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門開啟。


    從中走出一位老者。


    一位銀須銀發的老者,身著道袍,膚色細膩,麵若童顏,周身上下散發出煉氣修士才有的威勢。


    夢青青瞠目不已。


    在這荒郊野渡的密林之中,竟然遇見一位煉氣的高人?


    大澤八家道門盡皆遭難,怎會有高人幸存,並躲在此處劫掠船客,並美其名曰魂靈擺渡?


    老人現身之後,隨手關閉了屋門,轉而伸手拈須,衝著夢青青凝神打量。


    杞老大與杞春躬身施禮,口稱‘道長’。


    老者微微頷首,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自言自語道:“中了老夫的離魂散,竟然還能醒轉,原來是位練氣四層的修士,且為元陰未破的處子之身,妙哉!”


    杞老大與杞春悄悄換了眼色。


    “前輩!”


    夢青青以為發現轉機,忙道:“在下夢青青,乃天丹峰弟子,不知前輩是哪一家道門的高人,此事定然有所誤會……”


    老者仙風道骨,談吐不凡,且相貌慈祥,不像是個壞人。誰料夢青青的話語未落,已淩空飛起,“砰”的落在木案之上,遂見老者俯下身子,像是查看一件物品,將她從頭至腳細細端詳,並將她的納物戒子順手摘去。其童顏般的麵容與銀針般的須發,忽然變得陰森可怖。尤其他兩眼的貪婪之色,令人毛骨悚然。夢青青急於掙紮躲避,卻被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掌抓住手腕脈門,一股強橫怪異的力道瞬即充斥全身,使她頓時動彈不得,隻能仰麵超躺著,任由那貪婪的眼光穿過衣裙、穿透肌膚,一寸一寸的查看她的骨骼、經脈。她驚秫莫名,失聲尖叫道:“放開我——”


    “莫怕、莫怕!”


    老者依然話語柔和,像是在安慰一個孩子,又與杞老大與杞春擺了擺手,吩咐道:“屋外守候!”


    杞老大與杞春不敢吭聲,低頭退出了屋子,並小心翼翼關上了門。


    夢青青躺在木案上,猶如待宰羔羊,惶惶無措,又不明究竟,


    這位老者要幹什麽?


    所謂的離魂散,並非江湖伎倆,而是道門的迷藥,也難怪她修為在身,依然遭到了算計。


    而於野也是修士呀,他為何沒有醒來?想必他修為低微,已然指望不上……


    “啊——”


    夢青青尚自驚恐忐忑,又緊不住尖叫了一聲。


    她的衣裙竟被一把扯去,上下已不著一縷,接著隔壁的屋門打開,她淩空飛了進去。而她扯去的衣裙,已落在角落裏的衣堆之上。


    那堆衣物都是遇難者所留?


    轉瞬之間,已置身於地下的石室之中,有明珠照亮,情形一目了然。


    這是一個五六丈大小的地下石室,有一道木梯連通上下。石室的四周陳列著木架、石龕、石幾、箱子以及壇壇罐罐等物,當間的地上鋪著褥子,應為打坐修煉的所在。褥子的左右擺放著幾個鼎爐,正前方矗立著一座兩尺見方的鐵鼎。鐵鼎為四足雙耳,內外布滿符陣與古怪的紋飾,並散發著濃重的血煞之氣。


    夢青青直接飛到鐵鼎之上,就此淩空漂浮,卻依然被法力所束縛,即使想要遮住隱私,也無能為力,反而被逼收攏四肢,呈現趺坐的形狀。


    老者隨後而至,大袖輕拂,緩緩坐在褥子上,抬手便要掐動法訣。


    此時此刻,夢青青已然斷絕了生還的念頭。她已猜到了自己的下場,卻又不甘這般死去,急聲道——


    “前輩,你是否知曉南齊山已遭遇滅門之禍?”


    “哦?”


    老者微微一愕。


    “前輩,你果然是南齊山的高人。而你躲在此處殘害無辜,卻無視南齊山與八家道門覆滅。如今蘄州築基修士橫行大澤,各家弟子死傷殆盡,我輩無處棲身,被迫四處逃亡……”


    “南齊山沒了?”


    老者有些意外,道:“老夫倒是聽說海外修士侵擾大澤,卻忙於閉關而無暇他顧,而南齊山等八家道門,都沒了?”


    “晚輩親眼所見,南齊山已毀於大火之中,幸存的十多位弟子盡遭屠戮。其他道門無一幸免……”


    夢青青如實道出大澤道門的現狀,又說:“前輩,大澤道門都沒了,你身為高人,非但袖手旁觀,反而殘害同道,這究竟是為了哪般?”


    老者好像被她的勸說所打動,拈須默然不語。


    夢青青懇求道:“前輩……”


    “哼!”


    老者卻哼了一聲,打斷道:“即使道門安然無恙,又能如何?縱使窮極一生,修至煉氣圓滿,也不過是耗盡壽元,落得一個身隕道消的下場。幸虧老夫早有所料,於數十年前離開了南齊山,就此歸隱修煉,參悟輪回之道。”


    “前輩,何為輪回之道?”


