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晦暗。


    草屑隨風飛舞。


    半空之中,兩頭怪物仍在盤旋撒野,盡其凶殘嗜血的本性。


    田野之上,一頭頭黑色的怪獸在四處亂竄。噬荊貂乃是仙門豢養的靈獸,且為數眾多,本該橫行無忌,卻因金螈的存在而變得惶急無措。


    曾經聚集的人群,已四散而去。


    文桂與賴冕、元漢、元夏,也躲到數十丈外的樹林中。


    而冠義或許無處躲藏,他大喊了一聲之後,與一群修士停了下來。


    滿地的血腥狼藉與洶洶的群獸之間,靜靜佇立一人。他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拎著一把黑色短劍,猶自眺望四方,一臉的殺意濃重。


    “於野,老夫著實不忍殃及無辜,答應隨你前往天神山,快快收了你的妖獸——”


    是冠義在請求罷戰,聽他又道:“天府門弟子找你尋仇,與他人無關。你若倚仗妖獸而借此發難,我等唯有周旋下去,還望你好自為之——”


    “嘿!”


    於野沉默片刻,忽然譏笑一聲,漸漸恢複常態,自言自語道:“江湖有句話,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收起短劍,嘴裏發出一聲呼哨。尚在盤旋的兩頭金螈俯衝而下,惶惶無狀的噬荊貂也飛快湧來。轉眼之間,天地已是空空蕩蕩,僅剩下他佇立原地,還有一道道人影從遠處的林間、草叢、水窪、石縫中冒了出來。


    旭日,終於升起。


    來自燕州的雙方修士慢慢聚到一處。


    沒人提起剛剛過去的生死凶險,與不幸遇難的十多位仙門同道,隻管各自看著晴朗的天光,感喟著田野的生機,以及生命的美好。


    冠義也感歎了幾聲,無非天府門弟子擅自行事,不停勸阻,咎由自取,等等,好像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他依舊是前輩高人的派頭,催促道:“時辰不早了,老夫便陪著各位走一趟天神山——”


    赤離湊到文桂與賴冕的身旁,帶著無奈的口吻抱怨道:“我乃一門之主,不宜參與紛爭,又要不偏不倚,著實難以把握!”


    文桂附和道:“嗯,難啊……”


    元漢與元夏緊緊跟著於野,見到他的身手,與他豢養的妖獸,以及他的有諾必踐,兄弟倆對他是大為敬佩而深信不疑。


    於野什麽也沒說,抬手一揮。


    冠義所率領的燕州修士尚有三十位,再加上赤離與他的弟子,文桂、賴冕,還有元漢兄弟倆,一行四十多人穿過田野,翻上山梁,迎著旭日的方向而去……


    夜色降臨。


    山間,燃起篝火。


    勞累一日的眾人忙著歇息。


    一日走了三百餘裏,雖然路程不遠,卻翻山越嶺,道路崎嶇,不管是修仙者,還是元漢與元夏,均已疲倦不堪。


    元氏兄弟倆吃了幹糧,便抱著長劍呼呼大睡。於野守在一旁閉目養神,赤離與文桂、賴冕則是陪伴在他的左右。冠義與他帶領的修士坐在幾丈之外。曾經相互算計的雙方好像已握手言和,一路之上倒也相安無事。


    “咕、咕——”


    夜色漸深,遠處來幾聲宿鳥的啼鳴。


    於野神色一動,抬眼一瞥。


    赤離、文桂、賴冕,以及冠義等人,不約而同的從靜坐中醒來,便是元漢兄弟倆的鼾聲也忽然消失。片刻之後,眾人繼續吐納調息,鼾聲再次響起,深沉的夜色也慢慢歸於寂靜。


    於野卻已無心入定。


    他摸出幾把靈石丟入兩個禦靈戒,然後拿起樹枝撥弄火堆,眼神隨著跳動的火光微微閃爍。


    此去天神山,根本沒有路,全憑元漢指引方向,見山翻山、逢林穿林、遇水過水。所幸眾人身手矯健,一日竟也走出三百餘裏。倘若行程順利,二十多日後便可抵達天神山。


    而抵達天神山又將怎樣,他也不知道,卻別無選擇,他不能任由冠義禍害無辜。


    於野看向手上的禦靈戒。


    果不其然,與六翅金螈相比,噬荊貂更加喜歡靈石,也更加的貪得無厭,此時一道道黑影正在禦靈戒中瘋狂的爭搶撕咬,剛剛扔進去的百塊靈石轉瞬一掃而光,而一頭頭噬荊貂依然是意猶未盡而又興奮貪婪的樣子。


    八十頭噬荊貂,一次吞噬百塊靈石,一個月三千,一年便是三萬。嘖嘖,便是擁有一座靈脈也養不起這群靈獸!


    不過,早間擺脫陷阱,強迫冠義就範,噬荊貂倒是立下大功。


    嗯,有功當賞!


    於野的心頭一軟,又摸出一把靈石扔入禦靈戒。


    而冠義,身為元嬰長老,即使鄂安都要敬畏三分的高人,他真的甘心低頭認輸、乖乖就範?


