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驚道,“主子!天上突降小雨,隻怕迷霧穀中毒瘴已生!”


    陰雨之天,迷霧穀中毒瘴升騰,活物嗅之,即刻暴斃,無一幸免。


    倘若薛亭晚此時身在穀中......他不敢再想下去。


    裴勍心如火炙,額角青筋暴起,臉色難看至極,高高揚起策馬金鞭,身下高頭駿馬風馳電掣,當即如離弦的箭一般疾馳而去。


    漫天雨幕之中,一行塔爾特兵馬攔於路中,似是早早等侯在此,“裴大人留步,大王子命我等在此等候,有要事相商......”


    裴勍不用思忖,便知道那大王子打的是什麽主意——派心腹在此,假意攔截,實則拖延。


    隻見男人端坐於疾馳的高頭大馬之上,身後掐金滿繡的披風獵獵作響,幽若深潭的眸中頓生殺機。


    他微眯了眼,薄唇微動,“統統砍了,不留活口。”


    十九得令,帶著一隊親衛抽刀迎上,他們皆是練家子,出手快如閃電,不出幾個回合,便將那群大王子的心腹斬於馬下,然後掘土埋之,雁過無痕。


    ☆、第105章迷霧穀中(一)


    迷霧穀中, 霧氣升騰, 毒瘴已生。紫霧繚繞如雲,形成一道高達三丈,寬約六丈的環形毒瘴帶。


    裴勍行馬到此地, 沒有一絲的猶豫, 就要闖入紫霧升騰的迷霧穀中。


    徐顥縱馬趕到此處, 看到的便是這副場麵,忙快馬加鞭,飛身攔於他的馬前, “裴勍!你瘋了!縣主不一定在迷霧穀裏麵!不如守在這裏, 等雨停了, 毒瘴退去,再入穀去尋縣主!”


    “方才,我撿到了阿晚的金釵, ”


    “天降雨,毒瘴生,迷霧穀中毒物四出。阿晚一個人在裏麵, 定會害怕。”


    裴勍望著手中緊攥的金雀兒釵半晌,雙目通紅, 幽幽開口,“徐顥,若是德平在裏麵, 你也會毫不猶豫的闖進去。”


    徐顥聞言一愣, 默然了片刻, 才緩緩退至一旁,“你說得對。倘若德平在穀中,我也會如你這般毫不猶豫。裴勍,我不攔你,此番.....你定要帶縣主平安出穀。”


    裴勍略一頷首,回望身後一眾親衛,沉聲道,“爾等守衛在此,封鎖迷霧穀一帶,隻要我和縣主不出穀,便不準任何人入內。”


    他尚不清楚大王子律措的人馬是否在穀中,隻能封鎖迷霧穀,嚴禁閑雜人等進出。如此一來,就算律措已經入穀,隻等他長驅直入,甕中捉鱉了。


    說罷,裴勍一拉韁繩,身騎高頭駿馬,朝迷霧穀中疾馳去。


    那廂,薛橋辰正在和塔爾特將軍比試圍獵箭法,突然聽聞自家阿姐身陷險境的消息,忙和蘇易簡一起趕來救人。


    薛橋辰剛到迷霧穀外,便看到裴勍的身影消失在紫色迷霧中,他火急火燎,也想跟著裴勍闖進去,身旁的蘇易簡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住。


    “你做什麽?!穀中迷霧濃重,需屏息半個時辰才能穿過迷霧帶進入穀中,你姐夫有內功護體,穿過迷霧入穀並非難事,你有武功嗎?你能嗎!?”


    薛橋辰掙開他的手,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難掩喪氣,“眼看著阿姐深陷險境,難道叫我袖手旁觀麽!”


    徐顥勸道,“世子,蘇統領,穀中情形如何,咱們尚不可知。不如便在這入口處候著,倘若國公爺和縣主出穀,裏外也好有個照應。”


    薛橋辰勉強點了頭,整個人心神不寧,在原地踱來踱去,蘇易簡立刻派了一隊龍禁尉,將迷霧穀周邊一帶悉數封鎖起來,不許任何閑雜人等入內。


    那廂,德平公主和江含霜隨後而來,德平公主眼眶含淚,急不可耐,“阿晚呢?阿晚如何了!?”


    徐顥攬她入懷,安慰道,“裴大人已經入穀去尋縣主了,德平,我們在這兒等著接應他們,有裴大人在,縣主定會安然無恙的。”


    德平哽咽著點點頭,心頭悲急交加,忍不住滑下來幾行清淚,傾身撲入徐顥懷中。


    兩人緊緊相擁,徐顥拂了拂她的鬢發,喃喃念道,“縣主和裴國公吉人天相,定會無事的。”


    .......