    “此乃老夫自創的法門,又名借壽延歲。”


    夢青青愕然道:“借壽延歲?”


    “人之精血,為生機所在。且將精血煉成血丹服用,便可延年益壽。之所謂,生機不失,則壽元永續。”


    老者或許有些得意,繼續說道:“正如此時,你入輪回,我得永生。今日難得抓到一位修士,又為處子之身,煉製血丹的功效必然倍增,或能幫著老夫成就築基也未可知!”


    “前輩,你殘害無辜,便不怕遭到報應?”


    “嗬嗬,修道之人不講因果,隻論承負,沒有生死,唯有輪回。何況,害人者為杞老大與杞春,老夫隻管將擺渡至此的魂靈送入輪回,又何嚐不是一樁功德呢!”


    “他二人豈肯受你擺布?”


    “凡俗中人勞碌一生,所圖為何?不外乎活得長久,與榮華富貴。老夫助他二人達成所願,自然受我驅使、為我所用!”


    “前輩,唉……”


    夢青青還想哀求幾句,遂歎息無語。


    事已至此,她已明白了前因後果與自身的處境。


    這位老者來自南齊山,數十年前,因築基無望,便離開道門,獨自隱居此地。他的壽元漸漸耗盡,便以活人精血煉丹而借壽延歲。杞老大與杞春受他驅使,已坑害了眾多性命,如今抓到一位修士,注定難逃他的毒手。


    一位修士,一位得道高人,為了自己活下去,竟然將他人性命視如草芥。而如此殘酷無情之人,竟為同道的長輩,這不僅是對道門的嘲諷,也是她夢青青的悲哀。


    “道門講究的是正心明道、懷德自重。而老夫與那些個迂腐之徒不同,老夫隻懂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嗬嗬!”


    老者淡淡一笑,又語重心長道:“小姑娘,下輩子莫要修道了。所有勸人為善的話語,都是瞎扯。道法典籍的道理,也都是騙人的。弱肉強食、物競天擇,才是存活的不二法門。”他抬手掐動法訣,依然像個慈和的長者,繼續出聲道:“老夫先放了你的精血,再煉化筋骨血肉,隻需半柱香的時辰。你不比凡夫俗子,老夫自當用心!”


    夢青青閉上雙眼,神情黯淡。


    她知道必死無疑,卻沒想臨死之前還要遭受如此屈辱。不管有無來世,且求快點了結此生!


    等死,竟也煎熬。


    那位老者,為何不動手……


    夢青青懸浮在鐵鼎之上,隻等死亡的降臨,卻遲遲未見動靜,她忍不住睜開雙眼。


    隻見老者依然坐在原地,伸著瘦骨嶙峋的右手,竟然未能祭出法訣,而是如同石頭般的動也不動。與其同時,他身後冒出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於野?


    那粗布短衣、濃眉星目的少年,不是於野又是誰,而他中了離魂散,怎會突然醒來,並無聲無息潛至此處,好像已暗中偷襲得手?


    “喀、喀——”


    不過眨眼之間,老者周身發出一陣撕裂的響聲。


    而神情戒備的於野猛然躍下木梯,出手如電,“哧哧”彈出兩道劍氣,“噗噗”擊穿老者的腰腹與後背。老者吃禁不住,“砰”的摔倒在地,口吐熱血,掙紮未起,又“撲通”癱坐在地,失聲道:“何……何方高人……”


    與此同時,夢青青往下墜去,恰好落入鐵鼎之中。她“哎呀”一聲便要呼救,忽又伸手遮住身子。


    卻見於野一邊打量著石室,一邊走到老者的身前,恨恨自語道:“白芷啊,想必你的師父也擅長活人煉丹之術吧,若非親眼所見,我還不肯相信呢……”他低頭看向老者,沉聲道:“莫管我是誰,且回我話來,你的離魂散,有無解藥?”


    老者的傷勢雖重,一時並未致命。他倚著一張石幾,須發淩亂,曾猶如童顏的一張臉也呈現出蒼老虛弱的神態。他微微頷首,喘著粗氣道:“一粒聚魂丹足矣……”


    於野直接抓住他的手指擼下一個玉石戒子,從中找到一瓶丹藥。


    老者打量著突然出現的年輕人,試探道:“這位道友,老朽已是風燭殘年,請高抬貴手……”


    於野走到鐵鼎前,又聽“哎呀”一聲。他沒有理會,背著身子遞過去一粒丹藥,又將一枚納物戒子丟進鐵鼎,然後奔著木梯走去,極為厭惡的啐了一口:“呸,老不死的東西,說人話,不幹人事。報應來了,等著吧!”


    他不慌不忙的踏著木梯,一步一步離開了石室。


    老者盯著年輕人離去的背影,回味著對方話語中的寒意,他鬆弛蒼老的麵皮一陣抽搐,鮮血染紅的銀須也跟著微微顫抖。


    躲在鐵鼎中的女子服了丹藥之後,四肢漸漸自如,已從戒子取出衣物,還有一把閃著寒光的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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