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山羅真人,赤烏峰安真人,玄黃山白真人,仙駕蒞臨北齊山,為仲道長慶壽!”


    唱禮聲響徹四方。


    仲堅與燕赤舉手相迎,皆容光煥發。在場的眾人也執禮拜見,一個個與有榮焉。


    轉瞬之間,三位真人與十餘位煉氣修士走上台階,彼此又謙讓一番,然後各自坐下,相繼出聲道——


    “數年前,安某與羅師弟返回大澤,近日,欣聞仲堅道長百歲壽誕,理當前來道賀!”


    “又聞蘄州有變,我與安師兄前往玄黃山,有幸遇到白師妹,便結伴來到北齊山,借此機緣一覽各位同道的風采!”


    “嗯,本人回到大澤已有數月,遇見兩位師兄頗感榮幸。聽說仲堅道長、燕門主與於野的淵源頗深,我三人也與他交情匪淺,今日有緣相聚一處,但願從此守望相助!”


    “哈哈!三位真人大駕光臨,老朽倍感榮光,不知我家兄弟何在?沒有我於兄弟,便沒有今日的正一門。且看,那望野亭便是為他而立——”


    “嗬嗬,有三位高人歸來,我大澤道門何愁不興。正如我師兄所說,於兄弟他人在何方?”


    “唉,於野已身隕道消!”


    “啊……”


    “怎麽會呢,他亡於何時何地?”


    “於野為我親手安葬,有關牽扯甚廣,恕我不便多言,請兩位見諒!”


    “哎呀……”


    “師兄,難得大喜之日,各位賓朋齊聚北齊山,正當舉杯痛飲——”


    “嗯,各位舉杯,為我於兄弟,為我正一門,為我大澤道門的傳承永續,同飲此酒——”


    數百人同時舉起酒杯,齊聲高誦酒辭,場麵甚為壯觀,令人血脈賁張而激奮不已。


    於野跟著舉杯飲酒,卻依然躲在人群中,默默打量著台上的一眾故人,默默的看向遠處的望野亭。


    一直牽掛著羅塵與安雲生的下落,沒想到兩人均已成為築基修士,並於數年前回到了大澤。或已知道蘄州的變故,尋找白芷打探消息。三人相聚之後,為了重建道門,也想招納各方的有識之士,便攜手來到了北齊山。


    道門有不漏真身之說,尊稱築基修士為真人。


    而白芷的口風甚緊,並未透露他於野的死因與詳情。卻難得仲堅與燕赤的兄弟情深,竟然為他建了一座亭子,望野亭。


    既然他死了,便死了吧。道未消,塵緣已滅……


    三位真人與仲堅、燕赤敘談片刻,約定改日再聚,便踏著飛劍各自離去。玄武閣前的酒宴繼續,一片歡聲笑語。眾人紛紛上前敬酒,仲堅雖已百歲高齡,卻來者不拒,豪邁的氣概一如當年。於野也是拎著酒壇,拿著酒杯,與仲堅、燕赤共飲了一杯,轉而又四處找人拚酒……


    酒宴持續到了黃昏,各方賓客盡興而歸。


    仲堅終於不勝酒力,在小輩的攙扶之下回到住處歇息。燕赤頗為體恤師兄,為他送來解酒的參湯。老哥倆坐在廳堂中說起北齊山的盛況與大澤道門的前景,各自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可惜了我家兄弟,當年他馳騁四方,勇猛無敵……”


    “據說他在蘄州也是威名赫赫,曾被上百家仙門追殺數十年而安然無恙……”


    “他怎會無緣無故死了呢……”


    “唉……”


    燈光下,老哥倆追憶從前,感慨當今,更加唏噓不已。


    便於此時,兩位煉氣修為的弟子走了進來,一個手上捧著幾件道袍,一個手上拿著一塊鐵牌與一個玉石戒子。


    “此乃來客的賀禮,當時未曾發現異常,今晚查驗入庫之時,方才發現道袍之中藏有異物!”


    “哦,客人姓字名誰?”


    “鵲靈山,莫殘。”


    仲堅接過鐵牌,微微一怔。


    鐵牌雙麵鑄有銘記,一麵是巨弓,一麵是仲堅。


    仲堅的胡須顫抖,失聲道:“這……這是我當年的信物!”


    燕赤接過玉石戒子,同樣大吃一驚。


    戒子之中,收納著上百把飛劍、上百個納物戒子、數十枚功法玉簡,還有為數眾多的丹藥、符籙、陣法,以及數百塊靈石。


    燕赤急忙吩咐弟子退下,揮手關閉了房門。


    卻見仲堅猶自盯著鐵牌,強作鎮定道:“當年,他代我護送況掌櫃一家前往鵲靈鎮。這便是我的信物……”


    燕赤上前一把抓住仲堅的雙手,四目相視,神色變幻,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隨又慢慢鬆開彼此,轉而伸手撫須而暢懷大笑——看書溂


    “哈哈!”


    “嗬嗬!”


    “哎呀,我想念得緊,他也不肯現身!”


    “他豈敢錯過師兄的百歲華誕,故而來了,送上大禮,還曾與你我舉杯共飲!”


    “哈哈,誰說不是呢!”


    “他或有苦衷,卻塵緣難舍!”