    迷霧重重。


    穀地周邊,紫色煙霧環繞,濃霧接天連雲濤,將廣闊的天際映出一派紫光。


    雨勢轉大,迷霧更濃,日光被層雲遮蔽,卷霧漫出山楹,穀中晦暗難明,空留遍野的鬱跡蒼蒼。


    裴勍策馬疾行,穿過遮天蔽日的紫色濃霧,終於抵達穀中。身下的高頭駿馬吸入毒瘴,終於轟然倒地,暈死過去,裴勍果斷棄馬,飛身落地。


    眼前雨幕如織,墜如銀線,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裴勍不多停留,揚手拔了腰間佩劍,自荒煙蔓草中劈開一條路來,男人龍行虎步,一邊前行,一邊疾呼著愛人之名。


    “阿晚——”


    “阿晚——”


    ......


    獵場一路向北,苜蓿草遍地叢生,那兔兒一路跑,一路吃草,薛亭晚尋著它來到迷霧穀中,一抬眼,才發現已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


    她想沿著原路返回獵場,卻發現穀地周圍紫霧叢生,毒瘴刺鼻。


    薛亭晚曾聽聞,獵場北部有一迷霧穀,降雨則毒瘴生,雨停則毒瘴消,眼下她迷了方向,又恰逢天下大雨,隻能等著雨歇霧散,才能安然無恙地出穀。


    望著穀地四周紫霧蒸騰,薛亭晚心中惴惴不安,卻也別無他法,隻能尋了棵兩人合抱粗的大樹,抱著兔兒坐於樹下躲雨。


    陰雨淒切,氣溫驟降,薛亭晚縮成一團,正凍的瑟瑟發抖,忽然聽見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她側耳仔細聽了片刻,才展露笑顏,抱著兔兒衝出雨幕,“淳郎!?”


    “淳郎?是你麽!”


    裴勍聞言一怔,循著聲音大步上前,果然看到美人兒正抱著兔兒,靜靜立在雨幕之中。


    她鬢發有些淩亂,裙衫上也沾了草屑和蒼耳,偏偏芙蓉麵上帶著喜不自勝的笑意——因見了他,一腔恐懼都消弭於無形,全變成了安穩妥帖。


    他薄唇緊抿,一張俊臉沉的能滴墨,壓抑著心頭隱怒,朝她大步而來,一把握住她的雙肩,“薛亭晚!不過是一隻兔子,也值得你縱馬數裏,隻身前來!你知不知道這迷霧穀有多危險、有少人曾葬身此地!”


    方才他穿過紫色濃霧,一路入穀,霧中影影綽綽,皆是駭人的森森白骨,他不敢想,不敢看,提心吊膽,擔驚忍怕,生怕她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裴勍儼然是氣急了,臉色陰沉的不像話,他怒聲漸沉,嗓子裏勉強擠出喑啞的聲線,


    “阿晚,你若是出了事,叫我.......”


    “叫我可怎麽辦。”


    薛亭晚劈頭蓋臉挨了一通訓,心中又委屈又自責,目及四周天際的紫霧毒瘴,更是一陣後怕。


    她噙著淚光,撲到麵如寒霜的男人懷裏,攥著他的衣襟,哽咽難言,“這是淳郎送我的兔子.....我沒想那麽多,下意識就來尋了......”


    他擔心她孤身一人身處穀中,義無反顧為她涉險。此時見她毫發無損,才平息了心頭的擔心和驚怒。


    他收了一身凜冽戾氣,垂眸望著懷中之人,輕拍著她單薄的脊背,聲線溫潤低沉,“阿晚,不怕了。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讓你孤身一人,身陷險境。”


    薛亭晚伏在他的頸窩處,嗅著男人身上的冷冷鬆香,一顆心才緩緩平靜下來,美人兒淚盈於睫,貝齒咬著櫻唇,重重點了點頭。


    雨聲淅淅瀝瀝,在天地間織起一張細細密密的雨幕,兩人緊緊相擁,立於荒煙蔓草之間,眸中心中隻有彼此一人而已,全然忘記了紛紜外物、人世凡愁是為何物。


    .......


