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恪替李氏將水打上來,看著李氏洗好手,又將人帶回屋裏,點上白蠟。


    可李氏想著臨邊而院子剛那小子的笑,心底就是一陣不舒坦。


    她在凳子上坐的不安穩,驀地起身又將白雨薇裝銀子的包裹拿了過來,臉上滿是哀苦道:“娘實在有些不安,你看看咱們這處院子挨著的淨是些什麽人,不是窮到娶不到媳婦兒的挑夫,就是些混市井的混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恪兒,現下正巧有這百十兩銀子,你聽娘一回,咱們不如就用這筆銀子換個住處……”


    白恪擰眉不語。


    “你要是想著會欠你姐姐的人情,那娘替你擔著,眼下咱們用她一百兩,那改日便還她一千兩,別的你什麽都不必應。”李氏軟了聲嗓道,“況且今年科考在即,你跟娘一直住在這地兒也不是事……娘記得你讀書的書院不是在京郊那邊?你且回去讀書,娘便在書院附近的村舍裏借住也是可以的。”


    白恪抬起臉,眼底有些難受,他張張嘴,看著李氏期盼的目光,卻隻得苦澀道:“姨娘不知……”


    “不知何事?”李氏看著白恪的神情,心底陡然一慌。


    白恪望著那燒了一段的蠟燭,閉了閉眼道:“與姨娘逃出伯府後,孩兒曾回過書院一次,隻不過尚未進到書院裏,便在一處拐角看到了伯府家丁以及書院先生,也巧合聽到了,伯夫人何氏以孩兒偷盜伯府玉章不成,攜姨娘私逃伯府,品行不端為由,叫書院院長除了孩兒在天子班的名。”


    “孩兒回不去書院了。”白恪苦笑一下。


    李氏幾乎氣紅了眼:“那個賤人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白恪搖頭,安撫李氏道:“不過幸好隻是書院去不成,事到如今,離科考也不過幾月,在哪裏讀書都是一樣的。”


    “那怎麽能一樣呢?”李氏悲慟,摟住白恪哭到,“我可憐的兒啊!”


    白恪母子境況不佳,李氏一想起伯府就恨得牙癢癢,好在白恪是個爭氣的,一邊苦讀的同時一邊替人抄書賺錢,不過幾日交清了原本住處佘下的房租後,為了更好地躲避伯府對他們的追蹤,便帶著李氏往京郊的村落裏借住了下來。


    也是幸好他們娘倆走的早,搬離那處偏僻小院的第二天,何氏手底下的人就找了過來,給他們帶路的也正是之前那個喜歡爬牆頭的年輕混子。


    “人呢?”何氏手下人看著人去院空的住處,質問那混子。


    混子朝屋裏喊了兩聲嬸子,見沒人應聲,也慌了,支支吾吾說:“這,這院裏的母子倆,昨天、昨天還在的啊!”


    何氏手下人大怒:“老子問你人呢!現在那人去哪兒了?!”


    “爺,爺您別氣。”混子雙腿顫了一下,“小的這就去給您打聽,說不準這裏頭倆人隻是出門去了呢。”


    何氏手下其它人此時已經翻遍了屋裏,大件兒的東西都還在,可是但凡是一點之前的金銀之物都沒能在屋裏見到:“是不是誰提前走漏風聲,讓那娘倆兒提前跑了。”


    混子一聽,又見穿著伯府家丁衣服的人齊齊看著自己,一時嚇得哭天抹淚,十分後悔起自己怎麽就鬼迷了心竅,為了貪那點兒帶路的銀兩,惹上這麽個麻煩事兒。


    可惜他現在後悔早就晚了,何氏手底下的人間今天也沒能逮到李氏母子,沒法給主子交差,隻泄憤似地懟著那混子往死裏揍,等揍出了那口鬱氣,一群人才又浩浩蕩蕩往下個李氏母子可能藏身的地方去找。


    混子被打了個半死,在破落的院子裏躺了一天一夜沒人來救,轉天兒就死在了院裏,直到十幾天後房子主人領著新租戶來瞧房子,才發現了混子早就僵硬發臭的屍身。


    白恪跟李氏是不曉得這些事兒的,自打他們娘倆換了新住處,李氏就安分守己地待在租住的小院子裏老老實實學起了操持家務。


    說起李氏年輕時,出身花樓,幼時受苦,可偏生運道極好,剛出樓清白身時就跟了昌平侯,之後進到侯府,李氏跟人玩兒的素來都是耍心眼兒的心計鬥爭,若是要她與分辯那些爭寵的經驗跟道理,她尚且能講上個三天三夜不會停,可要是問她這一家兩口的生計與家事擺布,她偏卻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說白了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嫩貴妾一朝跌落塵埃,不得不過起凡人家的日子。


