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峽穀中。


    兩道人影默然佇立。


    卻一個瞪著雙眼,錯愕不已;一個欲言又止,興奮的神情中透著幾分忐忑之色。


    不遠處的血泊中,躺著兩具死屍。還有墜落的飛劍,血跡淋淋的斷臂,滿地火燒的痕跡,無不見證著剛剛過去的一場驚心動魄的拚殺。


    於野,又一次殺了蘄州修士,而且不止一個。按理說,他遭到兩位煉氣高手的伏擊,逃命已屬不易,卻絕境反殺,並最終得手,著實在他意料之外。


    不過,他意外的並非如此,而是在關鍵時刻突然現身,並幫他戰勝對手的那個女子。


    白芷!


    幾丈外,站著一位女子,雖衣著樸素,卻身姿婀娜、秀美依然。


    正是白芷!


    而她竟然是白芷?


    自從玄黃山一別,再也沒有見過她。


    她怎會突然現身,並出手相助?難道她早已藏在此處,便如同蘄州修士的所作所為?


    於野看著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一時心緒莫名。而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默默的將地上的死屍扔在一起,拿出一張離火符焚燒幹淨,然後撿起地上的飛劍轉身離去。


    “於野——”


    白芷咬了咬嘴唇,輕輕呼喚了一聲。


    為了找到那位少年,她在此處苦苦等候了數月。如今終於相見,而彼此竟然形同路人。


    於野沒有回頭。


    須臾,他來到十餘來外的一片林子裏,見到馬兒無恙,這才稍稍緩了口氣。


    他拿出幾粒療傷的丹藥扔進嘴裏。


    身子雖然沒有大礙,卻硬挨了兩劍,力拚了一劍,並接連施展劍氣,此時他的修為已所剩無幾,而且氣息紊亂、心神疲憊。


    天色未明,所在的林子倒也僻靜。


    於野就地坐了下來,倚著樹幹,閉上雙眼,卻又忍不住皺起雙眉。


    他用力的搖搖頭。


    他不願去想那些煩心的人與事,在此歇息片刻,待天明之後,便就此遠去。


    而他剛剛安靜下來,忽然又是一陣心煩意亂。


    林中頗為幽暗,而神識可見,那道揮之不去的人影竟然匆匆出現在十餘丈外,並背著包裹、帶著長劍,顯然是特地追趕他而來。


    “你跟著我作甚?”


    於野再也忍耐不住,猛的站起怒道:“難道還要將我抓回玄黃山當成家畜囚禁豢養,隻為殺人取丹?我念及鄉梓情分不予計較,你卻屢次欺騙,如今又變本加厲,竟敢來到星原穀害我族人。我明說了吧白小姐,我殺得了蘄州高手,也照樣殺得了你,切莫逼我翻臉,滾——”


    他咬牙切齒說出最後一個字,顯然是下了狠心。幾個月來痛定思痛,曾經的僥幸已徹底破滅。他能夠容忍仇家的陰險狡詐,卻容忍不了一個女子說謊騙人。既然再次見到對方,索性將話說絕,他不想與這個女子再有任何的糾纏。


    “啊——”


    白芷趕到林中,立足未穩,便劈頭蓋臉挨了一通怒罵,她頓時僵在原地而不知所措。


    “你——”


    白芷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訥訥道:“你讓我滾開?”


    “正是!”


    於野拂袖一甩,轉身道:“從此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卻不得靠近星原穀,不得侵擾我於家族人。勿謂言之不預,勸你好之為之!”


    “也罷,如你所願!”


    白芷微微頷首,卻又說道:“離去之前,能否容我說幾句話?”


    於野沒有理會,兀自看向遠方。


    白芷的胸口微微起伏,出聲說道:“不錯,是我將你抓到玄黃山。而師命難違,我也身不由己。我總不能讓你落入塵起之手啊,否則你焉有命在。敢問你待在摩崖洞的三個月,又是否受過一點委屈?你卻惱恨我將你當成家畜豢養,隻為殺人取丹。你不妨想一想,直至今日,除我之外,玄黃山上下可曾有誰知道你體內藏著蛟丹?”


    於野微微一怔,皺起了眉頭。


    “你無意中與我提起蛟丹,可有此事?或許你已忘了,我卻一直惦記,並幫你守口如瓶,與師父謊稱你所吞下的隻是一枚尋常的獸丹。如若不然,師父她早已取你體內的蛟丹強行續命。而我為了讓你多活幾日,不得不出此下策。不然又能如何,我也身不由己啊。而你不念我的一番苦心也就罷了,反倒含血噴人當麵羞辱!”


    於野倒是泄露過蛟丹的存在,後來見到塵起,或蘄州修士,似乎對此並不知情。竟然白芷在暗中幫他,著實用心良苦。而倘若她所言屬實,豈不是又欠了她一個人情?


