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響起一陣腳步聲與喘息聲。


    前方出現一道淡淡的亮光。


    趨近查看,是個洞口。洞外月光朦朧,草木茂盛。


    腳步聲就此而至,兩道人影“撲通”坐在地上,依然氣喘籲籲。另有一人走到洞口前默然佇立,月光映照之下,他帶著鬥笠的身影像塊冰冷的石頭。而坐在地上的兩人卻在相互關懷,竊竊私語——


    “師妹?”


    “無妨,師兄你?”


    “已無大礙,隻可恨三位師兄道隕,我卻無能為力,而築基高人隨時追來,朝不保夕,唉——”


    “師兄勿憂!你我遁入地下,輾轉此時,想必已擺脫了那位高人。”


    “又能如何,天丹峰已毀,你我無處棲身……”


    “於野……”


    聽到喚聲,於野轉過身來。


    “青青道友,有何指教?”


    “你我之間,何談指教啊。若不見外,請坐下說話!”


    於野搖了搖頭,就地坐下。


    眼前的兩人,正是天丹峰的道門弟子,羽新與夢青青。彼此相識於青野鎮,之後分道揚鑣,接著北齊山相遇,於野依然敬而遠之。誰想坤水鎮再次重逢,他不得不出手救下兩人。為此耗去了四張降龍符、一張土遁符,最後一張破甲符,與僅有的一張金甲符。


    與這些道門弟子在一起,最後吃虧的總是他。塵起如此,白芷如此,桃瘋與羽新、夢青青也是如此。而吃虧倒也罷了,卻也不能被人當成傻子。


    “之前多有失禮之處,我與師兄頗感愧疚,便想當麵致歉,怎奈機緣難得!”


    夢青青,二十多歲的年紀,膚色白皙,五官清秀,雖然不喜言語,卻性情直爽,一旦出聲便是快人快語。她拿出一塊靈石遞給於野,示意道:“青野鎮一戰,你居功至偉;北齊山一戰,你舍身相救;今夜生死關頭,又是你挺身而出。青青與師兄無以為報,僅有這塊靈石略表心意!”


    “這……”


    於野始料不及,慌忙擺手道:“不必如此……”


    “於兄弟!”


    羽新麵露苦笑,道:“我尚有一塊靈石,卻已吸納過半,你若不嫌棄……”他從懷裏摸出一塊白色的靈石,勸說道:“這塊靈石也拿去吧,且求彌補一二!”


    兄妹倆夠可憐的,各自僅有一塊靈石,竟拿出來送人,卻也誠意十足。


    “不!”


    於野神色發窘。


    “嫌少……”


    “不!”


    “於野,若有不妥,但說無妨……”


    羽新與夢青青也跟著不安起來,卻依然伸手遞著靈石。


    於野拒絕不得,一時情急之下,翻手拿出十塊靈石放在地上,示意道:“此乃昨夜殺人所得,兩位功不可沒,又失去三位師兄,理當有所補償。何況我也不缺靈石……”他說到此處,索性又拿出兩把飛劍。


    “於兄弟,這……”


    “於野,想不到你如此大度!”


    兄妹倆已顧不得謙讓,急忙撿起靈石與飛劍,彼此相視一笑,皆是喜出望外。


    於野也終於鬆了口氣。


    卻聽識海中有人歎息:“唉,這又何苦呢,死要麵子活受罪……”


    於野默默尷尬,無言以對。


    他不喜歡吃虧,卻也不喜歡受人惠恩。或者說,他不想背負過多的恩怨。以後的路還很漫長。


    天色漸明。


    三人走出山洞。


    置身所在,是個山穀。雖然晨曦初現,而四周的山林依然晦暗朦朧。


    “兩位……”


    於野舉手作別。


    羽新與夢青青的臉色有些蒼白,顯然內傷未愈。兩人抬頭看了眼天色,轉而出聲道——


    “於兄弟去往何方?”


    “於野,何不結伴同行?”


    “我的坐騎尚在客棧之中,兩位是要隨我返回坤水鎮?”


    “這個……”


    “我師兄是說,天丹峰已毀,同門弟子死傷殆盡,大澤已無棲身之地。你若有去路,我二人甘願同行!”


    於野遲疑片刻,道:“我欲前往海外……”


    羽新與夢青青換了個眼色,竟然頗為振奮,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我兄妹二人正有此意!”