    李氏心有怨懟,卻到底是為了白恪忍下。


    她為了叫白恪放心在屋裏讀書,甚至擺著笑臉跟借住的那家農戶裏的婦人學起了做菜,白恪偶然出屋倒水喝,看到李氏用兜布捂著臉,在狹小的廚房中拿著撿漏的菜勺翻炒著鐵鍋裏的青菜,忍著不時從鐵鍋裏濺出的油點,心中自是百味陳雜。


    李氏不是什麽溫柔良善之人,好事沒做過幾件,壞事卻在後院中沒少插手,白恪熟讀聖賢書,自是明白李氏的錯處,但李氏作為他的生母,她卻從未對他有過任何不好的地方。


    白恪靜靜站在不遠處看著李氏,看著對方在灶台間忙碌,表情神色間有著從未在伯府裏見過的鮮活,忽覺逃離伯府,其實也並不是什麽壞事。


    他們娘倆在將郊外紮根了幾月,何氏如何想都沒能想到李氏竟真舍得放低姿態,做了個把月的農家婦,隻叫自己手底下信得過人在京城裏暗自翻了個底朝天。


    可想而知,何氏自然是沒能找到李氏跟白恪二人。而隨著彼時天氣越來越熱,何氏本就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無法走出,府裏沒了李氏給她泄憤,後院那些個沒名沒分的姬妾更是早被她趁機貶做了奴仆,便隻剩下一個趙姬沒法收拾。


    至於為何沒法收拾,何氏一想其中原因就更加氣憤不已。


    那趙姬也不知是施了什麽法子竟是與衛西洲結為了義兄妹,而衛家如今手握半數兵權,坐鎮京中,便是那些底蘊深厚的一流世家也不敢與之對立。何氏不過區區一伯府主母,甚至與衛家素有齟齬,對不起前任衛氏侯夫人在先,於是一時間,她便是再想將趙姬如何作踐,也無可奈何背後有著衛家撐腰的對方。


    拿捏不了趙姬,府中如今唯一能讓何氏泄憤的,放眼望去,則隻剩了昌平伯一人。


    昌平伯能動能言時,何氏自然是動不了他,可如今昌平伯中風臥床,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往日風光的一家之主,卻早已成了一塊可憐巴巴,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這叫何氏如何不心動?


    叫退昌平伯屋裏伺候的下人,何氏身邊的大丫鬟低垂著眼,瑟瑟發抖的端著一盆水走進來站穩。丫鬟身邊的桌上放著一遝薄薄的宣紙,仔細看上麵的字跡,淫詞浪語,都是昌平伯不知何時遺留在花樓的“墨寶”。


    “眼熟嗎?”何氏坐在昌平伯床邊,撩起一張宣紙,表情似是有些愉悅。


    夏日炎炎,大抵是因為下仆疏於照顧,昌平伯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清晰可聞的酸臭味,他的眼底閃爍著驚恐的怒意,仔細看被褥底下殷滿了黃漬漬的顏色,便是不用看,也能猜到他的身下恐怕已經長滿了褥瘡。


    而何氏此時仿佛像個失去味覺之人,隻定定看著那宣紙上的狂浪詩句,輕輕笑著將之念出後,又將宣紙放在手邊的銅盆裏,浸了水,最後緩緩貼在了昌平伯滿是驚恐的臉上。


    何氏:“伯爺不是說過最愛這鬆煙入的墨嗎?”


    “如此,妾身讓您今日聞個夠可好?”


    第108章


    沾了水的宣紙一層層鋪蓋在昌平伯青灰中帶著驚恐的臉上,他甚至來不及從喉嚨裏發出求救的嗚咽,鋪麵而來的窒息感便給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肺中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昌平伯眼珠漸漸渙散外翻,何氏靜靜看著這個宛如垂死老狗的男人,心中卻是半分仁慈波動也無。


    屋內,站在何氏身後的丫鬟頭垂地越來越低。丫鬟肩膀微微抖動著,眼睛的餘光卻絲毫不敢有任何往前方注視的跡象,她以為夫人是鐵了心的想要伯爺去死的,可就在她內心泛著無限恐懼,生怕自己即將因為知道的太多,而也要被夫人秘密處置掉的同時,便聽到夫人一如既往那熟悉而又平寂的聲音——


    “沒眼見兒的東西,沒看到屋裏這些宣紙遭了水染,墨跡都看不真切了?若是這等劣物汙了伯爺的眼,可是要治你這下賤丫鬟的大罪,還不快快處理幹淨了去?”


