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公世子原本還在閉著眼“哎喲喲”地叫喚,冷不丁聽白果一說,再也裝不下去,扯了麵上的濕帕子,睜眼道:“沒天理啊!”


    “陛下才是這大晉的天理。”白果並不懼他,聲音沉靜說,“表哥隻是打傷了你的腿,可若是叫陛下知曉此事,你覺得結果會是怎樣?”


    話音方落,街角出卻突然傳來一聲中年男子氣急敗壞的怒斥:


    “逆子!”


    文忠公怒目圓睜,他身邊騎在馬背上的衛西洲更是麵色沉凝,看向文忠公世子的眼神十分不善。


    “爹!爹你怎麽來了!”文忠公世子心下一慌,屁滾尿流地從軟轎上趴下來,推開身邊侍妾的身子,矮了不知多少氣焰地同文忠公道,“爹啊,你聽我說,這回是兒子被人欺負了!”


    衛良陰抱臂而立,冷笑道:“腿沒斷麽,跑的還挺溜。”


    白果拉拉他的袖子,叫他少說兩句。


    衛良陰撇撇嘴。


    “逆子!給我跪下!”文忠公氣急敗壞,任憑他陣日裏對著唯一的嫡子有多寵愛,此時也不禁升起幾分把這孽障掐死送回去重新投胎的念頭。


    他自詡一世英名,怎麽就生了這麽個蠢貨?!


    文忠公世子懼怕於文忠公威嚴,“噗嗤”一聲就跪到了地上,可謂是相當沒有氣節了。


    “軟骨頭。”衛良陰低低說了一句,見衛西洲沉著臉向他走來,忙把白果拉在身後護著,抬起下巴對走近的衛西洲道,“今天是我莽撞了,回府自願受罰。”


    “家規三百遍,關禁閉七日。”衛西洲淡淡道。


    衛良陰沒有反駁,反倒是白果目露擔憂:“舅舅,表哥他也是為了我,一時衝動……”


    “莫要替他求情。”衛西洲寬厚的手掌摸摸白果的發頂,眼色沉鬱,突然低聲道,“果子,若是今日舅舅並非得已,擅自替你做了一個關係到你後半生幸福與否的決定,你會不會惱恨舅舅。”


    白果怔了一下,抬眸道:“我隻知舅舅不會害我。”


    衛西洲沉默,回頭看向文忠公道:“公爺,您看現下該是如何?”


    文忠公不著痕跡地看一眼白果,又看向衛西洲,拱手道:“犬子頑劣,出言無狀,衛公子英雄少年,今日隻當替我這做父親的教一回子了。”


    說罷,文忠公看都不看滿臉大駭的眾人,沉著臉甩袖而走。


    文忠公世子見狀,與侍妾小廝一等連忙跟上,剩下的紈絝眾人也一哄而散。


    將軍府外重歸於寂。


    白果站在石獅之前,終於問出了心底的疑問:“靜王殿下……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衛西洲輕歎一聲。


    “人還活著嗎?”


    “生死不知。”


    第68章


    白果問出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啞的不行。


    原本將軍府內祥和平靜的氣氛陡然一僵,空氣中彌散著叫人喘不過氣的凝滯。


    衛西洲心疼地看向麵色蒼白的少年,揮退周圍皆是戰戰兢兢的下人,在衛良陰滿是不讚同的目光下,還是選擇將今日得到的消息與在皇宮中發生的事,鄭重而仔細地說與白果。


    原來,方才府外那幾個紈絝所言雖不是全對卻也中了七七八八。靜王南下剿滅的大幫中,的確有假死逃竄的幫眾在靜王回京的路上做了伏擊。靜王身邊雖有一支精銳,但伏擊之人提前做好陷阱,又將重點放在刺殺頭領,精銳士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靜王獨身被賊首逼至河下,人亦是消失無蹤。


    “快馬加鞭回到皇城報信的人說,靜王在與賊首打鬥時被刺傷要害,河岸水流湍急,等賊人皆被擒住時,靜王的人也早不知被河流衝到哪裏。他們沿路尋了整整三日,而詢問附近的當地人,也都說生還的可能幾乎沒有。”


    衛西洲聲音低沉:“可一日不見靜王屍身,便不能說人就沒了……宮內陛下得到消息,十分震怒,已經降了聖旨遣人尋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白果眼睛一眨不眨地聽著,手指狠狠攥緊肉裏都不覺得疼。


    他恍惚了一下,道:“靜王殿下是有大福之人,斷不會……斷不會就如此……”他雙眸睜得極大,黝黑的瞳孔中卻滿是叫人心疼的六神無主。


    衛西洲閉閉眼道:“還有一件事。”


    “爹!”衛良陰忍不住上前一步,攔住衛西洲,“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衛西洲皺眉:“良陰,你讓開。”


    衛良陰抬起頭,護在白果身前:“父親!”


