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勍無奈失笑,在她鬢發間吻了吻,“我一本正經,清心寡欲?那是因為還沒遇見你。”


    ☆、第94章 黃連清心


    勇毅王府。


    “王妃娘娘, 昨晚婢子依著您的吩咐, 送了一碗下了藏紅花的湯水到柳側妃的房中, 此計本來水到渠成, 不料, 柳側妃養的狸貓竟是將湯水打翻在地,婢子本想再送一碗過去, 可柳側妃直嚷嚷著頭暈的厲害, 叫丫鬟婆子們服侍著沐浴就寢了......”


    昨晚薛樓月突然得知側妃柳氏懷有身孕,本想趁著懷敬還不知道柳氏有孕的消息, 搶先一步除去柳氏腹中之子,不料那晚下了藏紅花的毒湯竟是被柳氏豢養的狸貓打翻在地。毒計不成,柳氏僥幸逃過一劫。


    那懷敬耽於女色,膝下卻並沒有一個子嗣,等晚上宮宴散盡, 懷敬和薛樓月一同回了勇毅王府,知道了側妃有孕的消息,自然是大喜過望,連夜召了太醫入府複診, 又聽太醫說柳氏腹中胎兒有男相, 更是喜不自勝,當即撥了一隊護衛和丫鬟婆子到側妃柳氏房中伺候,顯然是無比重視她腹中的孩子。


    “哐啷——”


    薛樓月將手中茶盞狠狠砸了出去, 潑了地上的婢女一身一臉的茶水, “蠢貨!昨晚我和夫君在禁廷赴宴, 王府中無人坐鎮,除去柳如煙那個賤人腹中的孩子,豈不是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這樣都能失手!我看你是不想要這條賤命了!”


    薛樓月嫁入勇毅侯府的日子本就不好過,若是側妃柳氏先行誕下王府長子,日後她這個王妃的地位豈非岌岌可危?


    薛樓月一想到那賤人腹中的男胎,心中嫉恨不已,整個人氣的直發抖,就連手上被碎瓷片劃了個血口子也不曾發覺。


    那婢女瑟瑟發抖,麵無血色,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磕頭,“王妃饒命,王妃息怒!”


    “嚎什麽嚎!”


    薛樓月厲聲嗬斥一聲,神色極為焦慮不耐——如今老王爺纏綿病榻,那賤人的身孕壞的恰逢其時,懷敬一心想著用側妃柳氏腹中男胎為老王爺的病衝喜,自然派人把那賤人護著嚴嚴實實。


    昨日下藏紅花的計謀不成,已然錯過了除去柳氏腹中之子的最佳時機。往後若想在勇毅王府中再次對柳氏下手,隻怕是火中取粟,鋌而走險。


    見薛樓月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一旁的婆子上前道,“既然眼下小王爺護著那賤人柳氏,王妃在王府中再次動手實乃下下之策。老奴有一計——再過些日子,皇上和塔爾特部在塞上額迭木草原會晤,依著往年慣例,屆時,大齊的顯貴之家都要去塞上秋遊玩樂,那賤人懷著身孕,小王爺定不放心留她一人在王府中,定會攜她一同前去。”


    那婆子笑的目露精光,“到時候,塞上人多眼雜,王妃略使雕蟲小技,借刀殺人,不用髒了自己的手,便能除去此等心頭大患!”


    薛樓月心中思忖片刻,也覺得此計妙絕,冷笑著點了頭道,“便依著媽媽說的行事。隻是,昨夜下藏紅花的事情失了手,本王妃深感不安。思來想去,也隻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說罷,薛樓月看了眼地上跪著的婢女,衝一旁的婆子使了個眼色。


    那婆子會意,當即拿了塊白布上前,把婢女的嘴塞得嚴嚴實實。然後叫了兩個小廝把人五花大綁的抬了下去。


    ......


