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遠的出名,是從一首詩開始的。


    六歲的時候,一首《詠蘭》,便讓魏遠獲得了‘神童’的稱號。


    到了七歲,《十五月圓夜》再一次讓魏遠名聲大振。


    普通人的六七歲,不過是背詩罷了,屬於魏遠的六七歲,卻是已經開啟了他在詩壇上的征程。


    從狀元郎之子到航海伯之子,再到首輔之子。


    不得不說,魏遠一直都站在父親的肩頭,即便是什麽都不做,那也是能夠錦繡榮華一生的。


    可這樣一個看似生活在富貴窩裏的人,卻有著悲天憫人的心懷,有著著眼天下的氣度,失憶才能夠寫出那麽多波瀾壯闊的詩篇來。


    有的是歌頌大好山河,有的卻是記錄人間疾苦,還有一些單純用來抒情的詩作。


    跟曆史上大多數的詩人比起來,魏遠的一生太過平淡,出生在富貴窩裏,從小到大也沒受過什麽曲折,父親仕途平坦,父母感情恩愛,一輩子就他這麽一個兒子,考科舉也不是屢試不中的命,而是平平坦坦,從未落過榜,而且還是以狀元郎的身份走入仕途的。


    仕途之路就更是平坦了,得益於有一個好父親,官場上沒幾個人給他下絆子,而且在靖莊帝跟前,他是親近的子侄,到了靖康帝那裏,他是從小就認識的友人,跟頂頭上司的關係這般好,就算是有人為難,那也是不用怯的。


    不過跟航海伯比起來,魏遠的仕途就沒有那麽多波瀾壯闊了,他在詩壇裏是一顆不能夠被人忽略的明珠,但是在仕途當中,隻能算是一個有好運加成的普通官員罷了。


    從二十三歲入仕途,到五十九歲致仕,從正六品編撰,到正三品禮部左侍郎,仕途路之路說不上有多精彩,但是跟大多數詩人起起伏伏的官場之路比起來,這絕對是順利而平坦的。


    由此可見,一輩子都在富貴窩裏的魏遠,真的跟曆史上那些同樣有名的詩人們不一樣,這一生太過平順了。


    而且這位詩人的愛情,也跟大多數的詩人不一樣。


    從古至今,多少詩人曾經寫下膾炙人口的愛情詩篇,其感情多是淒美的,有為青梅竹馬所作,有為在身旁紅袖添香的妻子所作,有為嬌美的妾室所作,也有為故去的亡妻作詩的,還有為討未婚女子歡心所作的詩。


    隻看詩的話,其中的深情不知道能打動多少後世女子,可是真翻起這位詩人的生平,就會發現,深情是真,多情也是真。


    深愛的妻子亡故,無論內心多麽的悲痛,也總歸是不妨礙續娶的,甚至在妻子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美妾,深情也不耽誤作樂。


    為了討人歡心,故而寫下流傳千年的佳作,有的詩人甚至還手握好幾篇這樣的佳作,細細研究才發現,這並不是為一個人寫的。


    好吧,拋開背景談三觀,從來都是耍流氓,後世之人也不能對詩人如此之苛刻。


    不過在眾多詩人當中,魏遠的愛情應當屬於比較純粹的了。


    這位從來都沒吃過什麽苦頭的大詩人,一直到二十三歲才娶妻,這在當時的那個時代,是極為罕見的,尤其也是在魏遠所處的那個圈子當中。


    夫妻二人差了八歲,感情卻是極為恩愛的,後世對於兩個人的相識已經不可考了,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是在此之前就已經相互認識了,並沒有相關的曆史流傳下來。


    不過,從魏遠的生平以及留下來的詩作當中,不難能夠分析得出來這夫妻倆的感情,一生一世一雙人,從年輕到年邁的愛情,總是惹人羨慕的。


    在魏遠流傳於後世的詩作當中,隻有三首詩是有關於自家夫人的,一首催妝詩,寫在迎親之時,一首畫眉詩,寫在二人成婚後的第十年,最後一首則是寫在了兩個人年邁的時候,夫妻倆走路已經需要相互攙扶了,可感情卻更勝往日。


    從意趣相合到相濡以沫,這大概就是詩人魏遠的愛情。


    後世研究魏遠的詩作,總是繞不開兩個人的,第一位是航海伯魏時,同樣也是載入史冊的人物,對魏遠的影響至深,另一位就是其夫人方七。


    名字已經不可考,之所以被稱之為方七,是因為在娘家的排行當中是第七,出嫁之前人稱方七姑娘,至於這個排行是在姑娘裏邊的排行,還是男女都算到一塊兒的排行,那就沒辦法考證了。