    丫鬟聞言,渾身一個激靈,隻見何氏皮笑肉不笑地看了自己一眼,她便身體快過腦子地上前將那緊貼著昌平伯麵皮的宣紙盡數撕了下來,死死攥在手裏。


    “夫人,伯爺他……”丫鬟看著即使掀了浸水的宣紙後,卻依舊躺在床上毫無反應的昌平伯,壓,聲音裏帶著驚恐與顫,“好像,好像沒氣了?”


    “嗯?”何氏皺皺眉,指尖在昌平伯鼻尖一試,立即橫了丫鬟一眼,“沒用的東西,伯爺隻是昏了過去,你且去叫個太醫來,隻說伯爺病危……”


    她語氣一頓,又加了句話:“順便叫人去白氏那些叔伯家裏都告知一聲。”


    丫鬟聽著何氏的吩咐,低垂著頭出了屋,正巧與何氏的貼身大丫鬟玉枝碰上,兩人互相對視一眼,丫鬟便忍著方才的震驚與驚嚇小跑著出了院子。


    “夫人。”玉枝進了屋給何氏躬身行禮,目不斜視,不曾將分毫目光落在榻上生死不知的昌平伯身上。


    何氏見她回來,淡淡問道:“人可是找著了?”


    玉枝上前給何氏捏了捏肩,低聲道:“回夫人的話,如今京城裏凡是府上能搜查的地方,無一例外都被搜過了,仍不曾見白恪少爺與李氏的身影,除非白恪少爺攀上了哪家權貴人物,否則……依奴婢猜測著,怕是白恪少爺與李氏如今已不在京地。”


    “不在京地,白恪與李氏那個賤人又能在哪?”何氏卻冷笑著不信,“眼下秋闈在即,白恪好歹也是苦讀幾載的讀書人,我可不信他就這般甘心錯過今次,況且這母子兩身無長物,若是出了這京都,又要如何生活?”


    玉枝沉默不答。


    何氏揉著額角:“罷了,繼續派人搜,若是還搜不到,就叫人在秋闈那日的考場外守著,不信抓不到那母子二人。”


    玉枝點點頭。


    何氏見著玉枝沉默,推開她捏在自己肩上的手,忽然問道:“玉枝,你伺候我幾年了?”


    玉枝道:“自打夫人嫁入伯府時,玉枝便伺候在您身邊了。”


    何氏複又道:“一眨眼都過了這麽久……玉枝,你可曾怪過我不曾放你出去,許個好人家?”


    玉枝慌忙跪在地上道:“玉枝不敢,能守在夫人身旁伺候,是玉枝這輩子的福分。”


    何氏嘴角微微勾著笑,彎腰去扶玉枝的胳膊,似是笑著說道:“我總是知你心意的,你可是我最貼心的的丫鬟,旁的那些小丫頭總不如你伺候的好,我呀,可還要長長久久地將你留在身邊。”


    玉枝聞言,這才緩緩抬起頭,臉上也露出個感恩的笑:“夫人。”


    何氏安撫住玉枝,用帶刺繡的手帕壓了壓唇角,複又緩緩開口說:“方才那個丫鬟……”


    玉枝疑惑抬眸,不確定道:“……夫人?”


    何氏便說:“原本瞧著該是個機靈的,但到底是不如你沉穩,待過了今日,你便叫管事將她打發了罷。”


    玉枝與那丫鬟不相熟,卻多少了解那丫鬟是府上管事從牙婆那頭給一批買來的下人。


    乍一聽何氏要打發了對方,玉枝不確定說:“她本不是伯府上的家奴,這若是打發出去……”她想的是若是將人逐出府去,萬一那丫頭不是一個嘴角嚴密的,將伯府上的事抖漏出去又得有的頭痛,倒不如將人打發到莊子上,再配個家奴將人看緊了來得好。


    但這話挺進何氏耳中,何氏卻隻淡淡道:“既不是府上家奴,便隻讓她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牙婆裏買來的奴婢,若是再將人遣送回去,想也知道那丫鬟以後的日子要如何不好過,這得罪了主家又不會伺候人,牙婆也定不會再將人好好養著,唯有被送去煙花之地……