    塔爾特部落位於大齊北部,從先帝在位的時候,便和大齊建立了友好邦交,兩國子民安居樂業,睦鄰友好,到如今已經有五十年之久。


    自獻慶帝即位起,曾多次和塔爾特部落首領布汗在大齊塞北的額迭木草原會晤。塔爾特部落和高蘭國、大齊互為鄰國,自打今年春天高蘭國被大齊殲滅,塔爾特部目睹鄰國收為大齊疆域,深感唇亡齒寒,多有不安。


    大齊兼並高蘭國後,三軍也需要休養生息,在此關頭並不想和塔爾特部落再起衝突,故而這次塞上會晤,獻慶帝的首要目的便是給塔爾特部吃一顆強心劑,進一步穩固兩國邦交。


    大齊疆域廣闊,山川河海,草原戈壁,皆一應俱全。每逢夏末秋初,塞上風光極美,額迭木草原水草豐美,風光綺麗,乃是遊玩賞秋之佳地。以往每逢大齊和塔爾特部落在塞北額迭木草原會晤,大齊的王公大臣們悉數伴著禦駕前往,今年也不例外。


    夏末秋初,暑氣將盡未盡,秋風欲起未起。


    裴國公府裏的一塘夏荷芳花未歇,薛亭晚特意選了幾株瑩潤飽滿的荷花,吩咐了婆子們把荷花移植到黑漆描金的水缸之中,擺在正房的院落裏,倒是別有意趣。


    “秉主母,去塞北的行裝已經收拾好了,這是妝奩箱籠的清單,奴才們已經核對了兩遍,還請主母過目。”


    正房裏,薛亭晚坐在上首的紅木勾蓮描金椅上,纖細的玉手扶著左臉頰,遠山眉微皺,聽著婆子的回稟,微微點了下頭。


    薛亭晚上次去額迭木草原,還是五年之前,當時她不過十歲出頭,光記著塞北的羊肉鮮美,牛肉滑嫩,奶茶甘醇,至於那些令人心曠神怡的塞外風景,早已在記憶裏模糊不清了。


    故而這次去額迭木草原,薛亭晚心中激動非常,自打獻慶帝禦口定下了去塞北的日期,便提前半個月開始整頓行裝。她新製了幾件塞北風情的衣裙和騎裝,早早叫丫鬟婆子們收拾好了妝奩箱籠。


    眼下離出發去塞北還有幾日的時間,餘媽媽上前接了清單,略略瀏覽了一遍,見沒有遺漏什麽,方跟著那婆子下去,將收拾好的妝奩箱籠先鎖入庫房。


    餘媽媽剛走,大丫鬟侍書便端著一隻紅漆木托盤入內,從托盤上端下來一盞雕花水晶湯盞,“小姐,該用黃連清心湯了。”


    薛亭晚的牙已經疼了兩天了,請太醫來瞧了,說是攝入糖分過多,引起肝氣鬱結,肝火上炎,從而導致的牙齦腫痛。


    先前,裴勍勸薛亭晚少吃甜食,她還不服氣,如今突然牙疼起來,真真是要人命。


    薛亭晚接過湯盞,放到鼻下略聞了聞,隻覺得一股子黃連苦味兒直衝天靈蓋兒,不禁皺了兩彎遠山眉,“怎的這樣苦?沒有放糖麽?”


    侍書正色道,“太醫特地吩咐過了,小姐的牙痛是吃甜食太多引起的,這糖是萬萬不再能吃了!姑爺也下了死令,不準叫姑娘的吃食裏見糖,姑娘且這麽喝罷。”


    薛亭晚見侍書這般義正言辭,不可通融的模樣,一臉的不情不願,任性地擺擺手,示意她不想喝,趕緊將那一盞黃連清心湯端下去。


    她已經整整三天沒吃過甜味兒了,這回,她就算疼死也要做個快活鬼。


    侍書見狀,徹底沒了轍,自家小姐打小千嬌萬寵著長大,被侯爺和侯夫人教養的懂禮數,識大體,可那倔脾氣一上來,就算是九匹馬也拉不回來。


    侍書正欲多勸,又婆子掀簾子道,“秉主母,國公爺回來了。”


    說話的功夫,裴勍已經進了門,男人一襲竹青色圓領素紗長袍,寬肩窄腰,眉目俊朗,英氣十足。


    隻是那深邃的眼眸下泛著微微青色,昨晚薛亭晚牙痛難忍,徹夜難眠,裴勍擔心不已,也幾乎一夜沒睡。


    裴勍將手中一柄折扇按在桌上,掀了衣袍落座,“阿晚可好些了?”