    流傳於世的,是她同魏遠之間的愛情。


    作為名垂千古,大靖朝七百年間名聲最盛的詩人魏遠的夫人,方七姑娘的名聲也隨之流傳下來了。


    曉詩書,通音律。


    也是一位才女,不過方七姑娘所譜的曲子,曾經被魏遠盛讚過的《踏春曲》,早已失傳,並不能供後世之人欣賞,這也算是一憾事。


    不過拋開魏遠,再看方七姑娘,在大靖朝七百年間的曆史上,這位才女還真算不上有多少名氣。


    大靖朝從靖文帝的時候開始,一直到靖思帝,中間將近三百年的時間,一直都頗讓後世之人向往,曆史翻開了嶄新的篇章,各行各業都進入了高速發展的時候,對於女子的束縛也在不斷的解開。


    這三百年間,是女子擁有姓名最多的時候,詞人、詩人、教育家、書法家、作曲大家……在文壇上,女子儼然已經擁有了半壁江山。


    隻不過讓人可惜的是,哪怕是在大靖朝風氣最為開放的時候,女子照樣也沒能夠進入仕途,改革中途崩卒,未能真正能實現男女同朝為官,好在,大靖朝之後,女子的權益也不斷的得以增加,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文壇上從來都沒有缺少過女子的姓名。


    在熠熠生輝的群星當中,方七姑娘並不是特別顯眼,後世之人也隻曉得這是位才女,是詩人魏遠摯愛一生的妻子。


    第146章 番外(魏氏大家長的一生)


    魏成出生的時候, 父親還隻是一個童生, 一家人都住在江佑府的魏家村裏。


    哪怕是出了一個童生,日子跟村裏的其他人家也沒什麽不同, 母親日日都要熬夜做繡花,祖父祖母也要下地幹活,因為要供養父親讀書, 日子過得反倒是比其他人家更為艱難一些。


    倘若母親不是繡活不錯的話,可能家裏頭都供不起父親讀書來。


    對於他們家這種普通的農戶來說,想要供養出一個讀書人來, 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聽祖父祖母說,早些年的時候, 甚至要勒緊褲腰帶才能擠出銀錢,把父親送到鎮子上的私塾裏讀書。


    母親嫁過來之前, 父親就已經是童生了, 這也是父親能夠娶到母親的原因之一, 畢竟母親的一手好繡活,在沒有出嫁的時候,在附近的幾個村子裏就已經很有名氣了。


    祖父祖母去世的很早,那時候魏成還不到十歲呢,兩位老人就已經雙雙離開了,父親從童生到秀才, 再到舉人, 基本上全都是靠著母親的雙手供養出來的。


    父親終於成了舉人, 魏家也改換了門庭,科舉改變了他們這個普普通通的農戶之家,跟弟弟比起來,他更能夠體會到家裏頭的變化。


    父親成了舉人,母親便不用再做繡活了,那時候母親的眼睛已經熬得快不行了,很多東西隔遠了就看不清楚,繡活也越做越差,早就已經跟年輕的時候沒法比了。


    不過,盡管如此全家人都還是很開心的,包括母親,夫君中舉之後,一家人都從苦水裏頭熬出來了,日子特別的有奔頭。


    他從小就把父親當做自己的榜樣,小時候讀書苦,家裏頭的銀錢實在不多,在八歲之前,他都是跟著父親讀書的,一直到父親中了秀才,家裏頭的銀錢才沒那麽緊巴巴的了。


    等到父親中了舉人之後,日子那就更好過了,好過到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覺得自個兒是活在夢裏頭。


    正是因為在父親身上體會到了讀書的好處,所以他才會拚了命的讀書,從童生到秀才,到舉人,最終二甲及第,他做到了父親當年都沒能做到的事情。


    當然了,他跟父親幼年時的條件還是不一樣的,父親七歲才去私塾讀書,家中根本就無人能夠做到父親,再加上日子過得苦,父親年幼讀書的時候,肯定也沒辦法特別專心,總還是會記掛著家裏頭的。


    跟父親相比,他從小到大的條件可就要好太多了,這也多虧了父親和母親,多虧了當年勒緊褲腰帶都要供父親讀書的祖父和祖母。


    說句不太好聽的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樣的道理是實實在在的,父親成了舉人之後,整個魏家的門庭都改換了,他們這些魏家人自然也都跟著沾光受益,包括村子裏頭的人也是這樣,有一些人其實跟他們家的血緣關係已經非常遠了,但是照樣能夠從中得益。


    魏家村出了一位舉人,眾人就仿佛是有了倚仗,不必擔心被旁的村子欺負了去。


    這也是家族的重要之處,通過血緣連接起來的家族關係,比什麽東西都要牢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很多大家族的旁支子弟,家裏的田地沒見得比他們家多多少,可就是因為有家族的底蘊在,家裏頭的藏書比他們多,小孩子讀書的時間比他們早,甚至在同等水平的情況下,這些人更有門路能夠得到名師的教導。


    在步入仕途之後,那就更能夠體會到家族的重要性了,父親在官場上沒有能夠幫襯的人,所以哪怕好不容易才考到舉人,好不容易才做了官,可是一直到老了的時候,也才不過是一個正兒八經的縣丞而已。