    於野搖了搖頭,翻手摸出一枚功法玉簡……


    ……


    時光飛快,轉眼半個月過去。


    一處山崖之上,數十道人影怔怔四望。


    腳下,乃是數百丈的深淵,一條大河橫亙蒼茫而滔滔不絕。百丈之外的河水對岸,同樣是懸崖峭壁。


    沒路了!


    冠義低頭俯視片刻,氣得一甩袖子,怒道:“元漢,你莫非成心要將我等引入絕地?”


    若是修為無礙,他早已禦風而去。而施展不出修為,他便是一個身輕體健的凡人。如今一道小小的斷崖,竟然成了難以逾越的天塹。


    “不、不……”


    元漢一邊擦拭著滿頭的汗水,一邊查看手中的獸皮,歉疚道:“僅憑族中長輩口述繪就此圖,一時難辯分明,也怪我粗心,卻絕無惡意……”


    “元兄!”


    於野拍了拍元漢的手臂,示意他不必自責,轉而衝著冠義說道:“冠長老,此地山高林密,途中出錯難免,與其遷怒他人,不如設法尋找去路!”


    “哼,懸崖深壑,去路何在?”


    冠義叱嗬一聲,又譏諷道:“除非你帶頭跳下去,卻怕你沒有這個膽子!”


    “哦……”


    於野沒有惱怒,往前幾步,臨崖而立,低頭思索。


    赤離、文桂等人急於尋找去路,七嘴八舌道——


    “哎呀,山崖足有三、五百丈之高……”


    “這般跳下去,未必摔死,而傷筋動骨,難以幸免……”


    “若是骨斷筋折,無異於死路一條……”


    “不如原路返回……”


    “說得輕巧,來去至少耽擱七八日,途中若有不測,後果更加難料……”


    “兩位兄長!”


    於野忽然轉過身來,衝著元漢、元夏說道:“隕鐵長劍過於沉重,不便攀援,暫且拿來——


    元漢與元夏沒有遲疑,各自交出長劍。


    於野將兩把長劍收入戒子,又拿出兩把短劍遞了過去,然後衝著文桂、賴冕使了個眼色,道:“冠長老逼我跳崖,我當如他所願——”


    “哎呀,豈能當真……”


    文桂正要阻攔,於野已轉身跳下懸崖。


    眾人急忙低頭觀看。


    隻見於野跳崖之際,手中多了一把黑色的短劍,轉瞬墜落十餘丈,“砰”的一劍插入石壁,就勢兩腳踩在石縫中,竟穩穩的停了下來,接著揚聲喚道:“山裏漢子,渾身是膽。兩位元兄,下來吧——”


    “哈哈!”


    元漢與元夏相視一笑,各自循著崖壁攀援而下。遇到突起的石頭、石縫或樹藤,便手腳借力,若無借力之處,便揮劍插入石壁。


    見此情形,赤離與各家弟子不甘示弱,紛紛短劍在手,爭相援壁而下。


    懸崖峭壁說是絕路,無非是沒人帶頭先行罷了。


    冠義走到崖邊,漠然看著腳下,兩條灰白長眉微微聳動,眼光中殺氣漸盛。接著他手掌一翻,袖中多了一物。


    忽聽有人傳音——


    “沒有元家兄弟帶路,你我休想找到天神山!”


    是賴冕。


    他站在不遠處,意圖不明。


    又聽他身旁之人傳音道:“此處居高臨下,實乃偷襲的大好良機,元家兄弟必死無疑,卻怕那小子召出六翅金螈,最終勝負難料呢……”


    是文桂。


    這兩人跟隨於野至今,始終善惡不明,此時竟在合計暗算,分明要對付那個小子。既然如此,又為何告知他冠義?究竟是在盯著他的舉動,還是發出提醒、或善意的勸告?


    “嗬嗬,兩位多慮了!”


    冠義拈須一笑,兩眼中的殺氣一閃即逝。


    而文桂與賴冕自顧竊竊私語——


    “事關重大,戒急用忍!”


    “到了天神山,再計較不遲!”


    “兩位……”


    冠義有些意外。


    而不等他出言試探,兩人已飛身躍下山崖。


    他悄悄收起袖中之物,拈須忖思……


    山腳下。


    眾人離開了懸崖峭壁,卻再次停下腳步。


    一條數十丈寬的大河攔住去路,濁流翻滾、浪花飛卷、濤聲陣陣。


    冠義跟著來到河邊,道:“於野膽量過人、手段高強,且看他如何淩波飛度!”他與文桂、賴冕點頭微笑,似乎心照不宣的樣子。


    於野沒有再次逞強,也未召喚金螈相助,他左右張望片刻,帶著元家兄弟奔著上遊走去。


    眾人無路可去,隻得隨後而行。


    循著河邊走了二十餘裏,河道漸漸變窄,河流也更為凶猛湍急,而河中卻多了幾塊猙獰的巨石,猶如砥柱般的逆流而立。


    於野與元家兄弟躍上巨石,相繼越過激流、抵達對岸。


    同伴們緊隨其後,繼續穿行在高山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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