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


    於野走出草屋。


    接連兩日,不是鮮美的魚湯,便是香噴噴的餅子,吃飽睡足的他再也躺不下去,托稱病體大好,這才讓符伯與英子放下心來,許他在村子裏四處走動。


    符家灣,是個臨近河灣的小村子。


    草屋往南,是片河灘地。青草茵茵,野花綻放,柳樹成蔭,一條二十餘丈寬的河水環繞而去。


    河邊的樹蔭下,幾個孩童在嬉鬧玩耍。


    一株老樹斜伸入水,樹幹坐在一個女孩子,頭頂鬥笠,赤著雙腳,手裏拿著一根竹竿,凝神貫注的垂釣於河麵之上。


    於野在河邊信步閑走。


    他身上穿著粗布短衣,儼然一個農家小子,隻是英子幫他梳理了發髻,加上他濃眉星目,膚如暖玉,相貌倒也周正。而他抬手舉足之間,比起常人多了幾分不同。其中有一年多來生死熬煉的沉穩內斂,也有行走江湖的灑脫隨性。當他不經意間的眉梢一挑,周身又透出幾分隱隱的殺伐之氣。


    不過,他喜歡的還是農舍田園,喜歡這種與世無爭的寧靜。譬如北邙村,還有這符家灣。倘若有日遠離紛爭,沒了恩怨仇殺,他便在山間搭個草屋,開墾一塊荒地,挖一口池塘,栽上幾棵柳樹,日出而耕、日落而息,聽風過經年,隨著季節慢慢變老。


    那種簡單的日子,多好啊!


    於野俯身撿起一塊卵石扔了出去。


    石子漂過河麵,一串水花次第綻放。幾隻水鴨子隨之驚起,“撲啦啦”飛向岸邊。


    於野微微一笑,轉身坐在草地上,然後盤起雙腿、隻手托腮,眼光隨著河水遠去,心緒隨著清風飛揚……


    “於大哥——”


    不知不覺黃昏降臨,一道人影跑了歸來。


    英子赤著雙腳,挽著袖子,腰間拴著一個小竹簍,鬥笠斜挎肩頭,一手拎著魚竿,一手拎著幾尾水草串起的河魚,紅撲撲的小臉兒帶著淘氣的笑容,得意道:“回家了!”


    於野起身迎了過去,伸手接過河魚。


    “英子好本事!”


    “嘻嘻!”


    “小心紮腳!”


    “不怕!”


    英子在頭前帶路,兩隻小腳丫子走得飛快。


    於野拎著河魚,悠然隨行。


    晚霞夕照,炊煙嫋嫋。暮色下的符家灣猶如畫卷,寧靜而又祥和。


    英子的家,為兩座相鄰的草屋。英子的爹娘外出未歸,她獨居一處。另外兩間草屋,為符伯與於野的住處。草屋前是個小小的庭院,兩旁為灶房與水井所在,當間的大樹下,擺著青石板與幾個竹凳,為一家用飯的地方。


    符伯已生火造飯,於野忙著宰殺河魚。


    英子放下鬥笠、魚竿,以及裝著魚蟲的竹簍,蹦蹦跳跳跑到井邊梳洗幹淨,腳上套了一雙繡鞋,然後又幫著燒煮河魚、準備飯食。


    天色漸暗,樹下掛起一盞燈籠。


    石板上擺放著一盆燒魚,一碟菜蔬,幾張餅子,還有一小壇子燒酒。


    三人圍坐一起。


    於野與英子吃著餅子與燒魚,符伯則是自斟自飲怡然自得。


    裘伯六十多歲,年紀大了,兩眼昏花,腿腳也不甚靈便。他說他種了一輩子的田,沒有走出過符家灣。守著村子與十裏河灣,很是知足。而如今世道變了,年輕人喜歡外出闖蕩。英子的爹娘,便外出趕山。所謂的趕山與狩獵相仿,便是去百裏外的飛霞嶺采摘藥草、山珍,不僅能夠補貼家用,也能看看外邊的天地而長長見識。


    飯後,三人搬著竹凳坐在草屋門前納涼。


    一輪彎月爬上天邊,幾點星光微微閃爍,河灣吹來涼風送爽,蛙鳴與蟬鳴競逐歡唱。


    符伯講起他小時候的趣事,無非是下河捉魚,上樹抓鳥,聽得英子嘻嘻直樂。而小丫頭畢竟年幼,又玩耍一天,禁不住倚著爺爺的膝頭打起瞌睡。符伯則是搖著蒲扇,看著孫女慢慢睡著,帶著寵溺的神情輕聲笑道:“嗬嗬,這孩子像個男娃,整日淘氣撒野,難得消停片刻,讓她回屋睡吧!”


