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


    客棧的後院內亮起一盞燈籠。


    夥計強子揉著睡眼、打著哈欠,手腳忙亂地幫著套馬備車。


    仲堅與四位同伴倒是精神抖擻,已然收拾好行囊,帶上了刀劍,卻又不約而同的扭頭張望。


    有人打開房門走了出來,手裏拿著長劍。


    “啟程——”


    仲堅與三位同伴上馬,另外一人駕著大車。隨著一聲鞭子的脆響,馬兒嘶鳴,蹄聲遝遝,車輪滾動,一行直奔院外而去。


    “轉告賈掌櫃與老肖,多謝關照!”


    於野與強子拱了拱手,隨後走出了院子。而仲堅等人已跑遠了,即使落後的大車也到了十餘丈外。他“啪”的撩起道袍下擺,腳尖點地,淩空躥起,接連幾個起跳,飛身落在大車之上。


    趕車的漢子回頭一瞥,揮臂用力抽動鞭子。雙馬拉動大車猛然加快,車後蕩起一路的煙塵。


    於野閃了個趔趄,急忙坐了下來,這才發覺坐著一個木箱,隨著大車的顛簸“哐哐”直響。緊接著風聲灌耳,道路兩旁的樹木“嗖嗖”往後直倒。仲堅等人應該熟知路途,依舊策馬飛奔。大車跑得同樣飛快,隻是屁股有點遭罪。但願此去北齊山,能夠有所收獲吧。


    而他期待的收獲,並非什麽丹藥與功法。


    他之所以前往北齊山,一是北齊山的古木與於家村的三十多條人命有關,二是古木與塵起有關,三是塵起與那個蘄州的築基高人有關,而所有的一切又似乎與他於野有關。若想弄清其中的是是非非,他不應該放過任何疑點。


    再一個便是仲堅的消息靈通,而且知道鹿鳴山在什麽地方。與他達成約定,不失為權宜之計……


    天亮之後,車馬繼續奔馳。


    臨近午時,一行終於停了下來。


    於野跳下大車,撲打著身上的灰塵,模樣極為狼狽。仲堅與四位同伴,同樣的灰頭灰臉、疲憊不堪。即便是拉車的馬兒,也是累得嘴吐白沫、汗水淋漓。由此可見長途趕路的辛苦,更何況馬不停蹄的狂奔了三、四個時辰。


    清晨尚有一絲朝霞,如今已是漫天的烏雲。


    昏暗的天光下,可見裏許遠外,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卻裹著一層厚厚的雨霧而難辨真容。


    那便是北齊山?


    於野站在道旁,尚自拄劍觀望,忽然臉上一涼,幾滴雨水從天而降。


    仲堅喊道:“快到林中避雨——”


    近處是片林子。


    車馬尚未趕到林中,雨水已劈裏啪啦落了下來。


    眾人一陣忙亂。


    於野跟著跑到一株老樹下,身上的道袍已被雨水打濕。


    “呸!”


    “晦氣!”


    “這般大的雨水,如何上山?”


    “人困馬乏,也無處歇息啊!”


    仲堅的幾位同伴匆匆安頓好了車馬,各自抱著腦袋躲在樹下,見雨勢愈來愈大,禁不住出聲抱怨。


    仲堅伸手擦拭著臉上的雨水,安撫道:“各位忍耐片刻,唉……”他歎了口氣,自嘲道:“隻可惜仲某沒有修成先天境界,否則以真氣護體,又何懼風雨!”


    聽他說起修道的往事,有人好奇道:“真氣護體,擋得住刀劍麽?”


    “哼!”


    仲堅哼了一聲,反問道:“真氣護體,寒暑不侵,風雨不浸,兄弟你說能不能擋住刀劍?”


    於野獨自躲在幾丈外的老樹下,雨水透過樹枝縫隙落下,起初淅淅瀝瀝,繼而絲絲縷縷、不一會兒雨傾如注,瞬間便將他渾身澆得濕透。正當他苦於無處躲藏之時,耳邊傳來仲堅與同伴的對話聲。


    所謂的真氣護體,乃是催動真氣透體而出,使得內外隔絕,內禦自我、外禦邪祟的一個小法門。曾經見過白芷的飛雪不沾身,便是真氣護體。如今修煉的功法中便有此術,隻是忙於修煉劍氣而無暇嚐試。


    如仲堅所說,這個法術頗為有用。若真如此,蛟影也該提醒一聲啊。


    於野閉上雙眼,默默的站在雨水之中。


    他在查閱識海中的功法,記下真氣護體的運用之術。當他揣摩口訣之時,又禁不住想到了那個藏在蛟丹的女子。


    蛟影扔下功法之後,對他不是嘲諷、便是挖苦,否則便是不聞不問。即使以神識喚她,也是不理不睬。若能得到她的指點,修煉的進境也不至於如此緩慢。


    於野暗中埋怨之時,忽然睜開雙眼。


    “有人來了——”


    大雨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北齊山遇變,看來各方豪傑也聞風而動,各位小心了——”


    隨著仲堅的提醒,他的兩個同伴冒雨跑向大車,打開車上的木箱,從中拿出兩把弓弩與兩捆箭矢。


    與此同時,十餘匹健馬衝破雨霧而來,或許也想找個地方避雨,卻又在林子前紛紛停下。其中一人打量著林中的車馬,自言自語道:“呦嗬,帶著大車呢,這是要趁火打劫,搬空北齊山啊。”他按住馬頭凝神張望,揚聲又道:“何人在此,莫非是馮老七——”


    “你竟然認得老子,你又是何人?”


