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


    蘭陵地宮。


    一百多支燃燒的火把,已盡數熄滅,僅有九層玉塔上的夜明珠,在黑暗中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公子晉的夫人與幾個女眷,再次陷入昏迷之中。公子晉與姚紳、姚田等家人,以及三四十個侍衛,則是癱坐在地上,如同離開了湖水的魚兒,一個個大張著嘴,卻喘息艱難而神色痛苦。


    一群仙門弟子倒是安然無恙,卻默默圍坐一處。


    看著公子晉一家的處境,誰也沒有辦法。蘭陵地宮雖大,卻密不透風,時辰久了,難免叫人喘不過氣來。隻怕再有幾個時辰,數十人都將窒息死去。


    墨先生、葛先生……


    公子晉伸手抓著胸口,五官扭曲,掙紮出聲:兩位是仙人……無所不能的仙人……念及相處一場,救命啊……


    墨筱低著頭,沉默無語。


    她不敢應聲。


    因為她的失策,數十條無辜的生命即將死去。她卻無力回天,隻能久久的陷入愧疚之中!


    葛軒的臉上早已沒了笑容,黯然歎息道:唉,仙人也好,凡人也罷,皆逃不脫天道的擺布與生死的輪回啊!


    冷塵、車菊、白芷、樸仝、卞繼、盧正,以及孤木子與塵起,均在吐納調息。修仙者的體內自成天地,隻要功法運轉,便不會窒息而亡。而一旦耗盡了修為,沒有靈石吸納,後果同樣不堪設想。


    此時此刻,已沒人理會公子晉一家的死活。


    於野獨自坐在一旁,默默打量著地宮當間的九層玉塔,他兩眼微微閃爍,神色中若有所思。


    墨筱曾經找他說話,似乎想要透露什麽,而最終什麽也沒說,反而當眾向他求教脫身之法。


    那位墨師叔為何變得優柔寡斷,她在顧慮什麽、又在擔心什麽?


    即使晃陌被殺,她也一言不發,沒有責怪任何人。


    晃陌不該死啊,唯有讓他活著,方能找到出路,逼他說出雲川仙門的內女幹。結果他竟被樸仝、卞繼、孤木子聯手殺了,且理由十足,似乎無可指責,卻又處處透著詭異。


    而從早至晚,已過去十多個時辰。估摸著眼下已是深夜,或許在天明之前,公子晉一家都將死去,這可是數十條鮮活的人命啊!


    於野想到此處,轉而看向那道厚重的石門。他遲疑了片刻,起身走了過去。隨著他拂袖一甩,響起重物落地的動靜。


    砰、砰、砰——


    三個碩大的木桶落在石門前。


    於野打開一個木桶的桶蓋,又從納物鐵環中找出一件衣衫撕成布條,沾上桶中之物,然後搓成一條布繩、或火繩。


    於野……?


    這是何物……


    他要幹什麽……


    墨筱與弟子們聽見動靜,忍不住起身觀望。有人見多識廣,也有人詫異不解——


    硝石、硫磺……


    凡俗間的易燃之物,有何用處……


    於野將布繩埋入木桶之中,順手打出一道道禁製,分說道:此物威力甚大,或能炸開石門!


    眾人難以置信。


    飛劍強攻多時,更是祭出了金丹劍符,皆難以摧毀陣法分毫。凡俗間的硝石、硫磺雖為易燃之物,卻談不上威力,又如何炸開堅硬的石門?而一個仙門弟子,他哪來的這些東西?三大桶的硝石、硫磺呢,怕不有千斤之重。


    於野以重重禁製封住了三個大木桶,然後從中扯出一條兩丈長的火繩,示意道:各位退後——


    這三桶的硝石、硫磺來自海上,來自海賊的大船,乃是發射雷弩的必備之物。殺了海賊之後,便其收入囊中


    ,沒想到今日派上用場。至於雷弩的威力,他是親眼所見,至於否炸開石門,姑且一試!


    墨筱擺了擺手,與弟子們往後退去。


    公子晉與家人、侍衛雖也不明究竟,卻好像看到了生機,看到了活路,一個個翹首以待。


    於野放下火繩,祭出一張離火符,然後轉身便跑。


    火光一閃,火繩燃燒。


    眨眼之間,又是光芒爆閃。偌大的蘭陵地宮,霎時亮如白晝。而隨之天地倏忽一暗,繼而傳來一聲巨響。


    轟——


    轟鳴刹那,地動山搖,狂飆怒吼,反噬的力道橫掃而來。


    眾人臉色大變,急忙催動法力護體,卻依然立足不穩,一個個狼狽後退。


    卻聽轟隆隆震響不絕,十多具石棺直接崩裂、坍塌,公子晉的家人、侍衛更是翻滾在地而驚叫不已……


    眾人卻緊緊盯著前方,盯著那道緊閉的石門,各自的臉色由驚愕、期待,漸漸又回歸沮喪、絕望。


    忽聽公子晉失聲喊道:哎呀,驚擾亡魂,先祖動怒了……


    於野躲在十餘丈外的角落裏,看著那完好無損的石門,他也有些灰心喪氣。正當他無奈之際,又不禁兩眼一亮。


    黑暗中,那座數丈高的九層玉塔甚為醒目。


    卻見數丈高的九層玉塔竟然在緩緩移動,閃爍的珠光隨之變幻,煞是神秘詭異,乍一看彷如神靈動怒,實則是觸動陣法機關的動靜。


    於野跳起來衝了過去。


    墨筱等人也聚集而來。


    砰——


    一聲震響,移動的玉塔緩緩停下。而地上卻多了一個洞口,並從中湧出一縷清風。


    正是一縷清風,卻帶著濃鬱的生機!