    白果怔怔地看著兩人,不曉得衛良陰為何突然如此激動,但看到舅舅那隱忍而又愧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白果輕聲開口:“是不是這件事,與我有關?”


    話一出口,衛良陰身行一僵,有些慌亂地回頭看向他。


    衛西洲卻毫無隱瞞:“是。”


    白果抿了抿幹澀的唇:“是否也與靜王殿下有關?”


    衛西洲:“……是。”


    白果了然,竟露出個淡淡的笑,輕聲道:“那舅舅直說便是,我不會怕的。”


    衛西洲極緩地看著白果道:“眼下靜王生死不明,而你與靜王有婚約在身,雖是陽春三月,如今這種情況,卻是已經等不及了。”


    白果雙眸微顫:“我懂的。”


    衛西洲垂眸看他,聲音裏藏著些沉重:“陛下的意思,便是叫欽天監尋個最近的吉日,許你提前嫁入靜王府,不論靜王生死,你都得是……靜王妃。”


    白果表情微怔。


    衛良陰恨恨道:“欺人太甚,皇帝這分明是想讓表弟替他兒子守活寡!”


    “表哥慎言。”白果突然出聲,攥住衛良陰的衣袖,壓抑在心底許久的情緒仿佛如洪流爆發,定定道,“舅舅,我願意提前嫁過去。”


    衛西洲歎口氣:“果子,你不必這般逼迫自己,眼下距離欽天監合好的日子還差幾天,舅舅會在幫你改改辦法。”


    白果見狀,臉上竟露出個說不出味道的笑,有些溫柔又有些難過:“靜王殿下待我極好,嫁與靜王府是我心甘情願,眼下殿下出了事,白果絕無拋棄他在先的道理,就像陛下說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殿下一日未能平安歸來,我便在王府中替他祈福一日,若他不幸……那我便做他的未亡人。”


    “別擔心,事情還沒有差到那一步。”在皇權的傾軋下,衛西洲無法反抗皇帝的旨意,他見白果心意已決,歎息般地撫上白果的肩膀,沉默地看向對方的雙眸,對眼前仿佛無畏般的少年人說,“隻要我還在,這衛府還在,舅舅總會護你一輩子。”


    “好。”白果為微紅著眼笑了。


    靜王遇刺落入河底,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事情終究還是沒能在京城中瞞住。


    原本歎息著白果背靠將軍府又得了一門好親事的世家紛紛調轉了風向口,市井流言不過幾日便說起對方是天煞孤星的克夫命。


    可又不過幾日,欽天監將算好的時辰報與晉元帝,晉元帝將成婚聖旨派心腹太監前往將軍府宣讀一事卻又在世家中引起不小波瀾。


    明眼人都歎息著靜王凶多吉少,眼下白果這花兒一般的少年嫁進靜王府,分明就是要替那靜王守一輩子活寡去。


    有人可憐惋惜,自然便有人幸災樂禍。


    何氏待在昌平伯府中,聽見這消息不知做夢都笑醒了幾回。


    果然,老天爺都不想要那小賤種好,先前還以為對方是轉了命數,可如今才知,這背後是有更慘的事兒等著呢!給皇家子嗣守活寡,那他這一輩子也就跟青燈古佛做伴了,仔細想想比那些犯錯削發進寺裏做和尚姑子的都要慘上幾分!


    何氏是真的高興,連忙遞了牌子進宮找惠嬪說事兒去了。


    惠嬪也沒成想靜王回遭這種事兒,不過她眼下複寵,肚子裏還懷著龍嗣,既然靜王命不好,她也就再懶得去叫何氏拉攏白果,隻跟她虛虛說了些話,就叫何氏退下了。


    何氏捶捶自己跪坐久了的腿,也不惱,隻笑眯眯回了府,吩咐了伯府上的丫鬟小廝道:“大公子出嫁從急,可伯府中著實拮據,那嫁妝單子叫管家姑且照著我娘家裏小輩的分量擬一擬……對了,大公子是在衛府出嫁,伯府裏的燈籠跟紅綢便不必掛了。”


    她這話說來叫人挑不出錯處,可若是有心人仔細一想,大抵就會暗罵一句何氏不要臉。


    伯府嫡子出嫁是個什麽規矩,而她何氏娘家不過區區六品小官之家,小官之子出嫁又是個什麽規矩?