    於野循聲看去,錯愕不已。


    出聲回應的竟是仲堅。


    他不是仲堅嗎,怎麽變成馮老七了?他若是馮老七,而之前死的又是誰?或者說,同名同姓不同人?


    “哈,馮老七勾結山賊,串通道門,燒殺劫掠,搜刮了不少的財物,如今趁火打劫也趕著馬車,除了你這個貪婪之徒還能有誰?今日遇到我胡老大算你倒黴——”


    “胡兄,誤會……”


    仲堅似乎認出來人,便要表明身份。


    卻見十餘匹健馬已衝入林子,胡老大直奔他撲來。而他頂風冒雨,腳下泥濘,兩眼也看不清楚,急聲喊道:“兩位兄弟——”


    他的兩個同伴早已戒備多時,舉起弩箭便射。“嘣、嘣”弓弦作響,兩道人影慘叫著摔落馬下。


    “有埋伏,殺了這幫賊人——”


    胡老大吼了一聲,所騎之馬騰空躍起,帶著他與他手中的長刀,猛的衝到了仲堅麵前。仲堅抽出利劍奮力阻擋,卻抵擋不住奔馬的衝撞。“鏘”的一聲金戈交鳴,手中的利劍飛了出去。正當他踉蹌後退之際,一道寒光當頭劈下。左右已無處閃避,隻得被迫倒地翻滾。而僥幸躲過致命的刀鋒,卻未能躲過馬的鐵蹄。隻聽“哢嚓”腿骨斷裂,他人已慘叫著撲倒在泥水之中。


    他的兩個同伴的下場更為淒慘,剛剛偷襲得手之後,尚未再次射出弩箭,已雙雙倒在鐵蹄與亂刀之下。另外兩個同伴撒腿便跑,卻同樣陷入重圍之中。


    從天門鎮來的六個人,五個遭了殃。


    還有一位,同樣麵臨險境。


    於野背靠大樹抱劍而立,四、五匹馬奔著他衝了過來。


    他怎麽也想不到,此次的北齊山之行,已經到了山腳下,竟節外生枝、異變突起。仲堅為何自稱馮老七,搶先下了殺手,胡大又為何不依不饒,更是讓他如墜雲霧看不明白。


    不過轉念之間,一人一馬衝到了近前,或許是怕撞到大樹,馬頭突然轉向,騎馬之人趁勢探身,惡狠狠的衝著他一刀劈下。


    擱在以往,於野早已嚇得落荒而逃。而此時此刻的他,非但沒逃、也沒躲避,反倒有些惱怒。或者說,他有惱怒的本事了。


    於野舒展雙臂,就手抽出長劍上撩。“當”的一聲震響,炸開一串火星,長刀猛的飛上半空,持刀之人差點摔下馬背。而他並未痛下殺手,稍稍轉身躲過驚馬,抬腳踢向背後的大樹,橫著身子飛躥淩空。又是幾匹馬接踵而至,一陣刀光亂劈亂砍。他尚未落地,長劍往下一點,泥水迸濺之中,人已借力橫掠往前。


    “於野?救我——”


    仲堅尚自拖著一條腿在泥水中掙紮,徒勞的躲避著胡大的馬踏刀砍,忽見一道人影離地三尺急掠而來,已然絕望的他禁不住大聲呼救。


    果然是於野,一手拿著劍鞘、一手持著長劍,輕盈的身姿與橫展的雙臂如同一隻大鳥,直奔著仲堅便飛了過去。


    他要救人。


    胡老大豈肯罷休,遂舍下仲堅,縱馬揮刀衝他而來。


    於野的去勢受阻,頓失輕盈,身子被迫橫轉,“啪”的摔在泥水中。與此瞬間,鐵蹄、長刀落下。眼看他便要重蹈仲堅的厄運,突然抬手揮出一道劍光,直接斬斷馬蹄、擊飛了長刀。正當胡老大驚慌之際,他飛身撲向仲堅,一把將其從泥水中拖了起來,匆匆奔著林外跑去。而兩人剛剛跑出林子,已被十幾匹馬從四麵八方團團圍住。


    仲堅的傷腿難以支撐,隻得伸手搭著於野的肩膀,他將四周的情形看在眼裏,無奈道:“於兄弟莫要管我,你獨自逃命去吧——”


    “哼,誰也逃不了!”


    胡老大與一位同伴走出林子,各自的手上多了一把弓弩。


    仲堅又急又怒,道:“胡老大,你看清楚了,我並非馮老七……”


    胡老大跳上一塊石頭,居高臨下道:“你雖非馮老七,卻是賊人無疑。”他舉起弓弩,又道:“今日除惡務盡——”


    “呸!”


    仲堅暗啐一口,低聲催促道:“於兄弟,事不宜遲,快走——”


    比他矮上半頭的於兄弟,卻昂首佇立沉默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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