滿。男子們也要參拜北鬥魁星,以祈求考運亨通。


    以往數年,每逢七夕,德平公主和薛亭晚皆是一起乞巧,如今雖然各自嫁了人,可姐妹深情不減,今年的七夕自然也要一起拜月。


    依著大齊習俗,每逢七夕,女子們都要捉了小蜘蛛放在盒子裏,第二日拿出蛛盒拜月,若是蛛網又圓又密,則為得巧。若是蛛網稀疏不成型,則為巧少。


    宮人嬤嬤昨日便為二人捉好了參拜所用的蜘蛛,薛亭晚接過荔枝木團花紋的紅盒子,打開一看,果然見裏頭已經結了一層密密的白網。


    德平公主看了自己的蛛盒,又湊過來看了眼薛亭晚的,笑道,“今年的蛛網比去年的結的還好呢!看來這是個好兆頭!咱們快快參拜織女星,想必今年許下的願望都能靈驗!”


    這些靈不靈、巧不巧的,薛亭晚從來都是隻信三分,敬畏七分——權當是應個節景,圖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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