    於野點頭會意,上前將熟睡的英子抱起,轉而走到隔壁的草屋裏,將其放在竹榻上,又輕輕蓋上褥子。小丫頭渾然不曉,依舊睡得香甜。他從納物鐵環中拿出一把短劍放在她的身旁,而遲疑片刻,又將短劍收了起來。


    英子性情無邪,或為修道之才。


    於二狗說過,修道的沒好人。如其所言,何必將一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帶入歧途呢。何況飛劍是寶物,也是凶器,若有不測,叫人於心何安。


    符伯吹滅了燈籠,在庭院裏招呼道:“孩子,你大病初愈,身子尚弱,早點歇息!”


    “嗯!”


    於野答應一聲走了過去,隨口說道:“符伯,您也不問問我來自哪裏、去向何方?”


    “我爹在世時,念叨過兩句話。”


    符伯搖著蒲扇走進屋子,自言自語道:“一是老不問少,再一個,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心之所向,無問西東。”說著他回頭一笑,又道:“睡吧,有話改日再說!”


    於野上前攙扶。


    屋內黑暗,他是怕老人家腳下磕絆。


    而符伯雖然兩眼昏花,腿腳也不靈便,卻熟知屋內的擺設,徑自走進裏屋安歇。


    於野轉身回到門前,扯過凳子坐下。


    他像是睡不著,一個人吹著涼風,獨向長夜,默默守著這一方寧靜。


    自從有了修為,懂得了殺人,一個山野小子,便成了人們眼中的高人。他也覺著今非昔比,眼界與心胸超然於世。而如今發覺,他所認知的道理,並非來自修為與道法典籍,而是來自於山野與江湖,來自於二狗、於寶山,來自馮老七、莫殘,來自秀珍嫂子,來自符伯與英子。正是這些凡俗中人,讓他懂得了生之堅守與人性之善。當然也有薑熊、塵起、南山與卜易,讓他見識到了世道艱險與人性之惡!


    卻也正如所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心之所向,無問西東……


    漸漸夜深。


    屋裏傳來符伯的鼾聲。


    隔壁的屋子裏,熟睡的英子亦在美夢之中。


    於野站起身來,抬手一揮。


    幾錠金銀倏然飛去,遂又緩緩落在竹榻上。


    於野伸手關閉了屋門,又走到隔壁的屋子,同樣關閉了屋門,順手拿起一頂鬥笠,轉而回到庭院中。他默然佇立片刻,離地躥起,隨風飄然遠去……


    ……


    清晨。


    山嶺上。


    於野坐在一株小樹下,手裏拿著一枚圖簡。


    離開了符家灣之後,連夜趕到此處。趁著天明,稍事歇息,也順便查看路徑,以明確所去的方向。


    輿圖中,不難找到飛霞嶺。符家灣,屬於飛霞嶺地界,位於北齊山西南的三百多裏之外。繼續往南而行,直至大澤最南端的化州鎮,尚有萬裏的路程,不妨就此慢慢尋去。


    卻沒有了馬匹代步,途中少不了一番辛苦。


    於野收起圖簡,拿出一個戒子。


    看著手中的戒子,他不禁搖了搖頭。


    在符家灣的短短幾日,是他這一年來過得最為寧靜溫馨,也是最為安逸的時光。符伯與英子不管他的來曆,隻將他視為家人。他也將符伯視為至親長輩,將英子視為妹子,彼此之間沒有猜忌,惟有親情與關懷,純樸與善良。


    不過,符家灣雖然歲月靜好,卻隻屬於符伯與英子。他於野的田園尚在遠方,等待著他去找尋。於是他不告而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然遠去。


    而短暫的小憩之後,一切回到從前。腳下的坎坷,依然如故。諸多困惑,有待揭曉。爾虞我詐與血腥的拚殺,仍將持續。


    於野收斂心緒,看向手中的戒子。


    在北齊山的最後一日,分別分別殺了南山與另外一位煉氣修士。


    煉氣修士的納物戒子倒也罷了,其中無非是靈石、飛劍、丹藥、符籙、功法等物。而南山的納物戒子,卻大為不同。即便催動神識,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戒子之上,顯然多了一層詭異的法力,不僅擋住了神識,也封住了其中的物品。


    於野舉著戒子細細端詳,依然不得其解。


    識海中傳來蛟影的提醒聲:“不用看了,築基修士的戒子,多半封有禁製。”


    “可有破解之法?”


    “以《天禁術》破之不難。”


    “我的《天禁術》之困字訣尚未入門呢!”


    “隻能強行破之嘍!”


    “強行破之?”


    於野稍稍思索,見遠近無人,遂將戒子放在地上,抓出一把短劍,瞅準了便用力劈砍起來。他麵前頓時塵土碎石迸濺,而戒子上的禁製安然無恙。他隻得收起短劍,手掐劍訣,屈指彈出一道劍氣,卻“砰”的將戒子擊飛出去。他忙抬手虛抓,飛出去的戒子被他隔空抓在手裏。


    破除禁製竟然動用劍氣,這個代價有點大!


    而於野的臉上卻露出笑容。


    禁製已破,戒子內的東西一目了然。其中不僅有三把飛劍,四枚玉簡,五六瓶丹藥,三四十張各種符籙,還有四五十塊靈石,以及一塊破損的玉片,一塊仙門令牌,與私人的零碎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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