    迷霧穀中,脈脈秋霖驟然轉急,漸成傾盆大雨,瓢潑直下,一絲雲歇雨收的兆頭也沒有。


    兩人離了草地,行了數百步,果然在丘陵起伏之間尋到一處破落寺廟,勉強可以做避雨之所。


    這寺廟中無一僧人,想必已經移禪別處,廟內年久失修,僅有的兩間窄殿,其中一間屋梁已經坍塌零落,無法容身,另一間供著一尊斑駁的觀音法像,尚能落腳。


    外頭瓢潑大雨不停,草木山石皆被淋得濕透,廟中雖然蒙著灰塵蛛網,好在還剩下幾從枯木枝丫,並一把蒙塵的油紙傘,堪堪應了這大雨之景。


    因著今日圍獵,隨身帶的物件兒齊全,此時身在荒穀之中避雨,正好派上用場。


    裴勍自袖中掏出火折子,點燃了幹柴,生出一叢烈烈篝火,又脫了身上的掐金滿繡的披風,晾於火旁的架子上烘烤。


    草原入夜本就寒冷,再加上外頭下了大雨,更加濕冷刺骨。


    薛亭晚今日出獵,嫌披風礙事兒,隻穿了件月白色騎裝,此刻早已經被大雨淋了個濕透,索性也脫了下來,放在火旁晾曬,隻穿著一身褻衣,懷裏抱著隻雪白兔兒,縮在裴勍懷中取暖,男人懷中暖融滾燙,倒也不覺得寒冷。


    方才她在迷霧穀中漫無目的地穿行,因失了方向,滿心慌亂,手腕被樹枝劃破了道口子,竟然都沒發覺,此時脫了外頭的騎裝,才赫然發現染著血汙的傷口。


    裴勍見了,掀了外袍咬在口中,從裏衣上撕了條白布,浸濕了,握了美人兒的玉手,仔仔細細地擦著傷口上已經的血汙。


    男人薄唇微抿,神色冷淡,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掌握著一方白布,在傷口處重重一擦——顯然是故意的。


    “嘶——”


    薛亭晚驚呼一聲,望著男人這副又凶又狠的模樣,杏眸含著兩汪清淚,要掉又不敢掉。


    男人一向對她千嬌百寵,此時聽著她的抽氣聲卻置若罔聞,顯然是餘怒未消。


    不鹹不淡地擦完了手腕的血汙,裴勍又撕下條白布,繞了幾圈,纏在她受傷的右手腕上。


    薛亭晚望著他俊美無儔的側臉,抬手攥上他的衣袖,可憐兮兮地搖了搖,“淳郎,我錯了。”


    裴勍連眼皮都沒抬,“錯哪了?”


    “我不該隻身涉險,連累淳郎如此擔心。淳郎且原諒我這一回罷。”


    她仰麵望著他,蝶翼般的長睫顫顫巍巍,芙蓉麵含露帶泣,好不可憐,再加上那軟綿的嗓音,似嬌嬌鶯啼,聽的人柔腸欲碎。


    裴勍心下一熱,終是不忍再苛責下去,一字一頓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話音一落,一雙溫涼玉臂便纏上了他的窄腰,她那淚珠兒倒是收的快,換了抹盈盈笑意,“我答應淳郎,定沒有下次啦。”


    火堆劈啪作響,燒的更旺了,外頭雨聲嘈嘈切切,如珠玉落盤,分外陰寒,這小小廟殿中卻暖意騰騰,融融如春。


    ☆、第106章迷霧穀中(二)


    裴勍望著身前燃得正旺的篝火, 抱著懷中的溫香軟玉,神思卻在別處——入穀之後, 他留意四周動靜, 並沒有發現人馬痕跡, 想來, 大王子律措的人馬並沒有進入迷霧穀中。


    想到危險沒有近薛亭晚的身,裴勍這才放下了心。


    架子上的披風已經烘幹,裴勍起身拿過, 披在薛亭晚身上,把她包的嚴嚴實實。


    薛亭晚抱著男人的勁腰,偏頭貼在他炙熱胸口,聽著一聲聲有力的心跳。


    重生之後, 她本來想著, 若是這輩子隻能和汪應連那樣的人渣在一起,還不如守著鋪子自己過一輩子,沒想到後來入了女學讀書, 竟是誤打誤撞遇到了裴勍。


    他對外人清冷淡漠,待她卻溫柔體貼, 還會因為擔心她而震怒倉皇.......他不再是那個清心寡欲,高高在上的裴卿, 而是珍她、重她、愛她的情郎, 兩人成婚之後, 這份情誼不僅沒變, 反而意更重, 愛更濃。


    這樣的男人,上一世她怎麽沒有發現?


    薛亭晚仰麵看男人,看著看著,櫻唇便吻上了線條分明的下頜,然後一點,一點,往下......


    裴卿回過神,垂眸深深望她一眼,抿了抿薄唇,“在這兒不行。會著涼的。”


    男人膚色極白,鼻梁高挺,眉眼微斂,不說話的時候,俊臉上籠著一層柔光,明明清冷至極,卻誘人深陷。


    薛亭晚含羞帶怯,硬著頭皮道,“觀音菩薩身司送子之職,想必不會怪罪在破廟中避雨的鴛鴦。”


    裴勍低頭在她眉心吻了吻,端的是清正雅直,“菩薩麵前,也敢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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