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


    石梯已砌了大半,而湖堤尚需加固,四周還要鋪上一圈石板路,沒有三五年休想完工。


    木沙與尚鑫丟了鋤頭、錘子,坐在一旁歇息。當歸一拿著一根竹竿,帶著弘巧兒在湖邊釣魚。


    隻有於野在砸著石頭,“叮叮當當”的聲響傳得老遠。


    “於師弟,過來歇會兒。”


    “於師弟,你我所幹的差事,無非磨練心性罷了,不急於一時。”


    “嗯!”


    於野聽從了木沙、尚鑫的勸說,扔了錘子,走到兩人身邊坐下,很不耐煩的說道:“這般枯燥的日子著實煩悶,不如下山玩耍一番。”


    “於師弟,你剛剛入門沒幾日,便想下山,管事師兄也不答應啊。”


    “我悄悄溜出去便是。”


    “噓——”


    木沙的相貌憨厚,為人也老實,急忙擺了擺手,勸阻道:“於師弟,不敢觸犯門規。”


    尚鑫則是搖了搖頭,苦笑道:“於師弟有所不知,仙門雖然占地百裏,卻遍布陣法禁製。莫說你溜不出去,一旦被巡山弟子抓住,勢必遭到嚴懲,勸你三思而行。”


    “隨口一說,不當真的。”


    於野佯作說笑,翻手拿出一壇酒。


    “請兩位飲酒!”


    木沙與尚鑫頓時兩眼一亮,一個接過酒壇,一個拿來幾個陶碗。


    當歸一不失時機的跑了過來,搶了一碗酒,讚道:“哎呀,好酒!”


    於野轉而走到湖邊。


    湖麵上,風起漣漪,一如他此時的心緒。


    自從昨日見到白芷,震驚憤怒之餘,便一直焦慮不安。而今日並無狀況發生,也未見仙門長輩找他的麻煩。


    白芷定會找到塵起,告知實情,是兩人尚未想好對策,還是沒有來得及稟報仙門?


    而昨日的傳功崖,並未見到塵起。那個家夥躲在何處,他為何沒有現身?


    從各方打聽得知,若是逃出仙門,或能能夠得逞,卻風險極大。尤其眼下狀況不明,不易輕舉妄動。


    “豈敢在此酗酒,豈有此理!”


    隨著一聲叱嗬,穆虎出現在湖堤上。隨行的還有一位男子,三十來歲,胡子拉碴,一身青色道袍皺皺巴巴,臉上帶著謙卑討好的笑容。


    當歸一與木沙、尚鑫急忙收起酒壇,各自抄起鋤頭、錘子。


    弘巧兒也丟下竹竿,含羞笑道:“我等不過是小憩片刻,穆師兄息怒!”


    “哼!”


    穆虎搖晃站定,翻著雙眼道:“這是今日剛入門的弟子,詹坤!”他又一甩下巴,吩咐道:“詹坤,與師兄、師弟們好生相處,但凡不懂之處,多多請教、多多稟報。”他擺了擺手,轉身揚長而去。


    “見過各位師兄、師姐!”


    詹坤的年紀不小,修為不高,僅有煉氣三層的修為。他與眾人一一見禮,賠笑道:“在下初來乍到,還請各位指教!”


    當歸一與木沙、尚鑫換了個眼色,好奇道:“今日拜入仙門?”


    詹坤左右張望,遲疑道“在下找不到保薦之人,便湊了幾塊靈石,方才……”


    當歸一笑道:“嘿,你不會是賄賂了穆虎師兄,這才混進仙門吧?”


    詹坤臉色微變,忙道:“哎呦,不敢亂說、不敢亂說!”


    “罷了!”


    當歸一大度道:“你晚來了幾日,而差事卻難以取巧。這段路交給你了,幹活吧——”


    “嗯嗯!”


    詹坤雖然看著窩囊,卻頗為乖巧聽話,遂挽起袖子、抄起鋤頭,賣力的忙碌起來。


    當歸一與木沙、尚鑫、弘巧兒相視一笑。


    這叫欺生。


    幾個人合夥捉弄詹坤呢。


    江湖如此,仙門也如此。


    於野轉身坐下,拿起錘子繼續砸他的石頭。


    雲川仙門招納弟子的期限,為一個月。還會有新晉弟子陸續到來,故而詹坤的出現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這個詹坤看似老實巴交,卻懂得歪門邪道。


    而早知混入仙門如此簡單,他於野又何至於著急上火。


    午時收工。


    於野去夥房轉了一圈,拿了幾枚幹果,獨自返回洞府。


    許是用飯的時辰,山上見不到幾個人影。峭壁、山崖、樹叢間的一個個山洞,便是外門弟子的洞府所在,看上去像是蜂巢、或是鼠洞,似乎少了仙門的神秘,而多幾分不尋常的意味。


    於野循著石梯,來到山腰的東側。


    他的洞府門前,靜靜站著一位女子,雖時過境遷,其身影依然俏麗婀娜。


    於野的腳下一頓,臉色抽搐,禁不住看向身後,眼中閃過一抹寒意。


    遠近無人。


    正午的日光下,隻有他與她,相距十餘丈,四目相視。


    於野低下頭,繼續往前。


    走到洞府門前,撤去禁製,他徑自走了進去。察覺身後有人跟入山洞,他閃開一步,反手封住洞門,順勢打出法訣而揮袖一甩。一道人影隔空飛來,被他伸手抓住。他正要催動劍訣,又忍不住手指顫抖。


    白芷,曾高高在上的存在,此時被他《天禁術》困住,兩腳離地抵在石壁之上,竟沒有絲毫掙紮,而是予取予求的無助模樣。


    “你……”


    於野濃眉倒豎,咬牙切齒道:“你說……塵起何在?”