    白芷頗為傷心,又道:“你指責我存心欺騙,我究竟騙了你什麽呢?你無憑無據,又豈敢汙蔑我害你族人?”


    於野搖了搖頭,轉身駁斥:“你騙我說你知道裘伯的下落,而裘伯他早已不在人世。你如今躲在星原穀有何企圖,你應當心知肚明!”


    “哦,你找到裘伯了?”


    “無可奉告!”


    “唉——”


    白芷歎息一聲,道:“你該記得呀,我從未說過我知道裘伯的下落,無非是對於他的來曆略知一二罷了。我當時提醒過你,裘伯的竹杖乃是大澤南地特有之物。據此不難猜測,他應該來自海外。你卻懵懂無知,豈能因此而遷怒於我?”


    “哦……”


    於野支吾一聲,低頭不語。


    便如白芷所說,事實如此。也許是他當時心緒不寧,沒有聽懂她話語中的用意。


    “我在星原穀已有數月之久,你說我有何企圖?你昨夜已返回村裏,你的族人是否受過半點驚擾?”


    “若無企圖,為何待在星原穀如此之久?”


    “等你啊!”


    “等我?”


    於野禁不住抬起頭來。


    卻見白芷盯著他,蒼白的臉色透著無盡的委屈,輕聲道:“為了得到你身上的蛟丹,塵起勾結卜易殺了師父與眾多弟子。我身為她老人家的嫡傳弟子,當然要找你討個說法。”


    於野愕然道:“此事與我何幹?”


    “雖然塵起與卜易才是罪魁禍首,而師父卻因你而亡,道門因你而滅,你敢說此事與你沒有幹係?”


    “我……”


    “我也不知你何時回家,隻能就地等候。數日前,恰巧發現兩位蘄州修士出沒。我暗中留意之際,見你身陷重圍。”


    白芷說到此處,兩眼噙淚,哽咽著又道:“我不忍看你遇險,便舍身相助。幸虧師父留給我的劍符重創強敵,不然勝負難料生死兩說。那二人均為煉氣七八層的高手,乃是橫行大澤的存在。誰想我拚了性命救你,反倒遭你羞辱……”她肩頭的包裹與手中的長劍落在地上,帶著滿臉的淚痕悲愴道:“你不是殺我麽,動手吧!”


    “不……”


    再次見到白芷,讓他頗為詫異。而他卻打定主意,遠離這個女子。


    這是他吃盡苦頭換來的教訓!


    誰料他的鐵石心腸,轉瞬化為烏有,滿腔的怒氣,亦隨之煙消雲散。因為白芷的每一句話都讓他難以反駁,也無從質疑。尤其她傷心委屈的樣子,令他難以麵對、也窘迫不安


    難道錯怪她了?


    她的言辭雖然滴水不漏,卻總覺著有些異常。而一時片刻,又說不清其中的緣由!


    “不必如此!”


    於野擺了擺手,窘迫道:“告辭!”


    他後退兩步,便想就此躲開。


    白芷卻道:“你尚未給我說法,豈能一走了之?”


    “你待如何?”


    “與我賠禮道歉……”


    “山裏人不懂說話,多有得罪,莫要介懷……”


    “助我重建玄黃山道門!”


    “你說什麽……我又非玄黃山弟子,你休想得寸進尺!”


    於野瞪起雙眼,嗓門也變高了。


    而白芷臉上的淚痕猶在,卻不依不饒道:“我曾許諾讓師父收你為徒,當時你是否拒絕?”


    於野想了想,無奈道:“倒也未曾……”


    彼時彼刻,若能成為道門弟子,即可擺脫困境,身陷囹圄的他沒有拒絕的道理。


    “師父臨終前已答應收你為徒。”


    “這個……豈可同日而語?”


    “既然師父答應收你為徒,你也修煉過我道門法術,從今往後你便是玄黃山道門弟子。”


    “我何時修煉過道門法術?”


    “你修煉的玄黃劍術已遠超穀雨,是他親口所說,難道有假?你脫胎換骨成為修士之前,又吃過多少我玄黃山的丹藥,你敢否認?”


    “……”


    “我乃玄黃山新晉之主,又是你的師姐,我的話你敢不聽?”


    “你是誰的師姐啊,荒謬!我不聽你的,又奈我何!”


    於野禁不住跳了起來。


    他雖然理屈詞窮,卻也不甘任由擺布。


    他轉身解開馬的韁繩。


    白芷卻抹去淚痕,不以為然道:“你如今已是名動大澤的道門高手,殺伐果斷的奪命小子,既然你的眼裏沒有師姐,師姐又能如何,隻能跟著你嘍!”


    “哼!”


    於野不敢多說,哼了一聲,飛身上馬,急急躥出林子。


    白芷撩起腮邊的亂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此時,晨曦初現。


    她看著晨光中那匆匆遠去的身影,輕聲自語道:“若是機緣,天注定;若為劫數,命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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