    他比父親要稍稍幸運一些,一則是因為二甲進士出身,起點要比父親高,二則也是因為在京城那幾年,他也有下意識的與同年的進士交往,家族沒有底蘊,那就隻能靠友人來湊了。


    他曾經無數次地為魏家人丁單薄歎惋,祖父祖母就父親這麽一個兒子,父親呢,就隻有他和魏仁兩個孩子,在他這一輩兒上,就隻能是他們兄弟兩個人相互扶持。


    相互扶持個鬼,事實上,他對魏仁這個弟弟,從小就隻能是管教和扶持,一輩子也沒等來弟弟扶持他的那一天。


    別說是等弟弟來扶持他了,魏仁年輕的時候還好,雖然也沒多少上進心,但還是服管的,後來自打離開他身邊之後,娶了李氏,在燕縣那邊做起了知縣,想扶都扶不起來了,大半輩子都混吃等死。


    在官場上不求上進,在家裏頭也管不住後宅,任經理是怎麽說怎麽是,想把庶長子當做嫡子教養那就放到身邊來,等李氏自個兒生了兒子,那就把原本養在膝下的孩子踢到一邊去了。


    這是魏氏子弟,是個活生生、好端端的孩子,不適合吃口飽飯就能過活的畜牲,更不是一個能夠隨意拋來扔去的物件。


    弟弟糊塗,李氏愚蠢。


    一直到年邁的時候,魏成都沒辦法想象,如果當年李氏不是狠下心來,讓隻有十一歲的魏時千裏迢迢送嫡姐出嫁,魏時如果在十一歲的時候壓根就沒有來柳州城,還不知道要在燕縣那邊遭多少罪呢。


    這可是魏氏家族的‘千裏馬’、‘麒麟兒’。


    魏家人丁單薄,他膝下就隻有魏定這麽一個孩子,讀書的天分雖然比他好,可是身子骨卻不怎麽樣,讀書人雖然跟武人不能相比,用不著有太過強悍的體格,但同樣也不能太過病弱,否則的話,在考場上那根本就熬不過去,更別提是把應有的水平發揮出來了。


    所以在兒子身上,他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也怕給孩子的壓力太多了。


    魏時來柳州城的時候已經十一歲了,這個在此之前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麵的侄子,無論是學問,還是氣度,全都出乎了他的預料。


    魏仁跟李氏放養出來的孩子,最近這一年多又經曆了那麽大的變故,想象當中,應當是一個性格比較怯懦的孩子,又或者是帶了些憤慨和尖銳的孩子。


    可站在他麵前的這個人,光是渾身的氣度就看不出怯懦、憤慨和尖銳了,反倒更像是書香世家能夠養出來的孩子,壓根兒都不像是個孩子。


    像他在京城裏認識過的出身世家的讀書人,氣質溫潤,又有著打從骨子裏透出來的自信,跟弟弟是完全不相像的,跟他這個大伯也不怎麽相像,這不像是魏家這種底蘊能夠教養出來的孩子。


    蠢笨的李氏,也養不出來這樣的孩子,否則的話,李家就不是那般江河日下的局麵了。


    從第一次跟這個侄子交談開始,魏成就認定了這位才是魏家下一代的領頭羊,魏家肯定能夠在魏時的帶領下,翻開嶄新的一頁。


    但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想到,沒過幾年之後,他這個侄子便中了解元,年紀輕輕跑到京城去求學,拜了沈舟為師,娶了劉唐將軍的嫡長女,三元及第,入了仕途之後,那就更了不得了。


    正一品的航海伯,正二品的太子少師。


    那個時候,他那個侄子還不到四十歲呢。


    而那個時候,他的年歲已經很大了,送走了夫人,送走了弟弟,後來又送走了李氏,送走了魏時的生母白姨娘,老一輩的人後來就隻剩下他一個了。


    即便已經八十歲的高齡了,可還是舍不得死,還想活得更久一些,他想看著魏時不斷的往上走,平步青雲,也想看著整個魏氏家族越來越好,這個曾經在泥地裏刨食吃的家族,慢慢成為大靖朝的新貴,慢慢的積累底蘊,成為像沈家、白家、方家那樣的書香世家。


    上天帶他已經很是優渥了,可又不夠優渥,他死的那一年,都已經八十四歲了,在老家的族譜上,多少年了,都沒人比他活得更久,可他到底還是沒能等到魏時坐上首輔的位置,從一品的少傅,已經是入了內閣。


    可是他已經等不到侄子做首輔的時候了,不過,在彌留之際,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曾經踏上過的金鑾殿,皇帝的模樣看不大清楚,太監的模樣是模糊的,其他的什麽皇子大臣在這裏也都沒有清晰的麵龐。


    唯獨在那個百官之首的位置上,穿著一身絳紅色官袍的人,長著魏時的臉,看上去還挺年輕的,好像隻有十多歲的樣子,可又確確實實是自家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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