    薛亭晚本來還能忍忍,被男人溫聲一問,登時便委屈起來,搖了搖頭。“一點不好,還是很痛。”


    裴勍目光一掃,望見托盤上的雕花水晶湯盞,皺眉道,“太醫開的湯藥怎麽不用?”


    薛亭晚連連擺手,“這湯藥沒放糖,苦的很,我喝不得。”


    “如何喝不得?”


    裴勍從托盤上接過水晶盞,薄唇微動,“我陪阿晚一同苦。”


    說罷,他打開湯盞,麵不改色地喝了一口,然後把碗喂到了薛亭晚的唇邊。


    一股子黃連苦味兒鋪麵而來,薛亭晚見裴勍舍身相陪,也不好推脫,躑躅片刻,終是小口啜飲了一口,小臉立刻苦成了一團。


    裴勍又喝一口,然後把湯盞遞到美人兒麵前,哄道,“再來。”


    苦味兒還在口腔裏彌漫,薛亭晚望著麵前的湯碗,麵帶難色,拒絕連連,“不要了,不要喝了。”


    裴勍抿了抿薄唇,隻好做出讓步,“乖,若是喝完這盞湯藥,我準你吃些甜食,可好?”


    薛亭晚聽著這等甜頭,終是猶猶豫豫地點了頭,接了清心湯喝了一小口。


    如此一盞湯藥,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喂著喝了大半晌,終是見了底。薛亭晚飲了幾口茶水掩下檀口中的苦味兒,啟唇叫丫鬟去拿蜜餞盒子來。


    不料,侍書和入畫兩個大丫鬟一動不動,直拿眼神兒瞅裴勍,等著他點頭才算數。


    眼下,薛亭晚見自己說話已經不好使了,隻得抱著男人的胳膊撒嬌不止,“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淳郎方才可說了,準我吃些甜食的!”


    裴勍被她晃的沒有辦法,隻好垂眸看向懷中之人,“夫人真的想吃甜的?”


    薛亭晚杏眸晶亮,麵上綻開一朵笑來,期待的點點頭。


    裴勍歎了口氣,放下手中湯碗,“那便給夫人吃點甜的。”


    薛亭晚盈盈一笑,“夫君要說話算話——唔!”


    一吻過後,清俊的男人抬起頭,望著懷中雪膚花貌的美人兒,眸色幽暗深沉,“甜不甜?”


    ☆、第95章塞上宴曲(一)


    從京城到塞北, 一路共千二百裏, 沿途風貌從繁華城郭變為群山草原,視野逐漸開闊明朗。


    塞北天高雲淡, 四野蒼茫,額迭木草原遼闊無邊, 綠波千裏,牛羊成群, 駿馬奔騰, 抬眼望去, 近處是搖曳花海, 彩蝶紛飛。遠處是群山連綿, 山巔覆著白雪皚皚。


    作為這次塞上會晤東道主,獻慶帝攜著浩浩蕩蕩的人馬先行抵達, 在額迭木草原等候遠道而來的塔爾特部落。


    此行,幾乎大齊所有的有頭有臉的顯貴世家都來了,惠景候一家子作為禦前寵臣, 自然也不例外。


    這世間女子, 嫁為人婦之後, 再和娘家人朝夕相處, 是為於理不合。


    可裴勍是個心疼人的, 也不在意那麽多的虛禮,一路上, 薛亭晚日日去惠景候府的馬車上晨昏定省, 和娘家人有說有笑, 如銀鈴般的笑聲一直從京城灑到了塞北額迭木。


    因著禦駕出行,禮製繁瑣,一行人馬舟車勞頓,在路上耽擱了數日,抵達額迭木草原的時候,已經是金烏西斜,霞光萬裏。


    各家各戶安營紮寨,卸下行李箱籠,燃火點灶。


    裴國公府的帳子裏,薛亭晚一邊服侍著裴勍更衣,一邊嘟囔,“這時辰都該用晚膳了,卻還要親自去接那塔爾特部落,他們來的可真會挑時候!”


