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覆蓋的山坡上,有一排石屋與幾隻木船。


    這是打漁人的住所。


    每年的春夏時節,打漁人來到此處,白日裏出海打漁,夜晚便點起篝火,修補漁網,飲酒說笑,場麵很是熱鬧;秋季來臨,人數漸漸稀少;當冬日的風雪籠罩海岸,此處便成了杳無人跡的荒涼所在。


    而今年的冬季極為寒冷,石屋裏卻多了一個人與一匹馬。


    這日的午後時分,屋門“吱呀”打開,從中走出一個年輕人。


    雖然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他卻不畏寒冷,依舊穿著一身單薄的長衫,腳上套著一雙獸皮靴子。他站在門前的雪地上衝著遠處張望片刻,伸手推開隔壁的屋門。屋內鋪著枯草,臥著一匹健碩的黑馬。他打開一袋草料放在地上,與馬兒親昵片刻,轉身離開屋子,一個人奔著海邊走去。


    倘若蘄州的修士見到他,應該能夠猜出他的來曆。


    於野!


    於家村的於野!


    一個先後斬殺多位蘄州修士,數次逃脫築基高人的追殺,並向築基高人卜易發出挑戰的少年!


    他的大名已傳遍各地。


    而他本人卻一無所知。


    於野逃出靈蛟鎮之後,在大山裏躲了一段時日,眼看著天氣漸寒,唯恐大雪封山,便一路往西來到了大海邊。他見海岸荒涼無人,又有石屋棲身,就此留了下來,每日吐納調息、研修功法,閑暇時分便去海邊走一走。


    海邊的沙灘,同樣覆蓋著白雪。湧來的海浪凍成寒冰,在岸邊層疊堆積、奇形怪狀。海麵之上,則是波濤茫茫、朔風陣陣。猶如天地同此荒涼,四方一片蕭殺景象。


    於野走到岸邊的礁石上,就此昂首遠望。


    此時的他還是少年的模樣,隻臉上的稚氣漸消,濃眉下的眸子更為有神,而且個頭似乎高了一點,身子亦仿佛壯實了一點。


    過罷這個冬日,他該十七歲了。


    他的修為,也有了變化。


    來到海邊之後,他與蛟影約定,既然他為家主,他便立下兩條家規。一,兩人不能同時修煉,以免事倍功半。尤其他提升修為之際,蛟影非但不能搶占靈氣,反而要幫他提升境界、參悟功法、研修神通法術;二,重大決策協商不定,由他這個家主決斷取舍。蛟影雖然不肯答應,卻領教過他的固執,隻得將他的《天禁術》與《太上靈符》拿去參悟琢磨,他本人也得以安安靜靜的苦修了一段時日,終於將他的修為提升至煉氣三層。


    不過,他依然覺著進境緩慢。耗去了十多塊靈石,更是讓他心疼不已。


    不出所料,他這個家主再次遭到訓斥。


    依蛟影所說,修行如爬山,當循序漸進,方能有所作為,你卻想一步登天?你不如變成鳥兒飛上天去,而你也躲不過鷹隼的獵殺呀?而你雖然僅有三層的修為,借蛟丹之利,如天賦異稟,你體內真氣堪比煉氣五層,施展七殺劍氣更為輕鬆,再有破甲符的相助,足以挑戰任何一位煉氣高手,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呢?而你的靈石消耗之快,雖然遠甚於仙門弟子,卻也表明你的根基強大啊!你知道金丹修士修煉之時,動輒吸納數十上百塊靈石麽?一個遭受訓斥的家主,隻能老老實實不吭聲。


    不過,蛟影對於功法典籍的領悟之深、見解之高,還是令他敬佩不已。


    據她所說,《天禁術》極為不凡,放眼海外仙門,也是難得一見的功法聖典。一旦將其修至大成境界,便能施展出禁天製地的大神通。而功法極為深奧,便是她研修起來也是頗費工夫,她勸說於野棄繁就簡,先行修煉天禁九術中的困、禁法門。


    所謂的困術,以法力結成符陣,瞬息之間困住對手,倒是與降龍符相仿,而威力卻有雲泥之別。所謂的禁術,乃是困術的衍生,符陣所至,禁製萬物,法力不滅,困禁永存。


    有關符籙之術,蛟影自稱所知不多,卻觀摩過高人煉符,同樣有著獨特的見解。她相信《太上靈符》的製符之法,源自於《天禁術》的符陣衍變。隻要彼此相互借鑒,便可一法通萬法。


    正所謂,一法通,百法通,萬法通!


    蛟影的指點,猶如撥雲見日,使人受益匪淺!身邊有她這麽一位良師益友相伴,是運氣、也是一種福氣!