    於野低頭徘徊,忖思不語。


    他隻想獨闖海外,誰料尚未成行,便多了兩個夥伴。卻也正如所說,天丹峰再次遭到滅門之災,羽新與夢青青已無處棲身,海外倒是一條出路。而倘若兩人去意已決,他也阻攔不得,倘若彼此結伴同行,途中也許有個照應。


    於野斟酌片刻,點頭答應下來。


    羽新與夢青青欣慰不已,便也各有苦衷與擔憂。兩人傷勢未愈,不便返回坤水鎮。而於野獨自返回,又怕他遭遇不測。於野倒是不以為然,依他看來,蘄州修士分頭報複各地道門,雖然氣勢洶洶,卻人手不足。昨夜他已連殺四人,僅剩下的一位築基高人孤掌難鳴。此去隻要多加小心,料也無妨。何況他並非隻為取回坐騎,也是為了打探虛實。聽他如此一說,師兄妹二人深表讚同,便由他返回坤水鎮料理相關事宜,之後於約定的地點碰頭……


    一個時辰之後。


    於野已走在坤水鎮的街道之上。


    之前藏身的山穀,與坤水鎮相距不過十餘裏,也就是半個時辰的路程,他沒費什麽周折便已回到鎮子裏。


    他並未返回客棧,而是直奔鎮子西頭。


    轉瞬之間,便已見到昨晚的院子,卻已是牆倒屋塌、滿地瓦礫。四周圍著一群好事者,一個個伸著腦袋看著熱鬧。而院牆外與院子裏的屍首已消失不見,僅留下幾處燃燒後的灰燼。


    於野躲在人群中四處張望。


    鎮子上並未見到修士出沒。


    正如所料,此番登門報複天丹峰的修士共有五人,先是追殺天丹峰弟子,使其四處逃散,卻又欲擒故縱,誘使羽新等人聚於一處,之後四位煉氣修士圍攻,再由築基高人出手,力求斬盡殺絕而萬無一失。誰料想於野的出現,使得如此完美而又毒辣的計策功虧一簣。


    如今那位高人吃了大虧,或已遠去。


    而令人玩味的是,卜易與甘行好像沒有參與這場瘋狂的屠殺。若真如此,蘄州一方僅憑著兩位築基修士已難以掌控大澤……


    於野張望了片刻,轉身走向一個小院。


    叩開紅漆院門,相迎的是位老者。樹蔭遮掩的院子裏,拴著幾匹馬。


    據羽新交代,這是天丹峰道門的一個落腳點。看門的老者雖然年邁,也是道門弟子,與他說出切口,他便聽令行事。


    “天丹千峰秀。”


    “坤水一日紅。”


    對了切口,於野牽了兩匹馬。


    老者送至門口,低聲問道:“小師弟、小師妹何時歸來?”


    “啊……歸來之時,自當歸來!”


    於野隨聲敷衍一句,卻見老者眼圈發紅、神情悲切,他不由得心頭一軟,摸出兩瓶丹藥遞了過去。


    “道友,保重!”


    老者緊緊攥著丹藥瓶子,嘴裏哆嗦著:“歸來之時,自當歸來……”


    於野直奔客棧。


    他取回坐騎,順道買了馬料、吃食、油布、褥子等物,便是衣衫靴子也買了幾套,然後帶著兩匹馬奔著鎮外而去。


    途中多了兩位同伴,難免勞心勞力。


    他有點後悔,也許蛟影說的有道理……


    黃昏時分。


    於野趕到百裏外的一個小山穀。


    山穀中,溪水環繞,景色秀美。


    羽新與夢青青已施展輕身術先到一步,雖然疲倦不堪,卻滿臉笑容,衝著他連連招手致意。


    三人再次聚到一處。


    於野將油布、吃食、褥子交給了羽新,又拿出一個納物戒子送給夢青青,然後交談了幾句,便獨自起身離去。


    夜色降臨。


    月光依然。


    於野信步閑走,回頭一瞥。


    那兄妹倆傷勢未愈,加之趕路疲憊,各自忙著修煉,倒也互不相擾。


    於野在溪水邊坐了下來,伸手摘了鬥笠。


    看著天上的月光,一時心境空明。而想著接下來的行程,頓時一陣煩躁莫名。前往海外闖蕩,說起來激動人心,而如何渡海抵達蘄州,又將遭遇怎樣的凶險,可謂前途未卜、禍福難料……


    於野搖了搖頭,麵前多了四個納物戒子。


    此乃昨晚殺人所得,其中有一二十塊靈石,四十多張離火符,八張降龍符,兩張土遁符,十幾瓶丹藥,幾把飛劍,還有功法玉簡與隨身雜物等等。雖然送給羽新兄妹十塊靈石,餘下的靈石依然為數不少。


    而降龍符與土遁符,可謂意外收獲。尤其土遁符,乃是他耗盡破甲符之後唯一的逃命手段。


    於野看著納物戒子,心頭的鬱鬱頓時輕鬆了幾分。


    卻聽識海中有人譏諷道:“見財眼開,見物竊喜,滿腦袋殺念,整日想著算計,你哪裏像個修道之士呀,分明一殺人越貨的小賊!”


    “我……”


    於野微微一怔。


    “冤枉你了麽?”


    又聽蛟影歎息道——


    “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念過去,不畏將來,是謂道心所在,豈敢有忘呢!”


    “哦……”


    於野像是遭到當頭棒喝,念頭一冷,心境安寧,卻又隨聲問道——


    “蛟影,你修習的《天地九遁》進境如何,陣法與《天禁術》有無所得……”


    他話音未落,便聽抱怨道:“哎呀,能否歇息片刻,你想累死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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