    “嗯,兄弟情義,一生一世,天地已鑒,不為外人道哉!此間塵緣已了,便讓他放手闖蕩去吧……”


    此時。


    石亭中。


    有人在默然佇立。


    當一輪明月緩緩升起,他閃身化作一縷輕風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


    明月高懸。


    海波起伏。


    便在這海天之間,兩頭龐大的怪物在追逐嬉戲,時而破浪出水,振翅飛向半空,時而又俯衝急下,一頭紮入翻湧的波濤之中。


    一塊突出海麵的礁石上,兩道人影並肩而坐。


    於野,雙手結印,兩眼微閉,吐納調息。青蘿,與他並肩而坐,欣賞著海上的明月,衝著兩頭金螈舉手歡呼,遂又竊竊一笑,腮邊綻開兩朵淺淺的梨渦。


    “嘩、嘩——”


    兩頭金螈再次破水而出,卷起的浪花與月光輝映,霎時斑斑點點閃爍奪目,猶如星河墜落而波光粼粼。


    “嘻嘻!”


    青蘿看得賞心悅目,再次笑出了聲。


    於野微微皺眉,悠悠吐出一口濁氣。


    青蘿察覺動靜,急忙伸手捂嘴,遂又心虛般依偎著他的肩頭,擺出撒嬌任性的小模樣。


    於野暗自無奈。


    在青蘿的眼裏,他沒有任何隱私,也沒有男女之別,更沒有世俗間的禮數。而對於他來說,青蘿與他相守數十年,生死與共、互為依存,便如同家人,早已不分彼此。


    不過,她淘氣的時候也著實令人頭疼。


    而即將返回蘄州,或將麻煩不斷,趁此空暇時光,不妨讓她輕鬆片刻。


    此次離開北齊山之後,便一路急行,抵達海上之後,召出金螈全力飛馳。沒有白芷與塵起的拖累,僅用了七八日便已趕了六七萬裏,再有三兩日或將抵達蘄州。至於接下來又將怎樣,倒是要好好的斟酌一番。


    於野睜開雙眼,翻手拿出一枚圖簡。


    圖簡中,拓印著他所記載的四海圖。神識浸入其中,廣袤的陸地、大片的海域,以及無數島嶼一一呈現眼前,他卻一時看不明白。


    於野將圖簡遞向身旁。


    青蘿伸手接過圖簡,很是默契,她稍作查看,分說道:“四海圖……分別所指燕州的四片海域。燕州往西的數百萬裏海域,為百濟海。蘄州與大澤,僅為百濟海偏遠一隅。燕州之南,為望夷海;燕州之北,為平荻海;燕州之東,為幽冥海。而由此前往燕州,尚有百萬裏之遙,海上狀況多變,極易迷失方向。若是依此尋至圖中標注的九座海島,便可最終抵達燕州。”


    於野點了點頭。


    數十年來,他僅在蘄州與大澤來回折騰,對於外邊的廣袤天地所知甚少,難免看不懂圖簡中的玄機。而經過青蘿的點撥之後,他頓時恍然大悟。


    “能否從中找到你的家鄉與門派?”


    於野見青蘿仍在查看圖簡,便有意無意的詢問了一聲。而青蘿卻將圖簡塞入他的手裏,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找不到,還是不願說?”


    “找到怎樣,說了如何?”


    “哦?”


    “我並非有意隱瞞,而是不願你惹禍上身。當你的修為足夠強大,你自然便會知曉一切,”


    “我不怕……”


    “哎呦,你膽子夠大,為何在崆峒境躲藏四十餘年,又為何見到邪羅子嚇得膽戰心驚?”


    “此一時彼一時也……”


    “你依然不是四大門主的對手,更莫說元嬰、化神、煉虛的高人!”


    “哼!”


    於野悶哼一聲,無言以對。


    而青蘿卻倚著他的肩頭,含笑道:“小子,切莫氣餒哦。我堅信終有一日,你將踏上巔峰而縱橫天下!”


    “誰是小子,我已年近八旬……”


    “我年歲更大呢,也未見你敬重過我老人家,反而頂撞鬥嘴,著實欠打!”


    “你這丫頭……”


    “咦,愈發沒大沒小,我揍你——”


    青蘿的話音未落,竟然揮拳便打。


    於野不敢招架,急忙躲避。


    青蘿緊追不舍,煞有其事道:“小子,有膽休走——”


    恰逢兩頭金螈追逐著掠過海麵而來。


    於野飛身躍上一頭金螈的後背,而他尚未遠去,已被青蘿隨後一把抱住,遂又變本加厲的騎上脖子,得意洋洋道:“小子,你跑不掉,我打屁股、我揪耳朵——”


    魂體之身輕若無物,而她四肢的力道與話語聲卻是真真切切。


    於野急道:“撒手——”


    “嘿,我偏不!”


    青蘿放聲大笑,又扯起嗓門撒野般的喊道:“嗷——嗷——飛啦——”而金螈不聽驅使,她隻管揪著於野的耳朵催促道:“大妖、二妖飛起來——”


    於野擺脫不得,默念口訣。


    巨大的翅膀“啪啪”拍打著海麵,卷起串串的浪花,繼而狂風呼嘯,兩頭金螈衝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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