    玉枝想著,心底不由打了個顫,可何氏既然放了話,她隻念著那丫鬟可憐,卻半點不敢替對方多說一句話,應了聲是後,便繼續小心翼翼伺候在何氏身邊。


    宮裏頭的太醫提著藥箱踏進伯府時,白氏宗族的幾個叔伯輩的族老也登上了門。


    何氏整了整衣衫,又叫玉枝給她將臉畫白了一些,這才推門出去,裝著一副悲戚的模樣叫那太醫快寫進去看診。


    白氏族老之一,也就是昌平伯的堂叔在前廳裏踱步來回,旁邊幾位跟他差不多年紀的白家旁支的長老也各自麵含憂色,唉聲歎氣。


    何氏一露臉,一眾族老圍上來便要問明情況。


    何氏用手帕微微掩著麵,用哀哀戚戚的語氣說:“前幾日看診的太醫還說伯爺再養些時日說不定便能開口說話了,誰知今日瞧著竟像是不得好……”


    昌平伯的堂叔蒼老的麵容表情不變,隻是沉聲道:“如今伯爺病危,身邊卻無子嗣看護,實乃悲切,老夫隻看著伯爺後繼無人,才不得不出麵問一句,伯府中那個庶出的孩兒是真不見了?”


    此話一出,他身邊的族老無不附和道:“何氏,你且與我們幾個老東西實話交代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何氏便是等在這兒,聞言便落下幾滴眼淚,哭著道:“諸位族老有所不知,我那早早去了的嫡子原是精心養在府上,之所以得病去世全是因著李氏陷害於他!我查明各中真相後悲憤欲絕,質問李氏,原想要將她押送官府問審,誰知李氏那庶子卻趁著伯爺病重,府上正亂之時偷偷將那犯婦帶出了府!”提及李氏,何氏口吻中則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恨意,過了許久才好似冷靜下來,對屋內幾位族老苦笑一聲,“……隻是我是個沒本事的,那二人的下落我如今也並未找到。”


    “李氏大膽!竟敢謀害嫡子!”白氏堂叔震怒,手拍身邊案幾道,“那李氏母子打的好算盤,若非是你查明情況,這偌大白家祖業,豈不是要落到這般心機歹毒的母子二人手中?!”


    旁的族老便插嘴道:“李氏母子心思歹毒,這伯府萬萬不可交予那庶子手中!”


    “可伯爺膝下……卻是再無旁嗣了,唉。”


    “若是伯爺康健,我等也自然插不上什麽話,可現下伯爺病重,口不能言且不良於行,老夫且隻為了白氏的將來,鬥膽出一對策,不如便從旁支過繼優秀的白氏子弟,庶出不提,便從那些喪母喪父的嫡子中尋找好苗子來,養在何氏身邊,雖不比伯爺親子,卻到底同是流著我白家的正經血脈……”


    昌平伯堂叔父聞言,先是擰了擰眉,卻歎息一聲道:“也隻有如此,何氏,你看如何?”


    “自然是聽諸位族老的意思。”


    眾人看不到的角度,何氏掐了手心,掩去眼底的怨恨,隻留一個憂傷悲戚的姿態。


    幾位族老見何氏配合,念及她喪子之痛,商議過後便決定要眾人尋出幾個附和身份的孩子出來,待過幾日帶到何氏麵前,再由何氏做最終定奪。


    何氏且應下,不久太醫提著醫藥箱出來,眾人圍上前,這才關心起昌平伯的病情。


    太醫摸著胡須,對眾人道:“老臣已經為伯爺施以金針刺穴,稍帶片刻後伯爺便能蘇醒,隻不過這一次昏迷著實過於危險,隻怕是人再醒來後,就難以知事了……”


    何氏憂心道:“太醫,我家伯爺,還能治好嗎?”


    太醫憐憫地看一眼何氏,隻靜靜搖了搖頭。


    眾位族老見著情況,大致也明白了如今的昌平伯便是醒來也隻同活死人一般,便一起唉聲歎氣起來。


    送走太醫與眾位族老,如此又過七日,白家旁支便送來了五個少年人,從長不過十二歲到年幼尚在繈褓中的,悉數都有。


    何氏坐在主位上,看白氏族老一一給自己介紹著這五個孩子的身世,隻草草看了幾眼,便指定了其中一個看著最沒有存在感,唯唯諾諾的八歲稚子。


    “星移,叫人。”白氏族老見狀,皺著眉催促道。


    白星移,也就是被選中的稚子,小心翼翼給何氏行了個禮,怯懦道:“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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