    公子晉與家人、侍衛忘了驚嚇,急忙湧到洞口,便像魚兒見到了水,拚命的張嘴喘氣。有人過於急切,一頭栽下洞口。混亂之中,又響起一陣嚎叫聲與呼救聲。


    於野尚未衝到近前,便被人群擋住。他停了下來,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硝石、硫磺雖未炸開石門,卻意外觸動陣法機關。而地宮中的九層玉塔,顯然便是陣法中樞所在。而洞口中既然有風,地下必有去路。


    嗯,真是意外之喜!


    公子晉一家有救了!


    墨筱與仙門弟子聚在四周,猶自難以置信,卻又慶幸不已。


    車菊、白芷——


    墨筱吩咐車菊、白芷前去照看昏厥的公子夫人,她本人則是走到於野的身旁,輕聲道:你多次出手解困,今日又破了陣法。


    僥幸而已!


    不居功、不自傲,殊為難得!


    墨筱的口吻像是在勉勵一位晚輩弟子,卻話語含蓄。她抬手一指,示意道:那洞口之下,另有通道,或為出路所在,且去查看一二!


    於野點了點頭,飛身躥起,接著淩空翻轉,一頭紮入洞口之中。


    洞口僅有三尺方圓,卻連接一道簡陋的石梯。石梯的盡頭,是個丈餘大小的山洞。一位侍衛坐在地上,尚自慌張不已,忽然察覺有人落在身旁,驚得他急忙跳起來。


    不必驚慌!


    於野道明了身份,見侍衛沒有大礙,吩咐他就地等候,然後獨自循著山洞往前走去。


    十餘丈之後,山洞往下沉降。再去數十丈,僅供一人穿行的山洞豁然變成寬敞的洞穴,且另有幾個洞口通向未至的方向。


    於野尋覓了片刻,遂掉頭返回。


    侍衛尚在原地等候,忽然察覺身邊多了一人,又嚇得他驚叫一聲。


    於野徑自順著石梯走出洞口。


    洞口四周多了一圈火把,與一張張充滿期待的臉。公子夫人與幾位女眷已經醒轉,彼此相互依偎。再遠處則是毀壞的石棺,碎石、骸骨散落一地。


    於野與墨筱拱了拱手,說明了地下的狀況。


    眾人獲悉地下另有去處,皆歡欣鼓舞,遂由仙門弟子探路,公子晉帶著家人、侍衛隨後湧向洞口。


    片刻之後,蘭陵地宮僅剩下兩人,卻並未忙著離去,而是圍著玉塔查看。


    蘭陵地宮的陣法極為巧妙!


    嗯,誰能想到這座萬壽塔便是陣眼所在呢!正如真相便在眼前,你我往往視而不見!


    墨師叔所言極是!


    於野,你也學會了恭維、懂得了世故!


    不敢!


    我知道你心有怨氣,而有些話我不便與你明說。想你年紀輕輕,卻屢有驚人之舉,即使我肯信你,也難以打消同門對你的猜忌!


    哦……墨師叔為何縱容三位師兄殺害晃陌?


    樸仝,深受神啟堂的信任;卞繼,對於仙門忠心耿耿;孤木子,年輕弟子中的佼佼者。卻沒想到他三人如此放肆,怎奈法不責眾,即使身為長輩,我又能如何呢!


    溟夜他……


    我已知曉,離開此地再說不遲!


    墨筱借口查看陣法,隻為暗中交代於野幾句,卻又不敢耽擱,兩人轉身走向洞口。


    離去之前,於野回頭看了一眼。


    黑暗中,九層玉塔以及擺放的珍寶皆完好無損;所寓意的萬壽長生,依然珠光閃閃、玲瓏剔透而令人矚目。與之對應的卻是碎石淩亂,白骨腐朽,一片狼藉,滿地的落寞……


    這年的二月初九,齊國的老國主歸葬蒼山。


    是日深夜。


    蒼山突然傳來的一聲雷鳴。


    沉悶的雷聲,驚動了整個蘭陵城。


    有人說是潛龍出淵的動靜;有人說老國主得道成仙、渡劫重生;還有人說,新國主即位,雷動天地,乃是祥瑞之兆。


    不管有何說法,人們徹夜不眠。


    因為天明之後,新國主便將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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