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於野尚在靜坐吐納,夢青青前來敲門,催他動身趕路。


    兩人離開了高涼鎮。


    據輿圖所示,再有三五日的路程,便可抵達海邊的化州鎮。至於如何渡海遠行,隻能到了地方再作打算。


    七月裏,天氣甚是炎熱。即使清晨時分,道上也見不到幾個人影。


    行走片刻,夢青青稍作張望,既然離地躥起,徑自施展輕身術疾行而去。


    於野依舊是粗布短衣,頭戴著鬥笠,走到泥土大道上,看著遠近的風景,倒也輕鬆愜意。誰想轉眼之間,已被撇開數十丈遠。他看著夢青青的背影,有些無奈,隻得加快腳步隨後追趕。


    那個女子真的變了。


    今早結伴出門之時,她已不複昨日的打扮,而是換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裙,便是腳下的繡鞋也是白的,再加上她秀麗的容貌、纖秀的腰身,頓時令人眼前一亮。不過她冷淡的話語與矜傲的神態,又拒人千裏之外。


    或者說,她沒變,隻是恢複了本色,回歸了自我。


    山野間,兩人追逐而行。


    夢青青也不在乎路人的驚詫,嬌小的身影快得像風。於野似乎追趕不上,始終落後數十丈……


    傍晚時分。


    夢青青終於停了下來。


    她站在一處無人的山崗之上。


    一道人影匆匆趕來,樣子有些狼狽。


    夢青青的臉色露出一絲隱隱的笑意,卻又轉過身去,不慌不忙盤膝坐下,氣定神閑般的閉上雙眼。


    “呼——”


    於野躍上山崗,長長喘了口粗氣。


    夢青青依仗她煉氣四層的修為,以及嫻熟的輕身術,如此長途奔馳,自然是遊刃有餘。而他於野昨晚修煉了一宿的《天禁術》與七殺劍氣,又研修陣法與遁術,清晨正想吐納歇息片刻,便被催促趕路。如今一口氣跑了五六個時辰,著實令他疲倦不堪。


    那個女子分明在為難自己,也不知她想幹什麽。


    於野緩了口氣,抬眼張望。


    山崗四周叢林晦暗,前後左右渺無人跡,卻依然熱風襲人,難有片刻的涼爽。


    於野在山崗上找了塊地方坐下,與夢青青相隔兩丈遠。


    他翻手拿出三麵小旗。


    巴掌大的小旗,為獸皮、獸骨煉製,上麵刻畫著符文、符陣。


    於野的嘴裏念念有詞,抬手一拋。小旗倏然飛出,轉瞬消失不見。他又掐動法訣,卻遲遲沒有動靜。


    “這陣法也沒用啊……”


    他尚自嘀咕,忽見夢青青揮袖一甩,四周霍然出現一層半圓形的淡淡光芒,雖然僅有三丈方圓,卻將二人籠罩在內,夏夜的暑熱隨之隔絕遠去。


    與此同時,便聽夢青青出聲道:“並非陣法無用,而是你法訣有誤。如今看來,你也並非那麽精明!”


    “多謝指教!”


    於野誠心誠意道了一聲謝。


    又聽道:“我傳你陣法一事,休與師兄提起。”


    “這……


    於野不是道門弟子,卻懂得道門規矩。夢青青能夠將她擅長的陣法悉心相傳,實屬不易。而事已至此,為何瞞著她的師兄呢?


    “答應我!”


    夢青青背對而坐,話語聲不容置疑,又透著女兒家的任性與固執。


    “嗯!”


    於野隻得點了點頭。


    他與夢青青結伴同行的這段日子裏所發生的一切,竟然成了二人之間的隱秘。他為此背上一個承諾,便是讓這個隱秘不為外人所知曉。


    卻瞞不過蛟影啊,她什麽都知道!


    夢青青不再出聲。


    於野也暗暗鬆了口氣,摸出一塊靈石,然後收斂心神,吐納調息……


    三日後。


    礁石上,佇立著兩道人影。


    眼前是波濤翻湧,濤聲陣陣;遠處海天高遠,天地一色。


    於野抱著膀子,吹著海風,禁不住閉上了雙眼,心緒隨著起伏的濤聲而久久不平。


    冬季飛雪之時,尚在大澤北地吹著海上的朔風,沉浸在凜冽與蕭殺之中,感受著修行的孤單與茫然;夏末時分,已橫穿大澤,行程萬裏,抵達大澤之南的大海邊,當他又一次麵對著海天壯闊,那種振翅高飛的期待與衝動又濃烈了幾分。


    夢青青則是背著雙手,昂首遠眺,而她閃爍的雙眼中,透著些許不安的神色。


    對於大澤道門弟子來說,海外凶險莫測。此去是福是禍,皆無從知曉。


    循著海邊往西數十裏,有個濱海小鎮。


    化州古鎮。


    古鎮,頗有年頭。史書記載,化州又稱石龍古鎮。因鎮中所在的古石龍崗,形似巨龍,龍首、龍尾俱全。龍崗與海河相連,龍首有石竅通水底,氣激則鳴,聲若龍吟,且伴隨霧氣蒸騰,彷如石龍化靈,小鎮因而有了化龍之州的美名。