    想來何氏是壓根不願意給他這繼子做臉了。


    思及此處,管家小心問道:“若是有人賀送禮來呢?”


    何氏瞥他一眼,依舊笑著:“伯府畢竟是大公子的娘家,若有人送禮,隻管收下便好,想來伯爺跟大公子總會記得這些人情。”


    管家小心翼翼地點點頭。


    何氏在自己院子裏發號施令完,隔壁的趙姬身邊也正候著個小管事,隻管一股腦地把何氏的打算與趙姬重複了一遍。


    趙姬聞言冷笑一聲:“大公子出嫁,她可真是難得的好心情。”


    小管事說:“那就照著夫人的話辦嗎?”


    趙姬淡淡說:“嫁妝隻管叫何氏那邊看著辦,將軍府總不會虧了大公子分毫,至於若是有人來送賀禮,就通知伯爺一聲,伯爺自有定奪。”


    “是。”


    昌平伯府下是暗流湧動,趙姬為寵妾,得昌平伯喜愛,人也會來事,不過短短半年便籠絡住不少昌平伯府的下人,而何氏雖為嫡妻,卻是繼室,自從伯府侵吞衛府家財的事情爆發後,何氏與昌平伯兩人早就狗咬狗,麵和心不合,是對貌合神離的高門夫妻。


    而若非礙於何氏膝下還有一名嫡幼子,惠嬪又半路複寵身懷龍嗣,想來兩人合離的心思都要有了。


    不過此事不提,將軍府中收下聖旨後,衛家便請來了京中手藝最好的繡娘開始為白果趕製嫁衣,衛良陰怕白果心情不好,門也不出,整日拉著他去看衛府備下的嫁妝。


    嫁妝單子很長,足足備了八十一箱奇珍異寶,皆是稀罕。


    “舅舅別不是要把府裏給掏空了。”白果捏著嫁妝單子,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用了很多東西,表哥,你去與舅舅說說,這些留在府裏,等以後……”


    “沒有以後,這些都是你的。”衛良陰根本容不得白果拒絕,他對白果必定要嫁進靜王府的事尚且耿耿於懷,忍不住突然妙想說,“不然,我幹脆與你一起,給做陪滕如何?!”


    白果大驚,捂住衛良陰的嘴:“表哥在胡說些什麽!”


    衛良陰幹脆道:“我哪裏有胡說?左右我是不想嫁人的,眼下靜王出了事,皇帝叫你一個弱小的雙兒出麵給他衝喜,本就是欺負人,我若是不陪著你,萬一你壓不住那些府裏的妖魔鬼怪,又如何是好?”


    白果哭笑不得說:“靜王殿下潔身自好,府上並無其它女子跟雙兒……”


    衛良陰兀自擔憂說:“那刁奴呢?奴大欺主的事也是常有的。”


    白果搖搖頭:“靜王府內風氣甚嚴,府中的奴仆行事皆聽從大管事指揮。”


    衛良陰聞言,表情慢慢變得古怪不已:“……果果,你怎麽對那靜王府了解的這般透徹仔細?”


    白果動作微頓,表情怔怔,眼底莫名浮起些難過來。


    衛良陰心知自己說錯了話,忙補救道:“俗話說禍害遺千年,靜王此人生平造下不少殺孽,戾氣纏身,想來一般鬼差都勾不走他的性命,是個長壽之相。”


    他這話說的角度刁鑽,竟叫白果一時間不知要做什麽表情才對。


    但過了許久,他還是低聲道:“借表哥吉言了。”


    表兄弟二人就著嫁妝單子又說了會兒話,誰也絕口不提關於靜王府的事,而遠隔將軍府三條街外的一座華貴府邸中,姿顏妙曼的年輕女子從睡夢中驚醒,臉上滿是迷茫與驚慌之色。


    “我、我不是該在劇組拍戲嗎?”


    “導演?場務?人呢?”


    “小姐,小姐您在胡說些什麽呢?”有聽見聲音的丫鬟循聲走進,麵帶驚訝。


    年輕女子震驚地望著對方頭上的雙丫髻,突然猛地掐自己一把,表情扭曲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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