    而一旦問起她的來曆,她便三緘其口、諱莫如深。也許她有著不堪回首的遭遇,也許她有著難言的苦衷……


    又是一陣海風吹來,衣袖衣擺“啪啪”作響


    於野渾然不覺,佇立依舊。


    他的真氣護體之術,從懵懂至嫻熟,漸漸隨心所欲,僅以真氣貼身護持,任憑衣衫隨風鼓蕩,使他平添了幾多凜冽的快意,也使他看上去與常人沒有什麽兩樣。


    而他此時遠望天邊,回想從前,著眼的卻是當下。


    便如蛟影的擔憂,來日又將如何?


    去海外?


    去海外的想法,純屬無奈之舉。如今的大澤,已無他立足之地,與其四處逃亡,不如前往海外闖蕩一番。


    而外出闖蕩曆練,又談何容易。


    當年的莫殘以煉氣九層的修為獨闖海外,尚且铩羽而歸。如今他僅有煉氣三層的修為,豈敢貿然孤身遠行!


    更何況,卜易等人便是來自海外的蘄州,深入那幫家夥的巢穴之地,其中的凶險可想而知!


    嗯,想法終歸是想法,有待斟酌計較,再作權衡取舍!


    至於他當眾宣稱去找卜易算賬,則與想法無關。他隻為提醒卜易,他已遠離了星原穀與靈蛟鎮。他也並非口出妄言,他與卜易的恩怨終有了斷的那一日。


    於野的眉梢一挑,眼光中浮現出一抹冷意,遂撩起衣擺就地坐下,緩緩閉上了雙眼。


    大海之邊,礁石之上,他便這麽孤零零的坐著,聽那濤聲長歎,任憑寒風撲麵,謹守心頭一方寧靜……


    天色漸晚。


    於野在海邊吹夠了海風,起身往回走去。白雪覆蓋的海灘上,留下一串腳印。卻見他信步閑走之間,雙手憑空虛劃,仿佛是在捕風捉影,又像是要抓住指尖劃過的刹那時光。


    回到了石屋前。


    又是一陣大風吹來,屋頂的積雪坍塌落下。


    於野抬手隔空一抓。


    一塊落下的積雪稍稍停頓,“噗”的化作一蓬雪花飄灑而去。


    於野看向雙手,若有所思。


    屋內有些陰暗,四周堆放著破舊的漁網,還有打漁人留下的穀米、鹽巴、油脂、木柴等物。當間的空地上,鋪著一塊獸皮褥子。


    於野走進屋子關閉了屋門,在褥子上盤膝坐下,兀自時而沉思,時而伸手比劃。


    片刻之後,他再次嚐試著伸手隔空抓去。


    牆角堆放的木柴突然從中跳起一根,卻又搖搖晃晃“砰”的掉在地上。


    於野卻微微一笑,麵露喜色。


    這段日子以來,修煉之餘,他一直在琢磨《天禁術》的困術,得益於蛟影的指點,他已漸漸摸出幾分門道。


    而困術不僅能夠困住對手,竟然還有隔空取物之妙?


    有趣!


    於野頗有幾分意外之喜,便想呼喚蛟影,卻又搖頭作罷。


    蛟影每次出聲之後,都要沉寂兩日。可見她魂力之弱,遠比所想象的更為不堪。此時她在忙著修煉,著實不便打擾。而她說過,隻要勤加修煉,假以時日,她便能重塑魂體再次為人。


    倒是期待著她再次為人,也看看她的模樣,是如同白芷的秀美,還是菜兒的乖巧……


    不知不覺,又過去了一個多月。


    於野站在石屋門前,悠悠吐了一口濁氣。


    遠處的山頂之上,積雪尚存。


    而眼前的山坡與海灘,已見不到一點積雪。迎麵的寒風之中,仿佛多了一絲絲的暖意。便是那海濤聲也猶如春雷響動,在呼喚著萬物複蘇。


    “冬日已過?”


    “嗯!”


    “要走了?”


    “嗯!”


    “去往何方?”


    “大澤之南。”


    “路程幾何?”


    “萬裏之遙。”


    “嗯,沒有了靈石,難不成留在此地打漁為生,走吧!不管千裏、萬裏,我陪你走下去……”


    於野默默點了點頭,轉身返回屋子。


    幾日前,他已耗盡了最後一塊靈石。而沒有了靈石,他與蛟影的修煉卻要就此止步,適逢冬日過去,他便決定離開此地。記得莫殘說過,大澤之南有個化州鎮。化州鎮的渡海碼頭,也許是他最後的退路。


    於野將屋內的穀米與鹽巴收入納物鐵環,然後丟下一錠銀子用作抵償。接下來的長途跋涉,不能不為馬兒備足食料。他轉身離去之際,又隨手一抓。不遠處的柴堆上飛起一個打漁人的鬥笠,被他隔空抓在手裏。


    雖未修成《天禁術》的困術,卻意外將隔空取物修煉嫻熟。


    於野走出門外,嘴裏打了個呼哨。


    一匹黑馬躥出屋子,四蹄撒歡、昂首嘶鳴。


    於野腳尖點地,飛身落在馬背之上,就手戴上鬥笠,拿出長劍插入行囊。馬兒又是長嘶一聲,前蹄躍起,猛然往前,循著海灘一路追塵逐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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