    裴勍張開雙臂,等身前的美人兒係好了腰帶,順勢把人攬入懷中,“塔爾特部落離此地有段距離,能在日落前抵達草原已是不易。”


    獻慶帝是個體恤臣子的君主,見今日奔波一天,眾人疲累,特地安排下去,今日接到塔爾特布汗先行修整歇息,等翌日晚上再舉行宴請。


    薛亭晚伏在裴勍的胸膛上,側首聽著男人有力的心跳,糯糯發問,“淳郎,來的路上我聽父候說,那塔爾特布汗膝下有二位王子,正為著繼承王位的事爭得如火如荼,可是真的?”


    塔爾特部落發源於雪山之巔,原本部落規模很小,勢力極弱,然而這位布汗首領頗具雄韜偉略,愣是用幾十年的功夫將人盡可欺的小小部落治理成了兵肥馬壯的狼兵虎將。


    如今,布汗已是年過半百,廉頗老矣,不得不考慮從兒子中選出繼位的人選。


    裴勍頷首,“布汗首領膝下有二子,大王子律措為嫡出,母族在塔爾特乃是望族,奈何大王子為人驕奢淫逸,聲色犬馬,在塔爾特民眾中聲望不高。二王子律琰是庶出,其生母是大齊人氏,生前十分受布汗寵愛,二王子德才兼備,禮賢下士,在塔爾特的呼聲很高。”


    “塔爾特部落內部對兩位王子各有擁簇,奈何手心手背都是肉,布汗抉擇兩難,還沒有確定下來繼位人選,這次草原會晤,布汗將二位王子帶在身邊隨行,想必也存了些試煉的心思。”


    薛亭晚聽了這番塔爾特密辛,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索性從男人懷中直起身子,自婆子捧著的托盤中取過一隻繡著瑞鶴祥雲的竹青色錦囊,玉手翻轉,將錦囊係在男人的腰帶上,打了個端端正正的同心結,罷了,還頗為得意地抬眸看他,“怎麽樣?上回淳郎親手教的同心結,我學的不錯罷?”


    裴勍薄唇微勾,握住她的玉手,“阿晚。”


    “嗯?”


    “宋竹筠宋大人的錦囊,是宋夫人親手繡的。”


    薛亭晚了“哦”一聲,明知故問,“所以呢?”


    裴勍頓了頓,又道,“李戍言李大人的皂靴,是李夫人親手納的。”


    然後,裴勍指了指自己腰間的錦囊瓔珞,“阿晚隻給我做過一條瓔珞,還是成親之前送的。”


    薛亭晚聞言,櫻唇微漾,杏眸都帶了笑。


    眼前的男人生的高大俊朗,器宇軒昂,一張清雋玉麵俊美無儔,英挺無雙,明明是一慣秉節持重的人,在她麵前卻跟個小孩子一樣,指著自己錦囊埋怨的模樣,仿佛在問她要糖吃。


    裴勍見美人兒笑的眉眼舒展,伸了長臂把人兒拉到懷裏,溫聲道,“阿晚親手繡隻錦囊送給為夫罷——鴛鴦的,並蒂的,龍鳳的,魚蓮的隨便什麽繡樣都行。”


    鴛鴦戲水,並蒂蓮花,龍鳳呈祥,魚戲蓮葉這些繡樣皆寓意伉儷情深,如膠似漆。隻見美人兒鬢雲如墨,香腮似雪,聽了這話,兩頰泛上一抹化不開的殷紅,“淳郎真是胡言亂語!那些閨閣繡樣如何帶的出門?”


    她略一想,輕啟櫻唇,“歲寒三友的繡樣倒是高潔。不過,我的繡功不怎麽樣,到時候淳郎可不準嫌棄。”


    裴勍見她答應,噙了一抹笑,“怎會嫌棄,我定日日佩戴於身,視若珍寶。”


    說罷,他握住美人兒細腰,薄唇在她眉間烙下一吻。


    裴勍不喜濃香,隻用一味冷鬆香,名曰“空山”。此香嗅之,如置身於蒼鬱的鬆林,萬籟深處,空山寂寂,露風沉沉,凜冽清氣縈繞全身。


    薛亭晚嗅著這泠泠暗香,正軟倒在男人懷中,攬著滿懷軟玉嬌香,裴勍心中情動,正欲吻上櫻唇,忽聞帳子外侍衛道,“國公爺,皇上差人來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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