    白芷沒有答話,而是臉色微紅,神情默默,兩眼噙淚。


    “塵起何在,為何騙我,你倒是說呀——”


    於野仍不住怒吼了一聲。


    兩滴淚水滑落臉頰,白芷終於艱難出聲道:“殺……殺了我吧!”


    於野猛然鬆手,後退兩步,卻怒氣不減,揮手道:“你今日若不道出實情,我絕不饒你!”


    “咳咳——”


    白芷雙腳落地,雖難以動彈,卻一陣急喘。她被禁製束縛四肢,又被一股強橫的力道逼得差點窒息。片刻之後,總算緩了口氣,臉色漸漸恢複正常,她這才心有餘悸般的問道:“何為實情?”


    於野的眉梢一挑,一字一頓道:“你騙我前往靈蛟鎮,害我身陷重圍,是不是實情?你背信棄義,勾結塵起,投靠雲川仙門,難道有假?我想知道其中的原委,如今塵起他藏在何處,不要再騙我了,請你如實作答!”


    “哦……”


    白芷像是陷入沉思,自言自語道:“我在靈蛟穀等你,你遲遲不來。我隻得設法離去,趕到靈蛟鎮之後,方知你毀了客棧,已遠走高飛,實情便是如此,我何苦騙你呢……”“哼!”


    於野冷哼一聲,轉過身去。


    白芷接著說道:“我一時無處可去,恰好發現塵起留下的道門暗記,便一路追尋,意外找到他的藏身之處。我欲伺機報仇,他卻急於離開大澤。我權衡之下,隨他來到蘄州,因卜易的舉薦,一同拜入雲川仙門……”


    “嗬嗬,你不是想要報仇麽,怎會又與塵起成了同門師兄妹呢?”


    “正如當初,你將玄黃山視為仇敵,卻何嚐不想拜入道門?正如眼下,你不也是雲川仙門的弟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待修為有成,方能報仇雪恨。”


    “既然如此,你豈能苛責於我?”


    “這個……”


    “我在異國他鄉,舉目無親,一時難以報仇,可謂度日如年。不想與你再次相見,猶如夢幻,你卻視我如同仇寇……”


    白芷的話語聲未止,淚水再次撲簌而落,卻讓人分不清淚水中的真情與謊言。


    “呼——”


    於野長長吐出一口悶氣,收起劍訣,抱起膀子,沉聲道:“你是今年搭乘陳家的海船來到蘄州?”


    “我與塵起搭乘的海船,為他重金租賃而來。我比你早到了一年。”


    “塵起呢?”


    “我與他的洞府,位於前山。他如今一心想要拜入內門,修煉甚為刻苦,故而時常閉關,我也見不到他。”


    “仙門是否知曉你二人來自大澤?”


    “塵起為人機敏、行事縝密,他謊稱來自海外的離島。卜易返回之前,暫且無人知曉我二人的真實來曆。”


    “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的機敏!”


    “他如今已是煉氣六層,你並非他的對手!何況門規森嚴,我勸你戒急用忍……”


    “哼!”


    於野又哼了一聲,禁不住閉上雙眼,深深鎖起眉頭。


    滿腔的怒氣,已不知覺散去,卻又鬱悶難消,令他糾結不安。固然惱怒白芷的欺騙,也屢次吃虧上當。如今當麵對質,他竟然無從指責。是對方的巧言善辯,還是他的固執己見?是非對錯,一時難有公斷。而他的焦慮與擔憂,因為塵起的存在而依然存在。


    “野蘭……於叔父的靈位……”


    天禁術的法力消失,白芷沒了束縛,抹去了臉上的淚痕,款款上前兩步,竟翻手拿出香燭擺放在靈牌前。


    “香燭為我祭拜師父所用,今日用來祭拜於叔父!”


    於野睜開雙眼。


    白芷擺放香爐,燃起三根香,又將剩餘的香燭置於一旁,然後衝著靈位躬身拜了拜。


    於野暗暗歎息一聲,舉手回禮道:“代家父謝了!”


    於家村與白家村均為靈蛟鎮屬地,算起來他與白芷乃是同鄉。異國重逢,拋開恩怨不論,倒也值得一番感慨。


    白芷打量著洞府的陳設,微微頷首,轉而明眸一閃,衝著於野上下端詳。


    “嗯,你長高了,也壯實了。”


    於野低下頭不吭聲。


    “大澤現狀如何,你又是如何來到此地?”


    “一言難盡!”


    “說來聽聽啊!”


    依稀仿佛,又回到從前,便是白芷的話語神態,也一如昨日。唯有於野變得眼光深沉,眉宇間多了凝練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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