    於野與夢青青行走在古鎮的街道之上。


    街道兩旁的鋪子售賣著從未見過的海產、幹貨與當地的特產,往來不絕的行人也是服飾、相貌各異。小鎮風物與大澤北地不同,卻是一派祥和安寧的景象。


    夢青青直奔客棧而去。


    於野懷裏揣著幾個果子,一邊吃著一邊隨後而行。


    南澤客棧。


    鎮子有幾家客棧,夢青青卻好像情有獨鍾,直奔這家南澤客棧而來。


    不僅如此,與掌櫃的接洽,安排住處,皆由夢青青一手操辦。於野樂得清閑,吃著果子,四處溜達,並尋至自己的客房。


    客棧臨街的是間酒肆,當間一個大院子,後麵的客房為兩層的木樓,造型古樸,油漆斑駁,看上去有些陳舊,便是樓梯踩上去也吱呀作響。而樓上的客房倒是寬敞明亮,推開花窗,俯瞰小鎮,麵對大海,景色甚是優美。


    鎮子所在的山崗,果然像條巨龍橫臥海灣而氣勢不凡。


    海灣有個碼頭,停著一排木船。那些僅有兩三丈大小的漁船,能夠出海遠行?


    且稍事歇息,再行計較。


    於野關閉了房門,摘下鬥笠。見房中有水罐、水盆,便洗了把臉,然後踢掉靴子,走到竹榻前坐下。


    他的腳指頭、手臂盡是灰垢,身上也罩了一層灰塵。若是將他扔在人堆裏,與販夫走卒沒有兩樣。


    於野拿出三麵小旗,尚未扔出去,想了一想,又收了起來。


    倘若同道修士打此經過,隻需神識一掃,便能察覺陣法的存在。可見陣旗雖然好用,卻也容易泄露行蹤。


    於野拿出靈石,便要吐納,卻又眉梢一挑,若有所思。


    他的神識可達三十丈之遠,雖有牆壁阻隔,依然能夠看清院裏的情形。


    一位白衣女子,獨自走出客棧……


    黃昏時分。


    於野從靜坐中醒來,已然是精神十足。


    凡俗中人,離不開一日雙餐,而修道之人,則是離不開靈氣。


    於野走出客房,伸手抄起鬥笠戴在頭上。


    木樓的二層,住著他與夢青青,還有幾位商販。十多間客房,空置大半。而夢青青已外出兩三個時辰,竟然至今未歸。


    那個女子變得神神秘秘。


    於野來到酒肆中,要了幾味海鮮,稍作品嚐,便結賬離去。


    走出客棧,已是夜色降臨。街頭巷尾,燈火點點。山崗下方的海灣裏,也掛起了一盞盞的魚燈。


    於野循著街道往下走去。


    片刻之後,海灣已在眼前。


    聽著遠處的濤聲,看著眼前的漁火閃爍,與波光粼粼的河麵,吹著涼爽的海風,使人心境舒暢。


    而停靠漁船的地方,便是碼頭,為大塊的石頭臨水堆砌而成,上麵擺放著破舊的漁船、漁網等物。


    於野走上碼頭。


    恰見一條漁船的船頭上有人在生火煮飯。


    “大叔!”


    於野打了聲招呼。


    煮飯之人,是個中年漢子,笑道:“小哥,有何指教?”


    “大叔的漁船是否出海?”


    “嗬嗬,漁船不出海,如何打漁呀!”


    “哦,是否前往蘄州?”


    “蘄州?小哥說笑了,蘄州遠在萬裏之外,海路遙遠,且風高浪急,小小的漁船如何經得住大風大浪的折騰。”


    “大叔知道蘄州?”


    “聽說過,沒去過。”


    “沒去過?”


    “你不妨打聽、打聽,這漁港之中誰家去過蘄州?”


    “哦……”


    於野大失所望,拱了拱手,轉而在碼頭上茫然踱步。


    記得莫殘親口所說,他便是在化州鎮的碼頭乘船出海。而碼頭就在眼前,竟然沒人去過蘄州。正如所見,小小的漁船,抵擋不住大風大浪,又何談渡海遠行。


    唉,一路上費盡周折,終於來到這大海邊。本以為渡海在即,誰想一切全無頭緒。


    於野隻覺得兩眼一團黑,也沒心思欣賞海灣的夜景,轉而低著頭、背著雙手,默默的奔著來路走去。


    且去客棧找人問一問。


    倘若沒有海船來往蘄州與大澤兩地,那幫蘄州的修士又來自何方?築基高人或能禦劍飛天,煉氣修士卻沒有那個本事飛過茫茫的大海。


    “於野——”


    於野尚自鬱悶,一道白衣人影擋住去路。


    夢青青?


    半天不見人影,此時突然現身,竟一改前日的冷淡,而是麵帶笑容、話語聲柔和——


    “四處尋你不見,你在此處作甚?”


    “找船出海呀!”


    於野如實答道。


    卻聽有人笑道:“嗬嗬,這漁港碼頭,盡為凡俗之輩,來到此處找船出海,無異於問道於盲、緣木求魚!”


    於野循聲看去。


    二三十丈外,通往山崗的石梯上,竟然站著兩道熟悉的人影。羽新倒也罷了,關鍵是另外一個出聲之人。


    於野忽然覺著眼前又是一黑。


    “於兄弟,你我是有緣萬裏來相會啊,桃瘋在此有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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